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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2、笑诀(下) ...

  •   “没有不痛快怎会笑不出来?”元成不依不饶。
      “殿下您到底想说什么?”德琳被逼出了一丝情绪。
      她蹙眉瞪着元成,元成亦深盯着她,两人四目相对,一个满怀悲苦、一个心下惶惶。良久,元成艰难出声,“我,见过舜娘了。”
      德琳一噤,终于要说到舜娘了……

      那日舜娘跪在她的脚下,一味哀恳、摇头,不肯回答来路。她惊怒交加,寒彻心腑,“郑大人,”她冷然叫着舜娘的姓,无视她的羞愧,“多谢时到今日大人还肯屈尊叫我一声‘小姐’!若那么多年你叫过的‘小姐’里哪怕有一句半句是用了真心的,” 她言语森森,“郑大人,那就请对今日的事守口如瓶!” 休对人提起见过我!
      舜娘叩头于地,无声落泪,只叫“小姐”。她痛恨自个儿竟完全明白她的意思——她感念在杜府的情谊,可她不能知而不报。“好,那就迟些,后日再禀报,这不算为难你吧?!” 她逼视着舜娘,眼看着她由挣扎而至垂首不语,知她是应允了,再无话好说,自去向宁王告罪……其实此时想来,舜娘也算难得了,至少对她守了信,并未绝情不顾……

      “昨日,你怎么只字未提?”元成力持寻常。朝会散了有几件大事要与嘉德帝定夺,等从曜华殿出来看到久候的霍项和舜娘,他还以为是尚书府账目上的事。谁知舜娘当头一句“小姐看见我了”,再问,竟是“前日的事”,他头“嗡”一声,顿时明白了德琳昨日为何那般异样,再思及她的言语,更觉惊心,指着霍项咬牙,“你的好属下!”撇下他二人和侍从,一刻不敢耽误便往琅嬛阁赶……

      眼看到德琳毫发无损,听到“舜娘”二字也只是顿了下,轻“呵”了声,便再看不出神情起伏,元成心中愈发失了着落,“德琳?”
      “提又怎样?不提又怎样?”知道他不会由着她缄口,德琳淡淡。
      “……”是,提或者不提,都改不了“舜娘”这个存在了,可……“你是疑了我?”
      “那殿下可有解释?”德琳静静地望了元成——不许舜娘去禀告完全是脱口而出,过后想来,确是她不信他了,她怕他先得了讯息会预想好对策,届时她会被轻易地说服,就像这数月以来,明明都已是疾风暴雨了,他却令她相信杜氏安然无虞、依旧是国之栋梁……

      “德琳……”元成在她沉静的眼神下益加慌惶。
      “可有?”
      “……没有。”他从未想到有一天,舜娘的事会无法解释——怎么说?说舜娘是嘉德帝管辖龙隐时安排的、让她觉得原来从他父皇起就不信任她父亲而更痛心,还是说他接管后不仅未撤回、反而用得很得心应手?他敢对天起誓舜娘进杜府,绝非他们父子要对杜氏不利,可起意不良、动机不纯……既有这不能否认的在先,再说什么不都像是诡言狡辩?

      他竟然毫无说辞,德琳意外,却也更加心凉了,“难怪很久以前你说容琳的性子柔中带刚,”她轻叹,“我还奇怪您怎会知道。府里早在您的掌控之下,还有什么是您不知道的呢?”
      她微带讽笑,元成狼狈起来,“德琳——”她说的,他记得,是他以昊琛折损了粮草那回事为幌子找她时说起的话,“舜娘的事,我确实有愧……”
      “我再一想,发觉那次还有一件事蹊跷:李节度使并未上报,您又说那折子不是威远将军的函件,那么,殿下从何得知平卢的事?”她一瞬不瞬地望着元成,“平卢也有殿下的人吧?”
      “是。”元成不能再由着她往下:她说的是实情,可事情,真的不全是她以为的那个样子,至少,不是她以为的那么严重,“京中一样有平卢的探报,”见德琳闻言拧眉,直要反驳,苦笑,“我还不至于无中生有。”如今在她眼里,他成什么人了?“权当我是在替自己辩白,德琳,你敢说宫里就没有你们……就没有为你们杜家通风报信的人?”怕激着她,他未敢说“眼线”二字——古来君臣,再怎样彼此倚重也免不了要相互防范,臣下说“伴君如伴虎”,为君者又何尝不怕臣下有异心?在对方身边安插耳目或培植亲信,更多时候不过是为了早一步知道对方的动态,防患于未然。像嘉德帝身旁的崔总管,那般忠心严谨,一样与杜尚书有私下往来,还有他身边的陈升,早就被徐家收买了个彻底吧?——不点破不意味着不知情,听之任之,不过因无关大局,且有些想让对方知道的讯息,正可借了这些眼线的嘴传递。这当中的道理,若是平常说起,德琳必然懂得,可在爆出了舜娘的事之后……她,可还听得进去?

      “明白了。”德琳片刻垂眸,抬眼时,神情平和,“殿下的意思是各自都不过为了知己知彼,以便能自保而已。”
      “是这个意思。”元成如蒙大赦,两手合了德琳的手于掌中,感激不已——他还以为她再也不信他了。平生,他长于筹划,凡事谋定而后动,唯有这一次,他来不及思谋,也找不到章法,唯知不能让她被此事所伤……来时,他都做好了准备,要打要骂都由她、只要她别因此事否决了他就好,却想不到她如此通透,“不管怎么说,舜娘的事,是我不好,你别……,你要生气也是应当的,我……”

      “我没生气。”德琳轻轻地从他掌中抽出了手。元成却疾快地又拉住了,“这样子还说没生气?”他自以为知道症结,“昨日那盘棋,我不知你事先……,故而最后下那杀招,我是想早点儿结束了棋局跟你好好说话,并无别的意思。”他迟疑过,因听出她是在借棋说事,可他实在不以为事情能靠棋语说清,是以才落子未容情。对昨日的她而言,那无异于心头一刀吧?
      他愧悔溢于言表,德琳望着他,心里哽得难受,“那,要是换做今日,殿下会如何?”
      她问的,并不是什么难回答的问题吧,但,元成一怔,继而,别开了眼……虽只是极短、极短的一瞬,却如电光石火,德琳顷刻彻悟,尚未自觉,已然惨笑,“是我糊涂了,不死心……”

      “别那么笑,德琳!”元成回过神,心里像被人生扯了一把,顾不得是酸是疼,一把掳住她,箍在怀里,“别这么笑!”终于想起为何觉得她昨日的笑似曾见过,是从前在梦中,梦见她盛装向他告别……再看她此时的惨笑,心慌得仿佛裂开了一个洞,人直直地往下坠,一直坠一直坠,再无尽头,“别这么笑!”他竟只能说这一句。
      “那要怎么笑?”德琳气苦难言,死命推着他,元成如何能由着她挣开,同样下死力地箍着。沉默的纠缠中,元成的手触过德琳腰眼,德琳受不住痒,“呵”地笑了一声,元成猛想起元沁从前说的“想让教习放开脸儿还不容易?你呵她的痒啊”,顿时如获至宝 ,腾出一只手呵向德琳的腰、背、腋下,“我看你笑不笑,我看你笑不笑。”

      “殿下!”德琳作色,可不等说出什么狠厉的话,已被元成袭中,“呀,别,呵呵,别闹,放开我,呵呵,”她笑叫出声,拼命挣扎,元成一个未制住,她笑滚在榻上。元成跟过去,再接再厉:终于能看到她绽开笑靥、听到她的笑声,尽管是登不得大雅之堂的手段,他也在乎不得了,“还敢不敢气我了?敢不敢了?”他边呵边问,德琳已笑不出声了,单袖覆在面上,侧俯在榻上浑身乱颤。元成忽觉出不对,停下手,慢慢去掀开她的袖子……
      袖下,德琳满面泪痕……

      “德琳,” 元成大恸,“你别这样子。如今的事,尚书大人事先是知道的……”
      “是么?”德琳任由眼泪自干,“家父知道他会身陷囹圄、满门收监?还是,”她直直地望着元成,“他知道他并非执棋人,而只是颗棋子,还是终被抛弃的棋子?”
      她语气平淡,不闻怨怒,不见悲喜,却像一根尖锐的刺,刺得元成惭愧而恐慌起来,“德琳……”她实在、实在太过敏锐,他不过一时失神,就被她看出了端倪,想说事情不会像她想得那么糟,可他尚无把握的事,他如何对她许诺,况且,他确乎违背了初衷……
      德琳看清了他每一个神情,心中渐渐空寂,定定地望了他一瞬,慢慢地举袖遮脸,侧身向了壁里,“我累了。……您,且自便吧。”
      “德琳……”元成望着那瘦削得仿佛只手能折却倔强地不肯往一处佝偻的背影,心口淤痛得似要裂开,“德琳……”终是只能叫着她的名,说不出更多的话。
      德琳在袖下对自己苦笑,“……我明白。我是真的累了。您,不必多虑。”她也说不出更多的话了。她和元成,都算得上能言善辩的人吧,谁想到也有语竭辞穷的一天……就像,她从不怀疑他们之间是脉脉情深,这一刻,她却宁愿从未遇到、从未认得他……
note作者有话说
第132章 笑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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