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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1、笑诀(上) ...

  •   从文华堂回来后,德琳的神情又与素日一般了,看墨莲把叶笛收回匣子,还突发兴致,说墨莲你整天像个掌柜的似的,如今我们可有多少家底儿了?墨莲一听拊掌,说小姐您是看见我前儿和绿菱姐姐理账了?不理不知道,理了才发觉如今我们家底儿厚着呢,笑着报了个银钱数目——当初入宫时夫人很给她们带了些,说防着不时之需,岂知宫里也没什么花用的,反是小姐和她们每月都有俸银、例钱,叠加起来,竟颇可观了。见德琳懵懵的样子,更笑,说小姐您不用琢磨这到底是多少,这么说吧,要是不赁房子不买地的话,这些钱足够三五口的平民人家一两年的吃穿了。德琳听罢点头,“那是够厚了。”

      两个丫头见她有心说笑,都松了口气,心照不宣地以为她在元成那儿得了定心丸。至于详细的因果,两人这些日子早摸透了,知道就算问了她也不会说,索性不费那个神,只看着她好好儿的也就罢了。只是次日到了琅嬛阁,秦简一见德琳,微吃惊,“你是病了么?”昨日她告假条子上只说有点儿私事要处理,他便未在意,怎么一日不见,眼睛都凹下去了?
      德琳摸了摸脸,不在意摇头,“估摸是未睡好。天儿实在太热了。”

      这却是实情。秦简道,“你那住处没有后窗,形不成穿堂风,是要更热些。待我找人……”
      “……罢了。左右也热不了多少日子了,忍忍就过去了。省得今日开个后窗,跟着天冷了、又得想怎么把它堵上。”七月流火,九月授衣,日子其实很快,唯因她诸事艰难,才每每觉得度日如年吧,“秦大哥你脸色怎也不大好?”
      “忙的。”秦简叹,“这一阵子官场赶上地震了,官员任免的公文都不是一个一个、而是一拨一拨地下,加上回纥王子正式上表求指婚……”
      “ 地震……是因我父亲的缘故?”指婚的事听宁王提起过,与她无干,她自无心细听。

      “看怎么说——像应天府尹被罢免、惠州郡守被降职,都有人归结到他们是大人的门生上,可从我经手的文牍看,这二人近年来仗着治下的府、郡渐成天启的粮仓,居功自傲,每每对朝廷政命阳奉阴违。地方、朝中也时有弹劾他们鱼肉百姓、横行为祸的折子。不过都被压下了。这回他二人又公然抗拒税政新法,朝廷痛下决心,只能说他们咎由自取。”
      “……弹劾折子是我父亲压下的?”
      “……怎么想的,你?”秦简莫名,“大人压它做什么?”
      “不说他们是我爹的门生?”

      “嗨,”秦简张了张嘴,都不知该从何说起,“大人是什么样儿的人,还用我说?退一万步,就算大人是个徇私的,当了那么多年考官,直系的旁出的光是攀得上出身的门生,没有八千也有八百,他管得过来吗?”看了德琳一眼,认真道,“你记着刚回来时秦大哥跟你说过的话:现今种种都各有前因,大人的事不过是个引子。你却不需被闲话乱了方寸、什么事都往不好处想。”
      秦简看出德琳忧悒,以为她是听到了宫人们背地里的闲言碎语,念及她由来被父兄荫庇,如今却要孤身承受这场厄难,心下唏嘘。转念间想到个有说服力的,因道,“再说了,太子都告诉你信他了,你何必还被不相干的人左右?”

      太子?德琳的眸色一黯,瞬而唇角微动,欲笑非笑,“大哥你觉得太子……可信得?”
      “怎么信不得?”秦简翻眼:他从最开始就觉得杜尚书的事蹊跷,看到元成写给德琳的那个“信我”,益发确信整件事不简单,“信不得他会费心先传书叫你安心?除非他另有所图。”
      另有所图?德琳一震,惊看向秦简。秦简却正睥睨地瞥她,隐隐揶揄,似在说你一个与政局无关的深宫女子,有何值得图谋的——自然了,他是要图你这个人的,只那不是更意味着他是可信可依靠的?
      德琳被他那样的神情看得哑然……心中起伏,片刻后垂眸,“那……可有什么与我父亲有关的新消息?”

      “朝廷方面,没有新举动。其他的,都还在查。”秦简郑重了,说刑部着了专人,对从杜府查封的文书信函逐一审阅,所有金石古玩,往来账目也都有御珍库的人在清点核对——户部未能插手,倒是让人放心些。“至于漏题的事,”秦简皱眉,“清远说有些眉目了,只是……”
      “只是什么?”德琳心沉:杜府被抄是因她父亲被抨击结党营私,这罪名实在太大,她不敢冀望能轻易洗冤,可要是漏题的事上,都无法证明她父亲的清白,那……
      “找到了一个代作策论的假手,殿试时,振轩文章的立意、用典、甚而相当的字句,与这个人交出的手稿如出一辙……”
      “振轩怎么说?!”
      “还未到振轩那一步。”秦简凝重,慢慢道,“这个人共做了三篇策论……”
      “……全都是殿试的题目?!”德琳想到了这种可能,震惊。

      “全是备选的题目。”秦简确认她猜对了,“这三个题目,出自同一人之手,”他看着德琳,还是慢慢,“魏夫子。”
      魏夫子,魏翰林魏云庭的亲伯父,清远之前说魏翰林和骆司库在追查漏题的事……,想不到是这样的结果!“魏翰林会大义灭亲吗?”
      “……还得再看。毕竟昨日才查到。这个时候,清远反而不好追着不放……”
      “我明白。”
      “清远今日会去找振轩。”秦简把骆清远的打算告诉德琳——顾及同僚,他会给魏翰林余地,容他考虑如何举措。但这不是说他会放弃追查:若魏翰林的最终决定令人失望,他会有足够的证据揭穿真相。

      “好。”终于听到了能心头略宽的消息,德琳却觉不出什么喜悦。自个儿也不明白为何如此,不由对秦简苦笑。秦简见不得她这无精打采的样子,挥手道,“未睡好就再回去睡吧。从你来也未歇过,权当是给你换值了。要不好,明日也不用来。”
      “……那我明日再来。”德琳敛衽。
      她对自个儿有数:连日忧思又未得安眠,早头痛欲裂。一味硬撑,难保不会在外人跟前露出颓败来。左右这里有秦简在,是以不逞强。

      墨莲见她中途回来,颇吃惊。听她说要补眠,一顿,小心地道,“那,我给您打扇可好?”
      德琳道,“也好。待我睡着了你再自去。”
      她如此随意、自然,墨莲疑虑顿消,替她卸了发钗、换过家居的衫子。德琳无多话,自取了帕子蒙在脸上——屋子狭窄,若要拉上厚帘帷挡光,便似蒸笼一般了,好在用帕子遮遮,效用也差不许多。

      德琳不知自己何时睡着的,然睡得并不实,迷迷蒙蒙中先是绿菱回来了——木槿的腰带绣好了,她今日是去送的。看到德琳卧着似也吃了一惊,问“怎么了”,墨莲“嘘”了声,俩人说什么就不知了。后来又听到内侍的说话声,什么“殿下”、“教习”、“琴”的,德琳模糊想大约是宁王吧,他那么仔细的人,看到她前日的样子,必是不放心,打发人来看了。料得两个丫头知道如何应对,她便懒怠清醒。等再一遍似睡非睡的时候,又是女子的声音,“恩赦”、“让你家小姐求情”、“西疆纪小姐”、“瑾言”、“徐教习得意”,断断续续的字句,也不知何意。想如此前般不理会,再接着睡,神识却渐渐清明,不由叹口气,轻咳了一声。

      门外的说话声停了下来,跟着帘子一挑,墨莲进来,“小姐您醒了?”
      德琳慢慢支起身,“谁来了?”
      “回教习,寿昌宫银月。彩月姐姐估摸您这儿的驱蚊草快用尽了,特让我再送些来。”门外的人听到她醒了,忙自报来历。

      “有心了,多谢两位。”德琳提高了点声音,示意墨莲过来把她头发挽上,预备出去当面致谢,却听银月道“教习您太客气了。没什么事我就先回去了。”跟着就听她匆匆离开的脚步声。她做什么像逃似的?德琳疑惑。墨莲偷笑,说小姐您没发觉银月怕您?您要真出去给她道谢还不把她吓得腿软?绿菱正巧进来,听到这话,顿也露出笑意。
      德琳不以为然,“我有什么好怕的?再说我都没跟她打过交道。”
      “史姑姑的事。她觉得您和史姑姑好,怕您会瞧不上她。”绿菱含蓄地提示。
      德琳一想,了然,“人非圣贤。知错能改就是难得的了。我迷迷糊糊的一直听她在说话,什么事?”

      “哦,那是宁王殿下让侍从送来的琴。说已经换好弦了。宁王还让转告小姐,说要想弹出好曲子,必得下苦功夫才行,让小姐一定要捱住眼前苦,万不可自暴自弃。”
      墨莲见德琳眼睛看着案上的琴,忙告诉。德琳垂眸,“……我知道。”振了振,接着方才的话,“银月来说什么?我听着什么‘恩赦’、‘西疆’的?”

      “是皇帝陛下的寿诞就在眼前,按从前的例子,会赦免一些罪……,以示天恩。银月的意思是小姐去求求寿昌公主,让公主或云贵妃再去求陛下,借‘恩赦’的名义,对大人网开一面。”绿菱苦笑:银月实在是把事情想得太……,不过她显然是好意,是以她和墨莲都只那么听着,“另一件事,是西疆纪节度使家的七小姐前两日进京了,皇后娘娘很是重视,指示徐教习代为礼迎、朝夕作陪。还专调了龙隐女卫随侍,就是……”她不情愿,却不能不说,“瑾言。”曾经都快成她们身边的人了,如今却难得一见,原来是这个缘故……

      “……纪……”德琳沉吟着重复了一遍,纪敏进京了?竟一点儿未听说。上次与人说起她时的情形……真似前尘往事了,“瑶筝要知她进京该能高兴。” 她若无其事,“好了,给我把头发梳上吧。大白天的,况且这么披着实在是闷得慌。”
      “什么闷得慌?”
      墨莲和绿菱未等答话,帘外忽传来这么一声,俩人扭头一看,齐齐蹲身,“参见太子殿下!”

      元成自己挑帘进来,笑着道“都起来吧。”眼光掠处,已连德琳带屋中情形看了个清楚,心口发紧:知道她吃苦,亲眼看到了才尤觉她苦,住的地方如此狭小,他这一进来,竟似连转身的地方都没有了,“你说什么‘闷’?这间屋子?”
      “头发。”德琳淡淡,“殿下请先去外头避一避,容德琳把头发梳上。”她施礼。
      元成一僵:她如此疏离……抑住心神,他不经意地笑,“披着也罢,我又不是没见过。”
      德琳微顿,她受笞刑之后,还有失明的时候,确实不止是披发,连她更狼狈的情形他都见过,只是……“此一时,彼一时,还请殿下容我顾全规矩和体面。”她再施礼。
      元成的笑意凝滞,她坚执的到底是头发?还是、抗拒他?“梳吧。我不看。”他拧身向了门外,决不如她的愿到外头。

      墨莲和绿菱交换着眼色,困惑而无措:殿下和小姐,或更应该说小姐和殿下,他们是闹别扭了吗?俩人间怎么紧绷绷的?可小姐昨儿从殿下那儿回来时不还好好的?再看小姐……天,她盯着太子殿下后影儿的眼神,怎让人像把心搅了个个儿?“小姐……”墨莲怯怯。
      “挽上就行。”德琳收回视线,偏坐到榻边——是屋中离他最远的座处。
      “好了?”听到墨莲梳子置于妆台上的声音,元成转过身来——这一阵工夫,他理好了心绪,对两个丫头偏了偏头,“你们出去,我有话要和你们小姐说。”见两人脚下迟疑,挑眉,“我没说明白?”

      “你们出去吧。”德琳发话。他的个性,她清楚,没必要让两个丫头夹在中间为难。况且,他既然来了,她也想听听他会说什么。
      “谁惹你了?”墨莲和绿菱一出门,元成便走到德琳面前,伸手要去抬她的脸。
      德琳轻一偏头,躲开了他的手,“没人惹我。”
      “那你怎么不痛快?”
      “我没有不痛快。”
      “那你笑一个给我看。”
      “我笑不出来。”
note作者有话说
第131章 笑诀(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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