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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8、故人(三) ...

  •   秦简见她初时还恹恹的,说到最后却是坚定毅然,不自主就被影响,觉得没有什么好慌乱的,“既如此,你且安心。我先回去了,有什么事再来告诉你。”他急急忙忙地出来了,还得回去盯着才行。

      德琳应了“好”,待他走了,回头对绿菱道,“你前儿说的窗纸的事,等拿来我再看看。”绿菱和墨莲互看了眼,绿菱进屋去了,墨莲轻叫了声,“小姐……”之前绿菱说窗纸的颜色太暗淡了,要换——这时节,宫中能讲究的居处都用的窗纱,落到这不能讲究的地方,只能简单修饰下,小姐却脱口道“不过是暂住,洁净也就罢了”。她和绿菱背地里剖判,觉得这意思是她们很快能重回寿昌宫。此时却又提起……
      “大约是我想得太容易了。”德琳轻叹,接过绿菱拿出来的纸样子,边比对着边道,“秦大哥说的话你们也听到了……,杜氏这一劫,怕是……,你们两个,可熬得住?”

      “跟小姐您吃的苦比,我们有什么熬不住的?”墨莲至今想到德琳失明疗伤的那些事还心悸,“我和绿菱姐姐都说好了,杜府如今是落了难,可那是老天爷不长眼。越是有人不想我们好,我们便越把腰杆儿拔得直直的,看谁敢看低了去!小姐您放心,我和绿菱姐姐绝不会落了杜府的脸面。只是有一样……”她看着德琳。
      “说吧。”
      “小姐您有什么事儿别自个儿闷在心里,您什么都不说……”

      “好。”德琳不等她说完,一口答应,“只要能说的,我一定说。”可惜她闷在心里的恰恰是不能说的,两个丫头跟着受煎熬,这份情义只能等以后再补偿了。“听你们说的话,小姐我欣慰得很。有你俩在,我心里就有底气,”她提振了精神,令语调轻快,“就这个吧,颜色清亮韧性又好。”她挑了种淡青的竹纹纸。
      绿菱和墨莲看了,迟疑,待拿到窗上比了比,齐声说好。德琳却又想起来,问这是要到内府库去申领还是已有了的?绿菱道,“是秦大人他们收拾库房时找出来的,都是不在账的东西。”德琳听了点头,“如此甚好。”——若去申领的话,保不准两个丫头会看人脸色,那就不如另想主意了。

      此后主仆三人还和之前一样,德琳每日当值,绿菱和墨莲洒扫整理。俩人手都巧,今日添个椅靠,明日串个珠帘,间中彩月和银月又把琉璃驱蚊灯、鎏金香薰炉之类的小东西陆续送了来,有一日红绡过来,看了屋中的情形,直点头,说除了房子狭窄点儿、破旧点儿,你们这哪像……
      像什么她未往下说。红绡是替忠勇侯老爷子捎口信来的,叫德琳万万要放宽心,顾好自个儿,外头的事,他和镇南王妃在想法子。德琳听到有镇南王妃在,倒不怕陆老爷子会有过格的举动触怒朝廷,给他自家招来祸端,故只是道谢。红绡走后,墨莲感慨,说真是患难见人心啊。德琳和绿菱都未接腔。

      德琳在行宫的时候,已预想过了回来后要面对的人情冷暖,及至回来后,觉着种种实在好过她的预想,除了暗里关照的,大事有秦简、忠勇侯,日常有宁王,彩月、银月,对了,还有木槿郡主——德琳闭门的时候,她搬到了荷露轩,之后两人再未见面。然在德琳挪到琅嬛阁的当天,她打发贴身侍女来了,问“教习的腰带绣好没有?郡主可一直等着呢。”墨莲不高兴,过后嘀咕说“也不看看人什么样,还只在意她的腰带。”听得绿菱皱眉,说“你听话光听表面儿?”说郡主真正要说的是不管外人如何,她拿小姐还是和从前一样,否则避嫌也好、怕晦气也好,哪还能要小姐绣的腰带?墨莲想了想,再看看德琳,转头做事去了。

      有这样一些暖心的人,又有元成事先交的底,除了忧虑于不知何时爆发、又该如何破解的危机,德琳大多时候都是沉静的——即便杜府被查封、杜氏满门收监的事传遍内宫之后依然——此事之后,琅嬛阁亦不复她乍来时的平静:乍来时众人被秦简告诫过了,除了必要的交接应答,对她都是敬而远之,如今却时不时可见窥测的目光,怜悯的、嘲笑的、幸灾乐祸的,更有胆大的在她走过时低低议论,“神气什么呢……”“可惜了……”“有什么可惜的?还不是活该……”,德琳听那后一句扬了些声儿,是有意要她听见的,停步,淡淡地望过去,倒把说话的人镇住了,缩脖儿低头跑走了,过后被同伴讥嘲,“也不看看自个儿的道行,就算落地凤凰吧,还能是谁想叨一口就叨一口的?”

      秦简过后听说了这些事,问德琳怎么不告诉他。德琳摇头,“跟她们计较什么?”秦简“唔”了声,过后到底逮着几个人的错处,罚了一到三个月的俸银。有明白人看出这里的因果,私下互相提点着,琅嬛阁倒是又太平了。
      这期间,绿菱听银月说了件事,回来学给墨莲时忍不住蹙眉,“徐教习的哥哥做了东宫的编修。”

      “小府吏罢了,”墨莲脱口,跟着直勾勾地瞪了绿菱,“不对!这不是官大官小的事,而是一边儿把杜府的人下狱,一边儿给徐家的人封官,这让人……,殿下一点儿不顾小姐?”行宫的时候,太子明明像谁伤了小姐他便要了谁命的架势,怎么回来就全变了?不光他一次未来,连李总管、瑾言都不照面,哦,小姐说瑾言来送过信,可也是趁夜来的,是怕谁看见?他是太子啊,还用顾人耳目?不会是他……
      “休乱猜。”绿菱看得出墨莲惊疑什么,除了不以为元成变心了,别的上她和墨莲一样的感受,“你说告不告诉小姐?”她难得拿不定注意。
      “……告诉吧。总比从旁人嘴里听到好。”

      两人商议了番,彼此叮嘱多的话不能说,这才装作随意地对德琳提起。德琳听罢顿了顿,不过是一垂眸,一抬眼,却未说什么。绿菱和墨莲见她不以为意的样子,以为她又是事先知情,遂都放了心。
      眼看着两个丫头各忙各的了,德琳才放下手里的针线,愣神:实话说,听到她俩说的事儿,心里实在是疙疙瘩瘩得难以熨帖……由着自己发了会儿怔,德琳回过神:她如今怎如此不担事儿了?任用个编修有什么了不得的?不过是徐家的人、又赶了这么个时机,便值得患得患失?嗤笑了自个儿的狭隘,德琳便把此事放下了,一丝一毫儿都未想到,她放得下徐家,徐家却放不下她,不光放不下,还直找上门儿来……那日,是七月十七。

      “你是杜德琳?”
      “是。”德琳躬身,彼时,她尚不知这一脸睥睨的妇人是何来路:下值回居处的路上与几位锦衣华服的公侯夫人们走了个碰面,多是识得的,唯有这一位脸生。想起当日是二公主在宫里办“百晬”宴,虽纳闷她们怎会走到这偏幽的所在,却只是循规避让到一旁——她们走过去也便罢了,谁知她们竟停了下来,脸生的这位劈头问“你是谁?”她依礼回称“下官杜德琳。见过永安王妃,见过诸位夫人”。也不知这话有何出奇,脸生的这位竟似不可置信地拔高了嗓音反问。明听得出她莫名的恶意,德琳却不能不答。

      “抬头我瞧瞧。”那妇人又发话。
      德琳抬头,直视着说话人,余光却瞥到诸夫人中有人调开了眼,心下不由苦笑。
      “咦?这不是杜家的姑娘吗?”那妇人一看她抬头便叫了出来,嗓门益发高了。德琳霎时明白了她的用意,索性只静静望着,并不应声。果然那妇人两眼冒光,像是难以置信地左右看了旁人,“杜家的人不都抓到狱里了吗?这怎么还有漏网的?!这、这……”

      “侍郎夫人这话问得怪,她是宫籍,有什么漏网不漏网的?”淡淡发话的是永安王妃,声音不高,讥诮之意不掩——一个二品夫人混在她们之中,还处处呱噪,不挫挫她,真以为自家是人物了。
      侍郎夫人?德琳眸光一闪,原来这是徐侍郎的夫人、徐若媛的母亲……
      范氏未看到德琳的了然,只顾着愤愤;宫籍?宫籍就不算杜家的人了?怎么还有这样的规矩?真是讨人厌,这永安王妃也讨人厌,“啊——,也对,”她像是刚记起来的样子,“她是宫籍。别说,看这模样长得,难怪王妃高看,也不怪一心想为世子求亲……”

      “夫人哪听来的浑话?!”永安王妃拧眉,“我们堂堂永安王府……”
      “怎么是浑话?”范氏得意,“元宵节后您不是专程进宫,在皇后娘娘面前盛赞这杜家的姑娘来着?还有燕……”
      “我赞的是元宵夜的观音菩萨和麻姑,”永安王妃凛然,“当日盛况有谁不赞?本宫不过是向娘娘代传民意,怎就以讹传讹,传出这等不着边际的话?”
      “什么以讹传讹、不着边际?”范氏急了,这永安王妃怎么睁眼说瞎话?“当日在场的人可都知道,您大赞杜教习,捎带着也赞了燕教习,跟着就说您家世子如何……”

      “徐夫人!”永安王妃冷然,“本宫还用得着跟你打诳语吗?”扫视了诸人,也提高了声音,“我们永安王府与杜家素无来往,怎会有联姻这等荒谬的念头?”见范氏抻脖还要再说,恨得直想上前掐她的嘴,急怒中忽瞥到一人,灵光顿闪,和缓了神情,换了笑语,“若说到与杜府热络,那是司库大人家,不会是有那知三不知四的人把他们的事安到我身上了吧?”

      众人的目光都随着她的话集中到了骆司库的夫人——卢氏身上,卢氏本正悄看垂首恭立于路旁的女子,闻言回神摇手,“王妃休说笑。我们与杜府不过是同僚间的寻常来往,哪就说到热络上了?”
      “是么?”永安王妃挑眉轻笑,“京城里可都传你们两家是通家之好,杜尚书被罢免,骆司库是头一个喊冤作保的,到了骆夫人这里怎么就成了寻常来往呢?”

      “我家大人不过是秉公直言,”卢氏亦冷然,随即想到杜家入狱了,秉公直言这话是授人以柄,因补了一句,“至于被蒙蔽,也只是识人不明。”
      “是么?当初风闻骆少师时常出入杜府,他与杜家小姐年貌相当,又志趣相投,青年男女的事,你们两家……”
      “王妃请慎言!”卢氏红了脸——这永安王妃被范氏纠缠不过,是要拖她来垫背,她却要赶紧挣脱,“犬子由来品行端正,自珍自重,从无什么不堪的念头,否则陛下也不会亲为他指婚!如今世人皆知他与郡主是珠联璧合,无稽之言就请止于智者。”

      “哦?就是说你们和杜家从无缔结秦晋之意?”
      “从无此意!”
      “那怎么有传言……”
      “传言如何与我们何干?骆府何时不顾身份脸面了?!”
      “哦,那就是流言误人了。”永安王妃轻描淡写:谁管骆家与杜家是怎么回事?只要能摆脱徐家的那个就行了。不过看这骆夫人白眉赤眼急着撇清的模样,她连蒙带猜的话怕还真说中了。认真看了眼德琳,惋惜,“别说,这姑娘还真是个好样儿的,可惜杜家倒了,不然找个什么样儿的……”

      “王妃快别这么说,”范氏总算又能插上话了——若媛受了这杜家丫头多少气,她不找回来真是白进宫一趟。先这永安王妃和司库夫人一家一句东拉西扯,真是急死她了,“不能光看长得好不好,她这样的属于命中带煞,跟了谁都是把厄运带给人家,谁敢娶的?便是杜家倒台,怕也是被她连累的呢。不然你们说好好的名门望族,怎么说倒就倒了?”
      “自然是被奸人所害。”德琳只看着范氏,“有劳夫人们为德琳的终身费心了。琅嬛阁偏僻,难为夫人们怎么能找来?”不愠不怒为君子,她满心荒芜,是否可晋为圣人了?

      “有何难的?找人带路不就是了?”德琳未算错范氏,听到问,脱口就答了。永安王妃和几位夫人闻言作色,引路的宫娥已“嗵”一声跪了下去,“王妃娘娘、夫人们明察,绝非如此啊,只是这条路有荫凉,可以避开日头晒,奴婢先就是这么禀报的不是么。”说罢磕头不止。

      几位夫人交换了个眼色,看范氏便都带了嫌恶之意,其中一人喝令那宫娥起身,口中道“你个贱婢,在谁跟前敢耍花招!若非‘百睟’要讨个吉利,非把你送到恤刑司去打断你的狗腿!”那宫娥哭着告罪喊冤又磕了一圈头,起来缩到众人后头了。永安王妃则只冷笑,“看来这幸好迎面遇上了,不然还不知要转几个圈子呢。”
      范氏此时亦知自己冒失了,强找补道,“转几个圈子也没有什么,正好多看看皇家的气派不是?”
      永安王妃瞪着她,深喘气说不出话了。卢氏和另几位夫人都转开了头。德琳轻叹了一声,“侍郎夫人,您入宫,侍郎大人放心么?”您这么蠢,侍郎大人知道么?

      “有什么不放心的?”范氏又是张口就来,“莫看我未怎么入宫,可也是伯侯家的小姐,有几人能比上我的出身?怎么还怕我会失了礼仪不成?说句不托大的话……”
      “嗬,你们果真都在这儿。干什么呢,这么热闹?”范氏话未说完,有人笑着打断。众人闻声望去,长公主元沔正被侍女簇拥着施然而来,“午宴散了就不见你们几位,问人说是去御花园了。一等你们不回,二等你们不回,母后说别是你们贪荫凉绕远了,结果还真被她料中了。走吧,回去吧,夜宴还等着你们回去好开席呢。”她笑语晏晏,说罢像才看到德琳,讶然道,“杜教习你杵在这儿做什么?当了一天差不累的?还不快回去歇着?!”

      “谢长公主。”德琳屈膝,“德琳告退。”后退了两步,拧身自去。耳听着身后那一群人谦让着、说笑着,渐渐地也去得远了,才慢慢地环住了双臂,抵御着心里的冷……
      是夜宫宴散后,元沔对仁慧皇后说起琅嬛阁的事,“就我不去,她也应付得了,那侍郎夫人被她戏弄得,我都怪可怜徐侍郎的,怎么摊上这么个夫人。”
      “还不是他自找的。”仁慧皇后不在意徐侍郎如何,“那些话都属实?”永安王妃、卢氏、范氏说的话。

      “我分头问了随侍的人,回禀的都一样。引路的那个我也问过了,说是紫芸副使交代她的。我已告诉傅姑姑了。”该怎么处置,她自有数。
      “可怜德琳了。”仁慧皇后叹。元沔回想了想那些话,再设身处地把自己置换为德琳……默然。

      这一夜德琳是如何熬过去的不得而知。次日她如常到了琅嬛阁,秦简已立在衙署门前一副望穿秋水的模样。看到她了,一边过来迎着一边低声道,“有人要见你。”不待她问,跟着道,“看到人就知道了。”说着过去推开门,让德琳进去——他竟未跟着进。
      德琳被他神叨叨的举动闹得一颗心悬在半空,待看清屋中站着的人,更直接提到了嗓子眼儿:“骆大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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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8章 故人(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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