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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5、天罗(下) ...

  •   “是徐业的女儿。”仁慧皇后点出她的来路,“别的上头还没有什么,就是对德琳动的心思……”摇头,“我品了,似乎不全因两家的恩怨,还当有太子的干系在里头。”见嘉德帝扬眉,忙打住,“我也只是猜测。小惩了她一回,不知她明不明白、能不能长记性。杜、徐两家现今的情形,我还真不能太把她怎样,总不能叫人看出我维护德琳……罢了,不过是些小手段,我叫傅姑姑多留心就是了,还不至要发落她。”

      嘉德帝自知这对仁慧皇后而言不过是琐事,遂放下了,说起刚想到的事,“今儿收到裕王的告罪文书,不能如期上京了,他的第三子染了重疾。”
      “重疾?三王子……是那个求娶西疆纪家……”
      “对。你怎么看?”
      “病得蹊跷。”这桩事任慧皇后倒是清楚,“莫不是相思病?”裕王月前上书为子求婚,因是王族重臣联姻,本就需加考量,谁知遇上礼部尚书获罪、兵部尚书削职、回纥王子进京等大事,竟耽搁下来了。

      “裕王之意就是如此。皇后的意思?”
      “……莫如裕王该进京还进京,这边也传旨给纪家,着纪敏不日赴京,当面再审度审度,总是慎重些。”嘉德帝的意思应还是希望裕王回来,故仁慧皇后细斟酌了番才开口。见嘉德帝颔首,又加了句,“再说太后那边还在等着,总不好让她老人家失望。”
      嘉德帝“唔”了声,“叫人拟旨吧。”

      仁慧皇后遂叫了崔总管进来,把这些话说了一遍。刚说罢,内侍报安国公主来了,仁慧皇后诧异,待她进来行礼坐下了,问,“你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
      “父皇和您的恩典都代传了,该见的人也都见了,再停留下去巴结奉承的就该贴上来了。他们起劲,我却没耐心周旋,要一个忍不住翻了脸,搅了穆郡王妃的寿宴就是我失礼了,不如早早告辞了,彼此都便宜。”

      “你这性子……和沁儿真是有得一比。”仁慧皇后摇头。
      “我和那小丫头怎么比?她是有你们宠着,真正言行无忌,我不过是仗着老皮老脸,自个儿放肆罢了……”
      “听你这话,果真是泼赖,你三十,她十三……”嘉德帝截口。
      “我十三的时候父皇您也未像对沁儿她们那般对我啊,”元沔口快地笑辩,眼望着嘉德帝,难掩感慨,“我和宁王小的时候,见父皇一面都难,即便见了,也是规规矩矩地行礼、聆听教诲,哪曾像湘儿、沁儿她们般和父皇说笑撒娇过?”说着忍不住自嘲,“不曾想三十多岁了,倒回过头来学撒娇了。”

      嘉德帝和仁慧皇后本被她说得戚戚,听到这末一句却是失笑,元沔自个儿也撑不住,掩面笑了一阵才正色,“郡王妃这回的寿宴较往年冷清不少:儿女亲家王晷倒了,这少了一大面儿;宁王的缘故,又少了些人。”宁王另娶了,许多人自就抛开了穆郡王府,“宸王夫妇一块儿到了,宜王府却是只有王妃去了。宜王妃说宜王忧心父皇的病体,这一向都在府中斋戒祈福。宁王虽要陪七王子,礼却到了,他的总管费礼海亲送的。宸王妃偷着看了,说别的也还罢了,有套手绣的衫裙,大朵栩栩如生的茶花,还是宁王妃一针一线绣的。”

      她神情古怪,仁慧皇后和嘉德帝相顾莫名。元沔醒悟过来,加以说明,“茶花是穆馨生前最爱的。”李蕙知不知道这一层?宁王竟能让现王妃绣茶花衣裙给前岳母贺寿,真是……“宁王妃是真贤惠。”
      褒贬难辨地评了句,元沔一脸匪夷所思。仁慧皇后和嘉德帝对视一眼,仁慧皇后微叹,“宁王由来重情。”嘉德帝半垂了目,“得便儿你劝劝他,还是顾惜眼前人吧。”他说元沔。
      “是。”元沔领命。“今日永安王也到了。”说着忍不住笑,“这位王爷真是神人,告诉我说永安王妃本不叫他去的,听说我会去才又改了主意。先问了父皇的安康,跟着就求情,要我帮着求父皇母后,解了顾世子的禁,说他们夫妇思儿心切,都快生不如死了,还真掉眼泪了。我被他缠不过,推说会代为禀告,他打躬作揖地谢,跟着一撸袖子,叫嚣着和穆郡王爷比摔跤去了。”
      嘉德帝和仁慧皇后莞尔,“话带到就行了。”嘉德帝发话。

      元沔笑着应了。“还有个人,徐侍郎的夫人,今日也到了,据说还是穆郡王府下帖子请的。我问宸王妃了,说她如今在各世家大族都是座上宾,不少有求于徐侍郎的人,都是先想法搭上这位范夫人的线。我远远地看了,被众人簇拥着,很有些志得意满、不可一世的样子。”她回禀她觉着该禀告的最后一件事。

      嘉德帝点了点头,仁慧皇后却是眼神一凝,“我险些忘了。”对元沔道,“你替我去告诉傅姑姑,‘百睟’邀请入宫的命妇,加上徐侍郎的夫人。”原本请的都是国公夫人和几位一品命妇。徐侍郎只是二品,范氏自然不在其列。
      元沔起身,答应着去了。仁慧皇后沉吟,“我这也不知是蜜糖还是砒霜。”
      嘉德帝不以为意,“端看他们的一念之间了。若连这个都掌控不住,就是无可救药之人,蜜糖砒霜的也就无甚分别了。”

      “听安国说的情形,徐家主母算不得明白人,不稳重、不自律,若再不幸是个有贪欲的,很容易行差踏错,那就……”
      “也不算什么坏事。”嘉德帝明白仁慧皇后要说什么。
      仁慧皇后一顿,未再多言:嘉德帝的意思她听得清楚,是说即便范氏糊涂,拖累了徐侍郎,对皇家而言亦不算坏事。简言之,皇家对徐侍郎或说徐侍郎之辈,用之,防之,错漏愈多,有朝一日要处置的话便越容易。“这些日子多亏有安国,不然还真是兼顾不暇。”
      “是啊,有宁王、长公主,如今安王也能承事。有他们辅佐太子,朕当可……”

      “陛下说哪里话?”听嘉德帝又提起旧话,仁慧皇后阻拦,“您正当壮年,龙体康健……”
      “皇后,”嘉德帝笑,“‘吾妻之美我者,私我也’,我早年过半百,焉能妄称‘壮年’?天佑十五年继位,十七年改号天启,转眼,朕已称帝三十余年。这三十多年里,朕自问勤政爱民,鞠躬尽瘁,无愧于天下。然,朕的能力也仅止于此了,要把天启王朝建得更好,”他停顿,摇头,“朕,已力不从心了。”
      “陛下……”仁慧皇后哀声——这世间最令人伤感的事原来不是美人迟暮,而是英雄穷途:数十年里,她看到的从来都是他的意气风发,凡事尽在掌握,何曾想到有一天他会“力不从心”?

      “皇后,”看到仁慧皇后的戚色,嘉德帝也动容,却是笑着道,“朕虽力不从心,可朕还有个好儿子不是?”摇手止住仁慧皇后,把话说完,“太子正值英年,国事筹谋上青出于蓝,与其让他在太子位上蹉跎,最终消磨了锐气,何不放手让他在最好的年纪一展宏图?”
      “太子毕竟年轻,大可再经些历练……”

      看到嘉德帝的神情,皇后停口。嘉德帝道,“历练是永无止境的,哪有人是把所有的事都经历过了才开始承担的?不都是干中学、学中干?所差不过是有的人触类旁通、举一反三,有的人终其一生都是邯郸学步、东施效颦罢了。”
      嘉德帝对元成称许如此,仁慧皇后自无话说,然,“陛下厚望,太子必不敢辜负。只是,朝臣们……”朝臣们的异议当如何?——积忧深重,不能不提出来:两三年前嘉德帝曾流露出禅位之意,老臣、重臣们几乎是众口一词地反对,原因无非是仁慧皇后刚说到的两样:圣体犹键,忽言退位会令民心惶惶,更甚者会引出太子逼宫的传言,于国于太子都是大忌;太子一直是在圣上庇护下协理政事,未经磨砺,不宜贸然承继大统,连向有开明之誉的杜尚书在被问及时也道“陛下三思”,此事便被搁置下来——君王固然一言九鼎,民心却亦如水,能载舟亦能覆舟,非不得已,君王不会也不敢罔顾官心民意。

      “时过境迁,今非昔比。”嘉德帝显已考量过了,“当初子衡等人所疑虑的,是太子行事刚烈,太过激进不能圆融。这两年太子在这上头的长进你也看到了,他心里的算计连朕都未见得全能料中。此外云鹏、魏云庭、徐业、于文骞、新晋的陈鲁直等等人,或是太子擢升的,或是因太子才得重用的,他们在朝堂上的话语分量……,至少朝局已不是重臣们所能完全左右的了。”
      “陛下是说太子……”仁慧皇后变色:嘉德帝是说太子在培植自己的力量?

      “皇后,”嘉德帝叹,“你实在是想得太多太小心了。有句话,朕从未对人言,”怕言之过早,会有变数,时至今日,他自信可以放心了,“朕平生最欣慰的事,便是父子间无猜忌,他们兄弟间相处和睦,平庸的知足本分,能干的克己守礼。仅这一样,朕,心足。”九层丹墀路窄,眼红心热的人多,历朝历代,这条路上的倾轧和阴谋就不曾断过,父子为仇、手足相残,如宿命轮回般一遍遍演绎着最是无情帝王家。万幸在他这一朝这一代不曾落入俗套,他,叩恩上苍,“说到太子,江山总是要交到他手上的,他丝毫不做预备才会令朕忧心。”

      “陛下胸襟宏阔,”嘉德帝坦荡解忧,仁慧皇后由衷感佩,“有您这样的父皇,是太子和他兄弟们的福分。”
      “有你为后,也是朕的福分。”嘉德帝今日也颇多感慨,不得不说元沔亦真亦假的抱怨触动了他,为错失的一些时光遗憾,“这些年,多亏后宫有你,朕才能专注于前朝。还请皇后再操劳些日子,待这回的风浪平息了,我……”
      “哪有那么容易?”仁慧皇后打断——嘉德帝要说什么她看得出来,从前他便说过待有朝一日可以不理国事,定要与她像寻常夫妻一般闲话家常、含饴弄孙,这许诺总是比他赐予的所有荣宠都打动她。只是这样的话说过、记得就好,说得多了却未免就淡了,“太子还未大婚呢。”

      仁慧皇后是脱口而出,言罢却是一怔。嘉德帝与她面面相觑,也是无话。顿了顿,嘉德帝道,“车到山前必有路。”那般豪气的心虚也真是唯有他能驾驭得了。仁慧皇后却是连连点头——她凡事都为元成谋划,这回实在是束手无策,不过元成会有办法的……吧?嘉德帝不是一再说他能干?

      帝、后或心虚、或抱愧,都替元成头疼不已,元成却是一无所知,这日退朝后单叫了霍项、魏云庭、陈鲁直几人在文华堂议事——几位近臣笑称此为“堂议”,与“朝议”相对应——“户部所奏的都是实情?”他问霍项。
      户部日前呈了上季的赋税明细,惠州郡和应天府这两个大户的实收额不仅远低于应收额,甚而还不如改制前去岁同期。今日朝堂上细究起来,徐侍郎道已责问过了,惠州郡答复是遭水患,应天府则言新法触及民生,遭致民众聚集抗法,一时收不上来,需缓缓图之。他据本以奏,并无多话,只在随后朝议时,有人说这一郡一府的主官都是杜尚书的门生,怕是在借此向朝廷施压、为杜尚书声援。此言一出颇有附和之声,后被于文骞追问到底是有凭据还是在姑妄猜之才有所收敛,加之元成发话“过后细查”,这一节才算停当。

      “折子出处无误,所言也非全虚。只这两位主官向有偷梁换柱、中饱私囊的劣迹,户部应有所掌握。”霍项言简意赅。
      “不是有过动议要撤换这二人?”有所掌握却避而不报,所图为何不言自明。真是人人都以为自己耍得好戏法,旁人都是聋子、瞎子。不过若无龙隐散布四处的眼线,很多时候还真难免被蒙蔽,“吏部办事这么拖沓了?”

      “不是拖沓,是吏部的人还在观望。”供职吏部的陈鲁直回话。
      “观望?”元成气笑,刚要问“观望什么”,忽醒及症结所在,杜尚书的门生,是在观望杜尚书会否东山再起,再决定是否惩治他的门生吧?好微妙的官场学问!“你怎么说?”他问魏云庭——杜尚书出事后,他代掌礼部。
      被点到的魏云庭慢慢起身,“尚书不倒,吏治难调。”
      “君则,”元成一字一顿叫着他的表字,眸光精锐,“这话你是为自己说……”
      “臣是为天启而说。”魏云庭挺直着身,不卑不亢,“论私情,尚书大人对臣有知遇之恩。论公心,”一脸方正的人垂了眼,“臣,不能徇私。”
      他躬腰深揖,文华堂里一时无人说话。好半晌,元成淡声,“本王知道了。”挥了挥手,几人告退。元成坐在椅中未动,眼望着脚前的青砖地出神。直到,李申引着萧隐樵进来。

      “你总算回来了。”他毫不掩饰如释重负——无人知道此前出神的时候,他的眸色曾几番明暗。
      “劳您记挂了。”萧隐樵半嘲谑,“先说哪一样?”两月未见,元成清矍了好些,眉目间也多了丝凌厉,看来这位太子近来的日子不是一般的难过。
      “还用问?!”元成立眉。
      萧隐樵鄙夷,“果真英雄气短,什么情长!我师傅说了,‘一饮一啄,莫非前定,兰因絮果,必有来因’,您……”
      “停!”元成举手,“你只需告诉我解得解不得!”
      “解得。不过……”
      “解得就好。”元成再次打断,对上翻眼的萧隐樵,他难得肯解释,“知道怎么解,我会迫不及待。可如今真容不得我抛下国事,和她儿女情长——知道怎么解却不能去解,是要折磨死我?不如我全力把大局先稳定下来,再从从容容地和她……”
      “您英明!”萧隐樵听不下去,直接取出随身的簿册,“下一项,三千军马的事。”
note作者有话说
第125章 天罗(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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