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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3、天罗(上) ...

  •   德琳回到寿昌宫时,天已擦黑,绿菱和彩月在廊下闲坐——刚交七月,乍黑的时候暑气未消,屋中待不住人。听到院门响动见德琳、墨莲和瑾言三人进来,吃一惊,齐齐下阶迎了。德琳去行宫的时候未带多的东西,此时一个包袱瑾言挽着,一个箱笼,门上的小内侍就给搬进来了。几人在院中彼此见过,瑾言见无事,自去向元成复命。德琳亦需向傅尚司报归,遂彩月帮着墨莲归置东西,绿菱跟着德琳去往凤鸣阁。

      “这些日子,委屈你了。”身旁没有外人,德琳轻吁了口气。
      “没有委屈,”绿菱挽扶着德琳,语调平静,“还不至有人到寿昌宫里来说闲话,况且我只是个丫头。倒是……”倒是小姐您?
      “我也无事,放心。”德琳对她抚慰地笑了笑——出门前墨莲和绿菱咬了几句耳朵,想来已把行宫里的事拣紧要的说了。“你知我今日回来?”除了乍见她时露出意外,绿菱再无疑虑,德琳不能不有此一问。
      “知道您得回来,只未想到这么快。”绿菱说昨日秦少监来过,说如今的情势,那些人是紧逼不舍,杜教习怕不能置身事外了。

      “如今是什么情势?”
      “大公子昨日被夺了职;振轩少爷前两天也被收了官册印信,贬为庶民;这之前忠勇侯老爷子上朝为大人鸣冤,被御史台的人弹劾是朋党之谊……”
      “我知道了。”德琳淡声——绿菱是从近往前说的,前头的事徐若媛说了些、那天元成又说了些,说到忠勇侯这儿,前后也就接上了。她坚持回宫看来是对的……
      那日在行宫,元成道破天机,她惊极失语,回过神来首先想到的就是“都谁知情?”
      “我、父皇、尚书大人。如今再加上你。”
      她当时就再次惊住:连皇后娘娘都不知的事,他却告诉了她……无非是怕她忧思过甚不能复明!然,不及感怀他的苦心,心思电转,已是反身揽抱住了他,又忧又恐,“那你还一再出宫?!”他说到了江山、社稷,那到底是什么样的危机?逼宫?谋逆?不管哪一样,他是储君,都在风口浪尖,轻身出宫,安危何计?若他有事……

      “德琳,”元成亦紧揽住了她,“父皇安在,非到孤注一掷的地步,不会有人蠢到来行刺我。”
      他说得含糊,德琳却是瞬时就懂了:嘉德帝在,国本就在,太子不测,自可再立——想到这个,立时明白了嘉德帝因病退居深宫是托辞,或是故布疑云,或是另有动作,但不管怎样,至少有一条,会令人有所顾忌,减少对元成下手的可能。事态竟如此凶险,要他们父子、君臣三人殚精竭虑布下这样的局?!“敌手不明?”她只能想到这个。

      元成沉声说了个“是”,她未再往下问:攸关社稷的机密,他不该说、按他的行事也不会说,却因为她的眼睛,他告诉了她……那是把他的命运、天启王朝的命运都一并交付在了她的手上……国事她无能为力,然她会担得起他的“信”字,“殿下……”她那日似乎总不由自主瑟瑟地抖,好在声音还能平稳,“等我好了,让我回宫吧。”
      元成的反对在她的意料之中,她甚至能想得出元成咬着牙的样子,他说“我若连你都护不住,我还做这个太子干什么?”

      她那时真想看到他的脸——她觉出自个儿的心不可遏制地奔向他了——摸索着抚上他的脸,她点破一个事实:“家父已是罪臣,身为罪臣之女,我却还享着皇家礼遇,外间会如何……”
      “大不了说我昏庸,为女色所迷……”
      “您不怕青史抨击,我还不愿担个红颜祸水的骂名呢。”她嗔他,“我父亲舍了一世清誉,自甘为饵,若因我的缘故而令人起疑,不说为国,便是连我父亲,我都对不起……”
      “你如今是宫籍,与杜氏何干?谁再揪着不放,我便杀了……”
      “真能都杀了可也太平。”那他便不会是这般焦躁的口气了。想来,是已经有人在拿她做文章了,“我在这里,总免不了疑三惑四,这眼睛……,不如遂了他们的愿,也省却您被他们纠缠。”木秀于林,风必摧之,堆出于岸,流必湍之,显赫的杜氏竟会蒙难,若没有人因此欢欣鼓舞、落井下石才有悖常理。想通了这一条,她便也无甚好愤怒的,“您不必怕我逞意气露了破绽,我明白这次回去是落魄之人……”
      “我不是怕你露破绽,”元成万般抗拒的是她回宫——当初要她离宫,他忐忑却无奈,今番她要回去,他却直觉未若留她在这里,“如今内忧外患,我怕顾全不到……”

      “万勿顾全,”德琳急声,“要让人信,便要把事做绝。我知道缘由,不会怨怪您。”伸手握了元成的,殷殷,“您,也要信得过我,既与您……往后的难心事少不了,总不能每样都您替我挡……。这次无论怎样,我都挺得住,直到,云开雾散。”
      她头一回如此坚定、明晰地把自身与他连在一起,并且想到了他们的往后,元成感慨莫名,紧揽住了她,再无话好说……

      元沁是在听到德琳复明的同时得知她要回宫的,满脸不赞同地瞪了德琳一阵,见无效用,起身攥了德琳袖口,“我跟你一起回去,我去找父皇!”——史姑姑和云贵妃架不住她刨根问底,到底被她问明了德琳这一劫的因果。要说这阵子经历了些事,元沁还真稳重了不少,往常听到缘由只怕早蹦了,这回愣是沉住了气,德琳不提她也不提,唯在史姑姑跟前说了实话,“父皇不在、湘姐姐的教习不在,我跟谁闹?闹谁去?白给教习火上浇油罢了。”

      听元沁说要去见嘉德帝,德琳自不能应,只道“你太子王兄都应允的事,你怕什么?他还能害我不成?”这话实在有理,元沁想了想,放手,“若他害了你,我便与他割袍断义。”
      思及元沁那日里认真发狠的模样,德琳心中泛暖:这个妹子真的不像元成的、倒像是她的……忽一顿,“三小姐那边可有信儿?”
      “没有。好些日子没有了。光前几日听说平卢兵马在千丈崖一带集结——也是秦少监来告诉的——朝堂上有人上表,说此举是三姑爷图谋不轨,意欲‘兵谏’,被太子殿下当场斥回去了,说那是他要三姑爷安排的轻骑兵演练。殿下还说要再有捕风捉影中伤忠良的,比照毁谤,罪加一等。之后再未听到说三道四的。”绿菱轻声。
      德琳点了点头,未语:元成和昊琛之间是什么套路她不知,只要不惊动容琳就好:她最是克己内敛的性子,又向以家人为重,要听到京中的变故……
      德琳满心以为山高水远,容琳不会被波及,哪想得到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容琳的曲折竟是比她的急火蒙眼更甚,只那都要另加描述了。(新朋友可参见《庶出》)

      当日德琳到了凤鸣阁,只见内外灯火通明,傅尚司刚打发出了一个回事的女官、抽空传了饭。德琳正告诉侍女等大人用了饭再通报,傅尚司却已隔窗听见了,直接叫道“请杜教习进来。”看到德琳,上下打量了眼,“用了饭没?”听德琳说用过了,点头,“娘娘昨儿说你要回来,我倒不料这么快。” 不需德琳回答,自说琅嬛阁要在年前把所有图书造册,如今看来人手不足,秦少监向内宫求援。有人想到杜教习曾协助过,不知道此次能否……
      德琳已是弯身行礼,“姑姑费心了。”

      傅尚司摆了摆手,把相关的安排一并说了。德琳应“是”,致谢。见傅尚司再无别话了,行礼告退。傅尚司看着她出了门,无声叹了口气,没滋没味地执箸用饭。刚漱了口,侍女回话,说徐教习候见。“进来吧。”傅尚司蔼声——心下微嗤:这位徐教习倒是深谙有权不用过期作废的理儿,承办“百睟”宴才几天,宫倒是出了两回,公事私事一块儿办了,真是好头脑。验看了徐若媛交回的出宫令牌,问了问诸事的进展。抬眼见徐若媛正望着她,一看她抬头,忙掉开了眼神儿,厌烦,只做未察觉,说了两句不相干的,便叫她自去了。过后才似随意地对副使紫芸道,“对了,有一遍见徐教习仿佛要问什么事,我正想别的,岔开了,之后竟忘了问。你得便儿问她是不是有什么为难处,也不必提我,省得她怕添麻烦不肯说。”紫芸乐呵呵地应了不提。

      ——傅尚司是不喜徐若媛爱打听事儿,故明看出她像有话的,偏不搭茬冷着她。回头也怕她真有正事耽误了,是以那么嘱咐紫芸。其实这回傅尚司倒是冤枉了徐若媛,或许也不能说冤枉:徐若媛确是有事想探问,只突然醒及眼前的人是傅尚司,是由不得她耍小心眼儿的人,赶紧把念头打消了,不料眼神飘忽的那一瞬,恰被傅尚司看了个清楚。不过傅尚司未说什么,徐若媛以为是她掩饰过去了,暗自庆幸。

      徐若媛要问的不是什么大事:她来的时候,看见两个人从凤鸣阁出去,虽隔得远,还是一眼看出前边的人是德琳,跟着的当是她的丫头。怕看错了,问随她出宫的两位侍女。二人看了看渐远的背影,一个说“未看清”,一个说“似乎像”,她未说什么,心中确定绝对是杜德琳——不得不说,对于介意的人,神识总是格外敏锐,头脑甚至会先于眼睛辨认出来——她那一刻的心绪一言难尽,仿佛狗儿看到刺猬,忍不住要冲上去吠,又畏惧那一身刺不敢靠前,心里反反复复的念头全是杜德琳:她回来了?她回来了!为何?!她父亲说杜氏都风光不再了,一个年轻女子何足挂齿?那么,是她父亲出手了?那么杜德琳会是什么下场?她迫不及待想看到她萎落尘埃的模样了……
note作者有话说
第123章 天罗(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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