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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2、冰心(下) ...

  •   四命妇里,华尚食是公认的最好相处的一位,徐若媛更是颇得她好感,何尝见过她这般疾言厉色的?一惊一吓,顿时心慌,口中强撑着道,“自是替姑姑去……”
      “还辩?!”华尚食大怒,“砰”地一捶桌案站了起来,“你是替我办事去了是吗?那敢问怎么就办到了杜教习处?是我吩咐你去的??是我逼着你去的?还是……”

      “姑姑您消气!”徐若媛腾地跪倒,慌惶之下,眼泪宛似决堤,“姑姑您一向拿若媛像自个儿的亲人,若媛想的也从来都是怎么报答姑姑。姑姑此时这么生气,是否是若媛年轻无知做错了什么?若是,还请姑姑明示,若媛今后也好……”

      “你!”华尚食只气得头晕,指着她道,“年轻无知?说得轻巧!我问你,你自告奋勇替我的人去行宫,是否打的就是去找杜教习的主意?”口中斥她,心中追悔莫及:近来她专门看顾曜华殿的膳食,两个副使一个替她兼顾御膳房一个有恙,剩下的几个低等女官不堪大用,即便如此,她和傅姐姐要人也就罢了,怎么就鬼迷心窍图省事在她张口时应了她?还觉得她机敏能干又熟分八角陈皮、这差事交给她是上上之选?朝堂上的事她又不是没有耳闻,杜尚书今日之祸一半以上是拜徐家所赐,她怎么就一点儿未警觉徐若媛自请去行宫会有醉翁之意?无怪婉玉骂她脑子里光装了羹肴果馔,对人心机锋愈来愈不知防范,竟被一个小丫头给利用个彻底,害她几十岁的人在太子面前那般没脸……

      华尚食怒怨难已,徐若媛益加心惊,猜不透行宫的事怎么会传到华尚食耳朵里,而且还这么快,口中却是不敢再推搪,哭着道,“杜教习?若媛确是顺便去看过她,因我素日与她交好,去而不见怕她过后知道了会埋怨我……姑姑若是为这事生气,若媛也辩不得,此事确是若媛欠考虑,不该假公济私,姑姑要罚就罚吧,若媛绝无怨言。”
      徐若媛说罢流泪不止,华尚食倒一时疑惑:她的样子委实不像藏奸的,平素里她行事也确是这般面面俱到,只是……“假公济私?”她冷笑,“如今的地步了,你觉得你和杜教习还能有‘私’吗?”

      “是以才说是若媛年轻欠考虑。”徐若媛哭着道,“当时光想着和杜教习的情分,不忍她遭难,也怕她误会了我,才一心去看她……此时回想确如姑姑所说,我们两家如今……杜教习那般精明要强的人,有什么不知道的?只怕心里早觉得我是虚情假意了……可姑姑您是知道的,若媛对谁不都是本着好意、善念的?朝堂上的事,若媛真心不明白,许多人都说是我爹扳倒了杜尚书,那上疏弹劾的其他人又怎么说?侍中丁大人不还是杜尚书的至交吗?还有魏翰……”
      “这些与你无干!”华尚食截断,“我只问你和杜教习都说了什么?”朝堂上的事,她也看不明白,可越不明白的时候越要恪守本分,连这一条都悟不到,在宫廷的风雨里岂不是要作死?!

      “真没说什么!就是我们说起杜尚书如今的情形,我劝杜教习要好好保重,她答应,还谢我……姑姑,您若不信,若媛可以对天起誓!或者,您找杜教习对证也使得!”徐若媛俯首叩地,泪水涟涟。
      她有意把话说得似是而非,只要华尚食不细究杜德琳是怎么知道杜尚书的事的,莫说是对天起誓,就算是拿她的人头起誓她都不怕——可恨的是杜德琳,她到底施的什么法子、挑动了谁,令这华尚食恨不得剥她的皮、咬下她一块肉似的?

      她心中恨怨,却不敢抬头,生怕被华尚食看出端倪,却不料如此一来,整个形貌是难言的哀切委屈,华尚食看不出她有丝毫心虚,心里倒是犯了核计——这却不是华尚食心软好蒙蔽,而是她对整件事不明就里:元成今日看到她,甩下句令她没脸的话就走了,皇后娘娘问明她为何支派徐若媛到行宫,也仅是叹气,说太子殿下连杀人的心都有了。他二人语焉不详,华尚食光知徐若媛去找了德琳、闯了大祸,直觉就以为是徐若媛仗势欺人去了,然而问到此时,并没有什么大不了的,顶多能算徐若媛自作聪明虚情假意。华尚食就搞不懂了:太子殿下并非意气冲动的性子,仅凭这么个经过,怎么至于暴怒?莫非还有别的事……
      华尚食沉吟,徐若媛等了一阵未听她言语,觉出她的怒气渐渐散了,大着胆子扬起泪痕斑斑的脸,“姑姑,是不是杜教习她……”

      “听说是病了。”不然太子怎么会大动肝火?皇后一语带过,她未敢、也没脸细问——太子殿下对杜教习竟是……她却一无所觉,果真是老了……。看着面前梨花带雨般娇怯怯的人,忽然觉得厌烦,“起来吧。你是个聪明的,可旁人也都不傻。我要是你,就和杜教习撇得清清的,断不会想着在她身上赚什么好名声。官场上的事,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不到最后,谁也不知道谁命里有几多富贵。这回行宫的差事,不管怎么说,你受累了。多谢。”
      “姑姑您别这么说!”华尚食一副“言尽于此”的架势,徐若媛急了,待辩白,却见华尚食端起了茶,是送客的意思,不敢强求,只得蹲身行了个礼,后退着出了华尚食的屋子。
      急步走出去好一段路,徐若媛才猛地顿住脚,嘶声对芸香道,“去,去查问出了什么事,这老虔婆如此排揎我!”

      芸香低头应了声“是”,飞快地跑开了。徐若媛闭了闭眼,只觉得哭过后的脸崩得又僵又紧,没地方理妆,只得抽帕子揩拭了一番,料不致被人打眼看出来,方挑着僻静路转了回去。叫兰慧端了水来洗脸的时候,忍不住又哭了一场。
      芸香回来得算是快,“太子殿下从皇后娘娘宫里出来的时候,遇到了华尚食。殿下说‘姑姑年纪大了,该颐养天年了’。殿下这话未避人,许多内侍、侍女们都听到了。”故而她轻易就打听到了,也因此华尚食更无地自容,“据说太子殿下对四命妇一向敬重有加,这回……华尚食在皇后娘娘面前掉眼泪了。皇后娘娘也责备华尚食,说她不该……”偷瞟了一眼,含糊道,“叫您去。娘娘说坏了太子殿下的一番苦心,还说殿下杀人的心都有了,详细缘故就不知道了。这些是紫芸副使听说的。她想问得细些,被傅尚司呵斥了,叫她认清本分,别乱掺和事,是以……”
      “是以她以后也要和咱们撇得清清的?!”

      芸香低头不敢接话,心叹小姐这脾气真是越来越大了,紫芸副使不过是学话,哪有那个意思啊……
      徐若媛“哼”了一声,心里难受非常:背地里护着她的人,竟然真的是他!苦心,杀人的心,杜德琳不过是病了——原来她的镇定也不过是表面功夫——她不过是病了,他就这么不管不顾的,她要是死了,他果真能来杀了她?!她不过是个罪臣的女儿,如何当得起他……不对,她想到了什么,猛地坐直了身,“公子什么时候来?”皇后责备了华尚食、华尚食言语中一口一个“杜教习”,这岂非表明她们并未把她当成罪臣之女?那么往深处一想,就算杜尚书此时垮了,一旦她和太子……那她、他们徐家……她不敢再往下想。

      “公子说他这些日子陪同宁王殿下接待回纥王子……”
      “我不管什么王子!”徐若媛急怒,“告诉他,我去行宫之前他要不来,那就不必再来了,等着徐家大祸临头就行了!”
      “是。”芸香答应了一声,刚要认命往外走,兰慧却进来了,“小姐,公主请您去。”
      “什么事?”徐若媛拧眉:这是又来一个挞伐她的?
      “……不知。”

      兰慧也如芸香一般低头,徐若媛登时气儿不打一处来,“我死了吗?你们一个个垂头丧气的?别跟着我,看着就堵!”憋着火,一甩袖自个儿走了。芸香和兰慧听到帘子哐当一声响过了才相对苦笑:不是她们不担事儿,实在是小姐太易怒……越不想触她的霉头,偏越躲不过去。“你真不知公主……”
      “别提了,”芸香一问,兰慧的脸垮了下来,“行宫的事泡汤了。不是都泡汤了,是只有我们、就是小姐、你、我,去不了了!”

      芸香直了眼。兰慧也是惶惶,说“或许不是坏事儿,李姑姑光告诉不用预备去行宫的东西了,神情还是挺客气的。”——两个丫头不约而同想到这是对她们擅至行宫的处罚,只是心里这么想,可都不敢说出来,生怕一语成真。忐忐忑忑中也不知过了多久,徐若媛回来了。坐在椅上默了一阵子,才淡淡开口,“七月十七,二公主麟儿的‘百睟’。驸马府有不便,皇家为其在宫中置会。”
      “……湘公主的意思是,交由您来办?”芸香的脑子转得快——想想这日子真不经过,寒食节那会子听说这二公主快临盆,如今竟就过百天儿了

      “是娘娘的意思。” 徐若媛瞥了她一眼,“最早是说要宁王妃办的,未料她双身子了。如今人人都在忙圣上的寿诞,这‘百睟’宴还不能令人觉得敷衍。娘娘想起寒食宴那回了,说就照那样子倒也别致有趣。”停了停,哼笑了一声,“想不到我还有些用处。”
      她神情喜怒难辨,两个丫头都不敢搭言,可她未发话,也不敢就走。徐若媛又默了一阵,忽抬头,“给我哥哥的话传过去了没有?”芸香一激灵,正想怎么圆,却听徐若媛道,“未传就不用传了。我自个儿回去。”
      “小姐?”芸香惊异:不用传话她固然求之不得:虽然后宫人常通过徐兴祖从外头进些新奇东西,连赛墨、寒食会这样的宫廷节宴都少不了他居中内外通联,加上又类似太子舍人那么个身份,掌事的人看着公面私面,他入内宫不算什么难事。可他毕竟是男子,不是公召进来,少不得要各处过话儿、报备,这还是其次,最主要那位公子也是个矫情人,上来一阵儿称忙托病的可又害她和兰慧夹在他们兄妹中间受气。不过说到“自个儿回去”,这是什么话?

      “娘娘也知道我哥哥要跟宁王周旋回纥王子,‘百睟’就得靠我自个儿支应了。给了凤鸣阁令牌,有必需跟傅尚司知会一声便可出宫。出宫可带四虎卫、两内侍、两侍女。”
      芸香和兰慧相顾一眼,都喜上眉梢,齐齐一蹲身,同声道“恭喜小姐!”
      “有什么‘喜’?”徐若媛翻眼,“不过是劳碌命罢了。”话落睇得两个丫头被这凉水泼得讪讪的,亦觉扫兴,“都下去吧,我自个儿先想想。”看着她二人出去了,实实在在地叹了口长气。

      论理,她该雀跃的,原本交由皇长子妃的事转而交给她,不说为才干自傲,仅是身份的隐秘联想就足以令人愉悦:皇子妃,徐若媛,这能否让人觉得二者之间是可以同等替换的?还有出宫,那是四命妇才有的特权,年轻如她也跻身这令人仰望之列,即便随护的规格低于命妇、即便这荣耀是暂时性的,她亦可预见同侪们的艳羡之色。只是……想到华尚食早前劈头盖脸的那一顿削——她很想、很想忘了那一出,哪怕是孟婆汤、忘川水,只要阳世能寻到的话,即便千金她也不吝喝一回,可惜,没有。越是想忘的却记得越深,深到她面对突来的倚重,片刻的惊喜之后便悚然而惊,不无怨愤地想到这是变着法儿的不让她去行宫吧?缘由,自然是防她再去惊扰了行宫中的那个人……

      不甘、不忿、屈辱,辨不出哪一个的分量更重,却无一不令她似被蚁啃虫噬……元湘只字未提行宫或华尚食的事,她却笃定这位公主是知道的,愈是不提,愈是令她羞惭,几乎能想象到公主和皇后娘娘以怎样轻漠的眼神和口吻说起她、议定了这样的安排……而这又是另一重令她灰心处:元湘公主待她一向亲切有礼,但也仅限于亲切有礼,无论她花多少心思,都无法和那位公主变得更亲近。像今日的事,她要是开口责问,至少她能辩白、能求恕,偏她一面像一无所知,一面又像无所不知,含笑对她说“我在母后跟前夸了口,说教习是最知道分寸的人,‘百睟’宴交给你尽可放心,你绝不会借机妄为,落人笑柄。我未说错吧?”她除了应“公主说的是”还能如何?

      从来,她都自负是有手段的人,今日才知什么叫道高一尺魔高一丈,什么叫山外山天外天、什么叫弄人于股掌:沮丧么,他们给了她颗人人垂涎的果子;得意么?这果子只有她知道其实又酸又涩。料不到一趟行宫会有这般结果,然,她不后悔!杜德琳,想不到杜家倒了,她还有更强的靠山,只是……这靠山却不是她一个人的,否则,今日之她就该受到处置,而不会被委以重任。反复的默想之后,她确定他们心里或许更顾念杜德琳,但又不能不顾全她的颜面,那依此而论,他们何尝不也是她的靠山?此前徐兴祖和旁的人都说到他们徐家势盛,她还以为不免夸大,今日才算有了切身的感知——再头脑发昏,她也清楚她不过是“鼠”、如今的徐家才是“器”,那么,她不能再做什么了,却有人能比她做得更多,能给杜氏、杜德琳更直接、更彻底的打击……

      仿佛看到了眼中钉被碾成齑粉的一刻,徐若媛的心绪总算开朗了。细细想了番跟宫里、徐侍郎都要如何说辞,连夜写出了“百睟”宴需采办接洽的物事,强捺下急躁,隔了一日才呈给元湘。元湘自是不接,笑说我又不明白,要她自去找傅尚司。傅尚司细看了一回,点头。徐若媛遂直言说想回徐府一趟,毕竟林二爷等人她一个也不认得,具体的事从前也都是她哥哥办的,故而还得先问明白了,再由她哥哥把人找来……话未完傅尚司便道“使得”,叮嘱了几条不得外宿、宫禁时刻之类的,便在令牌上加镌了当日小印——是当日出宫有效的意思。

      见到徐侍郎,徐若媛先坦承了私去行宫的冒失,跟着细说了之后的事,“爹,都说百足之虫,死而不僵,要再加上殿下对杜德琳的私情,杜家一旦翻身……”
      “不会有那一天!”徐侍郎断然,隐忍了多年才有对杜氏出手的绝佳时机,他怎会留余地、容他东山再起?
      “可太子殿下……”
      “国事和私情孰重,殿下分得清。”徐侍郎冷笑,难怪杜子衡下狱后皇家再无新动作,若是有这层缘故在,也就说得通了。只是,火既然烧起来了,哪能不烧透就灭掉?“若媛,你意在东宫?”他一针见血。
      “女儿觉得宫闱中有人方利于徐家光大。”徐若媛木着脸,终于能冠冕堂皇地说出私念,她唯愿不被徐侍郎看破。
      “曜华殿不是更好?”徐侍郎自有计较。
      徐若媛吃一惊,指甲狠掐着掌心方能面色如常,“有皇后娘娘在,女儿怕无所作为。”嘉德帝都奔花甲去了,她爹竟然想……为了徐家就要断送她,她不!“而且女儿听说陛下早有禅位之意,这一次又叫太子监国……”

      “你不必惊慌,为父不会逆你的愿。”徐侍郎摆手,垂下的眼皮遮住了眸中精光:若非他一直在权衡曜华殿和文华堂哪个更有利,她以为由得她选?不过她的道行,确实很难在皇后娘娘手下翻出水花,若是无用功的话,那么……不做也罢,“如今要务是铲除杜家,你需沉住气。行宫那样的事,勿再出第二回。否则被殿下厌弃了,爹也无力回天。”他警告。
      徐若媛早已后怕,闻此自是诺诺。问及有何办法铲除杜家,徐侍郎意味深长,“多了。为父只需想哪一种最省事省力就行了。”徐若媛闻言大喜,连声追问,徐侍郎兴致颇好,与她解说了一番朝中形势,徐若媛听得心花怒放,连称“爹您真是用活了三十六计”。

      不提徐氏父女这一日是如何计议,隔天元成刚回文华堂,霍项匆匆而来,“殿下,有消息了。”
      “……军马的事?”
      “是。”霍项知道元成那一停顿是为什么,可他不能不先说更事关重大的——那日萧先生十万火急传信,西疆马场里三千军马失踪,事发月余,却无任何一级的奏报,而这又与当初平卢粮草折损不同,那次平卢节度使李守忠虽未上奏,但自行处罚了,且粮草确实毁之一炬,不必担心另生事端。而军马是活物,又是三千匹同时消失,这当中的蹊跷……
      “说。”
      元成剑眉微扬,霍项看他神情,知他已大致猜到了——从行宫回来拆阅了萧先生来书,他便提出了三项揣测,如今各地龙隐查探的结果正与他的第一个揣测相符……不过他猜到的是方向,过程和细节是无法揣测的,霍项把得到的消息一一回禀。

      霍项言简意明,元成听罢微微阖目。再睁眼,他眸光深邃,道“继续”,霍项明白是要接着盯下去,应了“是”,等着元成下一个指示。
      “让萧先生回来吧。他的安危……”
      “殿下放心。”有龙隐与他汇合了,何况萧先生本身就是高手。
      “陆参将他们有消息?”
      “还被暴雨阻在陈水以南,就地驻扎,倒是便于伤员休整。”

      元成微点了点头。见他再无话,霍项从袖中取出个书札,双手奉上,“行宫来的。”躬身行礼,利落后退。元成只来得及“啧”了一声,霍项已退了出去。元成无奈,启了封缄展开信札,方看了几行面色便沉了下去……半晌,他起身向外,刚率人捧了膳食过来的李申急得直唤,“殿下您去哪儿?”殿下这多少日子都起早贪黑的,用膳也没个准儿,这么下去,铁打的身子也受不住啊!
      “曜华殿。”元成扔下一句,人已去得远了。李申赶紧叫陈升带人跟上去伺候着,自家望着乌沉沉的天色叹气,“这是要下雨啊。”

      李申这边儿日益忧心,行宫里,墨莲的心绪也阴郁的一塌糊涂:太医来了三四天了,小姐的眼睛看不出起色,她私下里瞧着,两个太医都有些急了,那天和瑾言不知说什么,三个人的脸色都不好。小姐倒是什么也不说,整天该喝药喝药,该针灸针灸,史姑姑或沁公主来问起,她都笑着说强些了、一天天见好,她瞒得过她们,哪能瞒得过她这个贴身丫头?要一直这么下去……
      墨莲忍不住叹了口气。

      “怎么了?”侧卧在美人榻上的德琳向她抬起脸——天天针灸完都是一身薄汗,问过张时景,说收针一个时辰后可沐发,忙不迭趁今日阳光好洗了个头。
      “没什么。”墨莲掩饰。
      德琳翘了翘唇,未追问,举袖遮在面上,慵声道,“秋蒲这主意倒好。日头晒着我都想睡了。”秋蒲说后院里清静通风,又有古树半遮半挡着日头,晒头发最好不过。此时看果真不错。

      “那您就睡一会儿。这头发也才半干。”德琳的头发黑亮浓长,从美人榻的靠背上搭过来,都垂到了地下铺的方毯上。墨莲放下巾帕,用犀角梳一点点儿地梳顺,“我先给您通一遍,一会儿再给您按按头,保您睡醒了神清气爽,耳聪……身轻。”
      “嗯。得你吉言。”德琳应了声,再未言语,不一忽儿还真的睡了。墨莲停下手,看着她袖下露出的尖尖的下颌,眼泪毫无防备地就掉了下来,刚要伸手去擦,却被人按了肩膀,回头一看,大吃一惊,刚张口,那人却对她摇头,深沉的眉眼凝在了德琳身上。

      墨莲清晰地看到了他眼中的痛惜,这令她站起身来,让出了自己的位子。眼看着那人坐在她倒出的杌子上,拿过她放在一边的梳子,慢慢地一下一下替德琳梳着发,心里顿时百感交集。一回头,见瑾言站在回廊边,神情也是悱恻,见她望过去,点头示意。墨莲略迟疑,还是轻步过去。俩人退到室内,瑾言轻叹了声,“殿下,也是可怜。”墨莲仰头望着梁柱,忍着眼里的泪,“我们小姐不可怜吗?”瑾言再无话。

      德琳不知自个儿睡了多久,醒的时候觉着还有梳子一下一下地顺过头发,不由笑了一声,“好啦,不用梳了。”觉出墨莲果然停了手,才又懒懒地道,“我刚刚儿做了个梦……梦见还在尚书府,三小姐院子里的合欢开了……淑琳丫头也在……和我拌嘴……三妹妹笑我们,说合欢是去嫌和好的花,我们却在花下怄气……莫非我这辈子再见不到她们了?才在梦里……”

      “别胡说!”元成再忍不住,伸手要去捂她的嘴。德琳却惊异地支起了身,“怎么是你?!”
      元成扶了她一把,沉声,“你这个样子,我怎么放心?!”瑾言传信回去,说药石无效,詹聿怀也失了把握,请求派更好的太医。詹聿怀、张时景要不是最好的,哪还有更好的?“不都说了要宽心、顺气、平忧?你总这么忧思……”

      “没法子不忧。”德琳垂目——再用力地睁眼也看不见,是以在不知不觉中,垂目成了习惯,“我反复地想过了,那天您说殿试题目是陛下和几位大儒分头拟定的,那怎知题不会是从几位大儒的渠道漏出去的?按说几位大儒亦有嫌疑,为何他们都置身事外?还有民怨,此事既无定论,民又从何而知?若是有人借机鼓动,那谁有……”

      “德琳!”元成不能再听她说下去,反正来之前已打定了主意,此时更下了决心,倾身向前在德琳耳边说了句话。
      德琳怔了。片刻后醒悟过来,胡乱地伸手抓向元成,“你说什么?!”
      元成接住她的手,揽过她的头,在她耳边又重复了一遍,“这一切,杜尚书全都知情。是尚书大人亲口提议。”
      “为什么?!”德琳控制不住地微微颤抖。
      “江山。社稷。大人以己为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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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2章 冰心(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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