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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8、山居(上)) ...

  •   避暑的车驾拂晓时分离开宫城——这个倒真是云贵妃的意思:她说元沁如今虽撤了夹板,筋骨只怕还像刚生出的小枝芽,禁不得疾行颠簸;再则往万壑行宫这一路都是平坦官道,连个遮蔽都没有,正午的时候还是需寻个阴凉处避过暑热再走,如此便只能早些启程,免得黑天了还耽搁在道上。

      她说的全是实情,仁慧皇后自无异议。倒是元沁不痛快,说黑天就黑天呗,又不是没有护卫军,或哪怕在沿途找客栈歇一晚也使得,为甚非逼得人天不亮就得起来?
      她叽咕个不停,史姑姑听而不闻,只带着人里外打点行装。云贵妃身边过来帮手的万姑姑听了几遍忍不住,自忖元沁多少还能听进她几句话,因支开了跟前儿伺候的人,低声对元沁道,“公主还请体谅娘娘才好。”说历来避暑都是以皇后娘娘为先,此次不光破例,且还是一人独专,纵皇后娘娘晓谕各宫说贵妃娘娘先去是为了给接下来众人再去打前站的,架不住眼红的人还是要眼红。就这两天的功夫,多少不三不四的话?若不是皇后娘娘拿那个仗着自个儿年轻貌美又刚有身孕的李嫔开刀,质问她胎息未稳就惦着去行宫,到底是为龙嗣着想还是图自个儿安乐?最后斥得她哭着叩头认罪,还不知有多少人要跟着吵闹。这些事贵妃娘娘都知道,悄悄起早走,便是免得更刺了有些人肝儿疼,再给皇后娘娘添乱。况避开她们送,不必看些不红不白的脸,心里还太平些。
      “何苦来着?”元沁听得撇嘴,“既怕这个又怕那个的,何苦请旨去什么行宫?一辈子这么小心翼翼的,遭不遭罪?!”这话万姑姑接不得,苦笑了声作罢。

      在去行宫的路上元沁又一次抱怨,德琳却是微笑,“我倒觉着起早走挺好,”对上元沁一副“你疯了”的神情,她笑,“要真是顶着日头出来,我当时就能满脸眼泪,您不觉着丢人?”在屋里呆得太久,刚一出来时、即便当时还是晨光熹微,依旧觉得目眩,不由自主就要眯着眼才觉熨帖,想想也是好笑。
      “教习……”元沁叫了一声,又是满脸愧疚。
      “好啦……”德琳受不了地轻拍了她手——听从董御医的嘱咐,元沁这一向还是平卧为主,这回的车厢也是格外加宽加长的,躺一个她再坐一个德琳还是宽宽绰绰的:从上了路她就着人把德琳叫到自个儿车上,为德琳预备的车倒是在后边空跟着了。“又不是你有心,况且我也未怎样。一说起来您就这样子,您是成心想让这个事儿在您我之间结个结?”

      “才不是才不是!”元沁要用心,可是比谁都会看眼色,见德琳佯恼板脸,立时撒起娇来,“我不就是怕你生气嘛……好教习,你放心,这回的事我长记性了,往后你不让我做的事,我保证不做,只要你还跟从前一样待我好就行,你说好不好?教习,你说好不好?”
      她眼巴巴地瞅着德琳,恨不能像个叭儿狗似的凑上来蹭德琳的袖子。德琳被她逗得忍俊不禁,道“您记着今日说的话,别过后又不认账。”
      “认!认!要不信,我这就给你签字画押……”

      “您快歇着吧!”一看元沁真要起来,德琳赶紧摁着她,“您快饶了笔墨吧,字都丑成那样了,亏您怎么忍心写的。”——闭门那些天,元沁天天打发侍女给她传纸条,一时画个哗哗淌眼泪的小人儿,一时又歪歪扭扭地写“我错了”,“别生气”之类的,明明胳膊不好,还硬撑着写,看得德琳好笑又心疼,给她回纸条说“你这么作践自个儿,是要我养伤也不能安心么?”元沁才老实了。
      “字丑不打紧,心意真就行了。”元沁丝毫不介意被德琳取笑,赶紧再示示好。德琳无奈,摇头叹道,“您就这么胡缠吧,到底什么时候能长大?!”

      “我就长不大了。”元沁大言不惭地宣告。跟着道,“不过安王兄倒像是长大了呢,今儿一见,我都觉着不像他了。这才几天的功夫……”
      “听听您这口气!”德琳失笑:不知道的还以为她比元信年长呢。不过……她往纱帷遮挡的车外看了看,绵延三、五里地的车驾,虎卫军呈纵队护卫,看不出元信在哪一处。再看看天色,已是日影偏西,问了车下随行的史姑姑——她嫌坐久了腿麻,下去跟着活动活动——知道离行宫还有一个多时辰的路,遂劝元沁睡一会儿。

      元沁起得早,又跟德琳唠了这一路,知道德琳未怨她,心绪放松,痛快应好,不一时便真睡着了。一无人说话,德琳亦觉困倦,懒怠来回换车,索性伏在元沁榻边,想着小憩一会儿——想着是小憩,不料闭眼即是黑甜乡,睁眼的时候,墨莲对着她笑,“小姐,到了!”
      德琳亦知是到了:外头正传来一辆接一辆车驾吁停的声音,夹杂着虎卫军简洁的号令声,很快就该到她和元沁乘坐的这一辆了。转头见元沁像是早醒了的,优哉游哉地半倚着车壁坐着,一脸促狭地望着她,猜知了墨莲为何未早来叫她。果然刚瞥向墨莲,元沁就叫道,“别怪她,是我不许她唤你!”一来见教习睡得熟,不知做什么好梦了,眉目舒展,嘴角上翘,让人看了舍不得叫醒她;二来么,是她一时淘气,想看看德琳手忙脚乱的样子。可惜,她未能如愿,这实在很令她扫兴,“教习,你是真的什么事都有数啊还是天生的‘木’啊?你都不会慌张的么?”

      德琳这时已和墨莲对过眼色了,知道自个儿的妆发都未乱,不需格外整理,遂慢慢起身,瞥着元沁悠然道,“公主想看我怎么个慌张法?”——她有什么好慌张的?元沁不会害她,这个她有把握;至于自个儿的丫头,她更清楚得很:墨莲虽不如绿菱老成,有时贪热闹,可绝对能分出轻重,既由着元沁捉弄她,必是知道无甚要紧——既无甚要紧,她又何须张皇?
      她心思快,瞬间把事情想透了,自然就不会有过激的应对。只是她心里的念头,元沁如何能知?被她怄得直撅嘴,“教习!”

      德琳摇头,“好吧,跟您说实话。呶,就像我刚刚儿起来,为何要慢慢的?因为我一个姿势伏在榻边久了,要是起得太猛,一个闹不好,就能踉跄跌坐,那可就出丑了,是以……”
      “是以做事情之前要多想,并对可能的后果加以防范,那么就算有什么突然的事情,也不会自乱阵脚?”元沁抢话。
      德琳拍了拍掌,“如果您不是公主,我这时候就要说‘孺子可教’了!”
      “我是公主你也可以说‘孺子可教’!”被她赞扬,一旁的史姑姑、墨莲也都是夸赞的神情,元沁很是得意,头一扬正要再说,却见德琳笑笑地看着她,心思一转,不自在了,“哎,教习,你是不是在借机敲打我骑马的事啊?”
      德琳看着她,简直无话可说:果真是做什么心虚吗?她想都没想的事,她竟往一块儿连得挺顺理成章的!不过……也挺好,“你说呢?”她似笑非笑。

      “我……”元沁迟疑,继而不甘心、哀怨起来:她都认了好几回错了,教习怎么还这么不依不饶的啊?愤愤地一抬头,正对上德琳怜悯的眼神,顿时明白了,咬牙切齿,“杜……”想恶狠狠地直呼其名,却……只呼得出一个姓——敬服一个人原来会让人变得在她面前不敢造次,“教习!”她一口恶气出不去,指着德琳道,“你真不是个好人!越变越……”口不择言地想说她越变越坏,却在乍将出口时灵光闪现,望着德琳换了口吻,“教习,我有句话不知是何意,你来解给我听听好不好?”

      德琳看她神情,料知有异,不过自负心智都在她之上,故亦不避,只道,“什么话?”
      元沁招手,“你来。”直到德琳一近再近,才用即便同在车内的史姑姑和墨莲也听不见的小声儿——其实那二人早知趣地聚到车辕处了——问道,“教习,什么叫‘近朱者赤近墨者黑’?你和王兄谁是朱、谁是墨……”
      德琳直起了身,冷冷地睨着元沁,“公主,您的学问大了。这话还是等您解给我听的好。”说罢却不等元沁反应,自叫了史姑姑,说刚想起自己车上还有东西要拾掇,带着墨莲下车自去了。史姑姑答应了声,不疑有他,回过身却见元沁笑得几欲歪倒,不由吓一跳,“公主小心些!仔细碰着伤处!”

      元沁益发笑得厉害,“碰着了也值得!能看到教习变脸,千载难逢啊!”说罢更呵呵地笑,到底乐极生悲,一不小心被口水呛住了,“咳咳”地大咳起来。史姑姑急了,连声叫人,如此一来动静便大了,惊得墨莲停脚看向德琳,不无担忧,“小姐,要不要回去看看?”史姑姑急了,连声叫人,如此一来动静便大了,惊得墨莲停脚看向德琳,不无担忧,“小姐,要不要回去看看?”
      德琳回头望了望,觉着元沁的咳声是趋平的,遂轻啐了口,“管她呢。”一迳自去——元沁竟拿她和元成取笑,这回要由了她,往后怕就一发不可收了,故就算装,她也要装作恼了,让元沁知道顾忌。
      德琳心里拿着主意,不意间一偏头,却见墨莲正望着她笑,不觉拧眉,“笑什么?你神神叨叨的!刚刚儿为何不叫醒……”
      “啊呀,小姐,还不是为了让你多睡会儿嘛,”墨莲告饶,“我先问过了,咱们现在到的地方不过是行宫的外围,还要穿过两山中间夹着的一段林间路才能到地儿。据说那路不甚宽阔,容不得车马并行,故现停下来是为了重新整队好通过……”
      “行了,饶你一次。”德琳明白了,“虽然离了宫,可该守的规矩还得守,别像鸟儿出笼似的,要那样,我可真把你撵回去……”
      “啊呀,小姐,您放心吧,我再也不跟着公主胡闹了!”,墨莲乖觉地保证,再不敢探问公主说什么了、惹得小姐一副含羞着恼又隐隐欲笑的神情,“再说您要把我撵回去了,谁来服侍您……”

      “怎么绿菱不如你?”德琳横她。
      “绿菱姐姐当然比我强,”见德琳不兴师问罪了,墨莲嬉笑,“可绿菱姐姐能服侍您,我却当不了彩月的幕后军师,小姐您说怎办?”
      “怎办?法办!”德琳再横她,心知墨莲已被镇唬住了:墨莲虽不敢像元沁那么明目张胆地笑谑她,可老是鬼头鬼脑地在一旁窥她的脸色也够叫人心里发毛了,“既知自个儿不如人,不会多学着点儿?”这回绿菱未跟着出来:她一个为教习的跟着公主避暑也就罢了,要再带两个贴身丫头,那可就明摆着要招人指摘了。

      未带绿菱还有个缘故,是史姑姑说她不在,寿昌宫里得有个能信得过的人帮着彩月才成,言下之意是怕银月不安分:从上回闹事被元沁压下去之后,银月自觉在寿昌宫里已无立足之地,凡事便开始往后使劲儿。史姑姑本是要禀过傅姑姑着手处理的——大宫女已属女官职别,去留调遣都要向尚司局请命的——不料突来了避暑之议,竟只能先搁下了。史姑姑怕自个儿一走,银月没了约束,再反过来压制了彩月,故而要绿菱相帮。怕德琳囿于绿菱是自个儿的丫头,不肯插手宫里的事,还特央了云贵妃来与德琳相商。
      德琳的本意确如史姑姑所猜,可云贵妃说并不需绿菱直接出面,只背地里替彩月多留神、长个精神就行了,别她们一不在,侍女们就闹得乌烟瘴气,平白让旁人笑话她们寿昌宫没有章法。她话都说到这儿,德琳不好回绝,又想到自个儿的情形,绿菱怕早晚避不开要成宫里人,遂也就默许了,不过是私下里格外嘱咐她一番罢了。

      这些经过墨莲都是知道的,故才有那“幕后军师”的话。听德琳叫她“学着点儿”,不由一缩脖儿,涎脸笑道,“我是在学啊,小姐,可也得慢慢来不是?绿菱姐姐可比我大呢……”
      “要这么说,你这辈子是比不了绿菱了——就你七老八十那天她也比你大不是?”
      “小姐!”墨莲被噎得直跺脚,好在这时候她们已回到德琳车上,倒不怕被人侧目,“您就这么怄我吧,反正您有绿菱姐姐,把我怄死了也不当个什么。”
      “嗯?”德琳转过头来。
      墨莲“啪”地打了下自个儿的嘴, “我说错话了。” 见德琳微哼不语,苦了脸,双手合十讨饶道,“小姐,您别吓我!我是个什么人,您还不知道吗?说实话,您乍把绿菱姐姐要过来的时候,我是犯过小心眼儿,怕您光倚重她去了——毕竟谁都知道绿菱姐姐是我们这些人中最能干的。可这么久了,您拿我什么样儿、绿菱姐姐拿我什么样儿……我要还那么想不是犯糊涂吗?”

      说着说着认了真,眼眶儿开始泛红,德琳瞅她一眼道,“听这话倒不是个糊涂人。”心中亦觉安慰:当初要绿菱的时候,她便想到了墨莲的感受,心知两个能干的丫头到一起,平衡好了是左膀右臂,平衡得不好可就相互掣肘了,故言语态度上都格外注意,既不令绿菱生疏、亦不叫墨莲觉得失落,如今看,她这一向的苦心算未白费,“我看你和绿菱整天亲姊热妹的,还以为你们多么要好呢,谁知你心里竟……”
      “小姐!我都说了那是乍开始的时候!”不知德琳是有意激将,墨莲生怕她的小姐真以为她心胸狭隘,赶紧澄清,“我和绿菱姐姐本就是真的要好!她能干,却一点儿不张扬,虽是半道儿过来的,可我品了,她对您的心一点儿不亚于当初她对三小姐,就这一条,我就认她!”见德琳闻言挑眉,显是对这话感兴趣,便把绿菱说过的话学给她听,“绿菱姐姐说跟您的时间长了,才越发明白您和三小姐怎那么投契。她说您二位都是重情能担事儿的人,要说有什么不同,就是您看着比三小姐高傲,轻易的人、等闲的事儿都看不上眼儿。可真要遇到能入您心的,您是嘴里不说,实则什么都替人想在前头,哪怕豁上您自个儿都不带皱一下眉的——这话我还真赞同,从前和三小姐不用说了,瑶筝小姐的事儿可还在眼前……不提那些和您一样的人,就看您对我和绿菱姐姐,您也是……”

      “你们是我的人,我不对你们好对谁好?”知道墨莲要说什么,德琳打断:有些话,彼此心知就好。她未想到的是绿菱——她很明白绿菱当初完全是看容琳的情分才答应跟她,如今能说出这番话,可见是真心认可她了,这令她意外而至于感喟不已了。不想被墨莲察觉,遂挑帘看了车外,若无其事道,“我说怎么觉着凉,原来日头落山了。”
      墨莲正从包袱里抽出条印花单纱帔子,闻言边递给德琳边接口笑道,“怕不光是日头落山的缘故——听说这行宫在山腹里头,和外头像隔了一个季节呢。”

      德琳看她挤眉弄眼喜不自胜的样子,失笑,“这么说是因祸得福了?”元沁落马之祸带来她们行宫避暑之福。
      墨莲嘻嘻笑着摇头摆手,“我可不知。”之前才被教训不能随着公主捉弄小姐,转过头来就跟着小姐拿公主打趣,那她可真就成了榆木脑袋了。
      德琳笑着瞥她一眼,未为难她。这当口听到外头又渐次传来驭手吁停车驾的声音,不用人格外来告诉,已知这回是真到了。

      众人奔波了一日,此时都已疲乏,好在行宫方面早有准备,迎候、引领、分驻皆井井有序,未足一个时辰,已将各人安置妥当。云贵妃亦叫人传下话来,说天色已晚,不拘虚礼了,各自早些安歇便罢。众人少不得谢云贵妃体恤,当夜无话。
      德琳有轻微的认床的毛病,乍换地方睡不沉,次日醒的也早,墨莲知她特性,一大早便过来伺候她起身梳洗,边计议着可趁人少到居处周边走走。谁知方收拾停当,廊下便一阵脚步响,跟着侍女秋蒲的一张笑脸便花儿似的从敞着的房门外一路开进来,“教习您起这么早!我还寻思您要没醒该如何是好呢!”原来是安王元信过来辞行。

      “怎么这么急?”德琳请元信在院中的小亭落座。
      元信单手托着头盔,在石几上端正地放好才坐下,“营中还有事。耿将军安排完虎卫军换防我们就该走了。我趁这空儿来看看你。”
      “多谢。”德琳笑。深觉近一月未见,元信的举止果如元沁所说,变得沉稳了。“昨夜歇鞍马,今日又登程,殿下辛苦了。”
      “军中人,这都是小事。”元信不在意地摇头,“倒是你,还好吧?”打量了打量院落四周,“还住得惯?”

      德琳好笑:刚来而已,谈什么住得惯住不惯?况皇家别苑,就算规模排场不如宫中,又能差到哪儿去?“至少不必憋在屋子里,且比帝都凉爽许多,”见元信神色微变,醒悟,受不了地扶额,“殿下,是我失言!不会您也要说‘对不住’吧?都说了那只是意外……”
      “好,我不说!”元信痛快地举手——他母后说,若真的觉得对不住杜教习,那就潜心做正事,人有了能耐,就不愁报答不了旁人,他记着。探究地望了德琳,他有话,“昨日……陆教习和你说什么?”

      德琳好好看了看他,见他目光闪躲,却还是一意要问,心道“原来”,口中淡然道,“女孩儿家的体己话罢了。”见元信被堵得直了眼,干张嘴说不出话,暗悔自个儿怕是太生硬了,因逗趣笑道,“殿下想知道,何不自个儿去问陆教习?”——瑶筝这回是长心眼儿了,昨儿候在车驾启程的地方,既让人说不出她违规又能和她见面。俩人多日未见,自然是说不完的话,只是元信一过来,她便借故躲了,虽来不及问原委,却能猜到元信此时的苦恼因何而起。
      “她躲我都躲不及,我怎么问她?” 元信果然苦笑。
      “她为何要躲你?”一看元信的神情,不能置信,“因我?”
      “是,”元信坦白,“你受罚,她觉得是我未尽力求情,一直恼到如今。”

      这……德琳顿了片刻,都要脱口说“等我过后劝她”了,心念忽转,状似不经意道,“她小孩子脾气,恼过就好了。况且又不是什么了不得的人物,您不需在意……”
      “教习,”元信看样子是想忍,可到底未忍住急躁,“你那么聪明的人,怎么还说这样的话?我对瑶筝怎么想的,你还不明白吗?我对她……”
      “我明白。可是陛下和娘娘明白吗?您敢保证您不会误了她?”元信把话挑明了,德琳也不装傻,变得犀利:元成曾说瑶筝可安心做她的武教习,这暗示足够了,她不平、不甘,却无能为力,元信既提起了,她倒要听听他怎么说。

      “我还未禀告父皇和母后,”元信忽然忸怩起来,“毕竟,我还不知她怎么想的……教习,你和她好,可听到她怎么说我的?我如今在虎卫营履职,不像从前那么容易见她。”况且还没有了骑马的幌子,“她这一向又成心避着我,我就想为自家辩解都得不着机会。她要真以为我是靠不住的人,我……”他叹气、挠头。
      这一刻,他既不“沉”也不“稳”,德琳的心却松动下来:原来他并不知情,“其实瑶筝怎么以为还在其次。殿下可想过依陛下和娘娘对您的爱重,要立妃……,瑶筝可只是个武教习……”
      “武教习怎么了?!她明朗热忱又知书达理,怎么还比不过你们哪一个……”对上德琳“说、您接着往下说”的眼神,觉出自个儿的急眼太孩子气了。元信讪笑了声,却是飞快地给自己找了个梯子,“再说我又不是王兄。太子立妃嘛才要找像教习这样雍容大度又秀外慧中……”

      “殿下您真会说话!” 德琳冷笑,“有恃无恐么?”。
      “哪有?”元信吓一跳,瞬间收敛:有求于人的是他,有恃无恐的只能是她,明知她吓唬他,他也得老实受着,“我那不是跟你……”
      “我还真未听瑶筝说过你什么,”德琳打断,避开危险话题——话说如今到底有多少人知道了?难不成元成挨街敲锣了么?“昨儿你过去的时候,她正跟我说和一个侍卫打起来的事,说那个……”
      “侍卫?”
      “是啊。她说有天晚上在桃山那边练功,看到个侍卫装束的人鬼鬼祟祟地往宫外去,她上去盘问,结果和人动了手。最后没抓住人,还被那人嘲笑是花拳绣腿。瑶筝气得要命,说那人绝不是侍卫,闹不好是混进宫里来的刺客。”
      “什么时候的事?”元信苦笑,和德琳听到这事儿时一样的想法,知道是瑶筝这一向气儿不顺,不知怎么一言不合和人起了冲突。

      “未说。估计怎么也是七八天前了,她说当时没有月亮,因而也未看清那人的长相。不过既说有可能是刺客,你们虎卫营出面核查也是正理吧?还是说这事儿归禁军管……”
      “虎卫营不就是正儿八经的禁军?”元信一点就透,“我今儿回去就找她!皇宫里混进刺客这还了得?!多谢教习!”
      “是殿下费心了。”德琳笑。有些事,或许不会那么顺利,可不试试又怎么知道呢?就像……她和某个人,曾经她那么抗拒,如今再看,也……还好不是么?
      她低眉婉然,毫未发觉元信的异样。听他试探着又问,“那……你们还说什么了”时,好笑,“真未说什么,殿下。就那么仓促的一阵工夫,她问问我这些天吃未吃苦、遭未遭罪的,再说了刺客的事,哦,对了,还说到她三堂兄或于近日回朝,只不知能否作准,正说着的时候您就过去了。”

      乐观其成是一回事,越俎代庖是又一回事,在未跟瑶筝通气之前,她不会把她的底透给旁人。即便是元信也不行。何况昨晨她们确实未说起他。
      “哦。”元信应了声,看不出对这结果满意还是失望,硬要说的话似乎更像是松了口气——尽管这很无稽,“是有这回事。南诏那边虽是一个接一个的胜仗,可将士的伤亡……你知道,伤病多了,行军作战都受拖累,故陆参将这回就是护送伤兵先行返回。除了他,还有……还有旁的人一道。这是镇南王爷大前儿传回来的消息,这时候约莫那边儿已启程了。”话都到口边儿了,还是咽下了那句“还有骆少师”,反正她早晚都会知道,他就不多这个嘴了,免得讨某人的嫌——他毫不怀疑,若非找不到更合适的人,他那个心眼儿比针鼻儿大不了多少的王兄能连他都防着、不让靠杜教习的跟前儿。
      他这回未加掩饰,腹诽直接写到了脸上,德琳看得直蹙眉,“殿下?”

      元信不料被她抓个正着,撇着的嘴一时回不到正位儿,索性破罐子破摔,“我该走了。你有没有什么话让我捎回去的?你知道有人只怕正望眼欲穿地等着……”他意味深长地眨眼。
      德琳瞥他一眼,由衷觉得江山易改本性难移是至理名言:他这一刻不还是从前飞扬跳脱的样子?“那就劳烦殿下告诉陆教习,就说这里一切都好,等她来了,我会原原本本把今日殿下所说……”
      “好了,我什么都没说!”元信垮了脸,郁卒、怨愤地瞪德琳:你就威胁我吧!抬头看看日影,知该动身了。伸手取了头盔,想起还有件事,正经道,“还有句话:要在这儿有什么事,尽管找沁儿往回传讯。王兄已嘱咐过她了。”
      “……知道了。”德琳微微敛衽。直起身来要送元信,却被止住了,遂不强求,站在亭子里目送着元信出了院子也就罢了。

      元信走出一段路后才停步回望,只见德琳所住的院子掩映在浓荫深处,隔着小桥流水,一眼望去宛似世外桃源,不由叹了口气:王兄考虑得不可谓不周到,甚至连瑶筝会去送她都预想到了,明知瑶筝不大可能听到风声,还是嘱他小心防范……既如此在意杜教习,又为何要出手打压杜尚书——他无意朝政,可他并不愚笨 ,落第士子弹劾考录不公,轻易就能平息的事,如今却愈演愈烈,若非上意默许,又怎会……而上意……他猛地一拍头,不再往下想:嘉德帝是将此事全权交于王兄,而王兄做事自有章法,就冲他煞费苦心地要把杜教习护在风波之外,足知王兄不会真对杜尚书不利,那他还杞人忧天什么?终于说服了自己,元信心安地大踏步而去了……
note作者有话说
第118章 山居(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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