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失点》猫三鱼九

2、第 2 章

　　早上十点，高娍睡醒下楼，对面的铁皮拉门刚打开。

　　高娍上周买的花谢了，今天要换新的。

　　她喜欢在看诊桌上放上几支，让药店增添生气。二楼客厅茶几上来几支点缀，她独享的私人空间看起来能温馨些。

　　她也是来了一周才发现，药店马路的对面，是一家像花店的小型花卉市场。毛胚房装修精简，几乎没有装潢设计过，但物品装饰摆放又颇具艺术气息。

　　挑高的大厅右侧隔出了一个会客区域，放了套灰色暗调沙发，配上不规则大板桌，与厅内另一角的绿色植物混合，有点超现实主义的意思。

　　老板卖花不包装，挑好付钱就带走，小盆栽应季树苗堆在门口，妥妥的艺术型花卉市场。

　　“陈医生，今天选什么花？刚到的，新鲜漂亮，要不要来几支？”老板拿起一支新鲜曼塔，递给她。

　　她摇摇头，进去转了一圈，瞧中了边上不太起眼的淡粉色风铃。它的花期已经过了，应该是滇市运过来的，稍许蔫巴儿倒也无妨。

　　老板见她蹲在开过了的风铃花旁，解释道：“上周运过来的，花期过了。”

　　没在意老板说的话，自顾自地挑了几支拿在手里，掏出手机问老板多少钱？

　　“这花儿都这样了……十块吧。”老板也没好意思多收。

　　风铃是很好养护的花，不用换水，温度适宜，活一个多月是没有问题的。

　　高娍掏出手机付了钱，回身就看见一群西装白领的人。

　　徐璠着手推进开发区建设项目，实地考察也是工作重点。开发区中心的小镇不大，路也窄小不平，一行人只能步行过去。

　　穿过小广场，沿着边上小路，往里走一些再拐出来时，徐璠就看见她，穿着睡衣拖鞋，手里拿着几支风铃花出来。

　　风轻轻扬起她的头发，发丝拂过鼻梁，优越的五官，加入脸上的稚嫩褪去，更显温柔知性。

　　小时候混血感十足，因为有八分之一德国日耳曼人血统，长大了反而更有东方美人韵味。

　　她也看见他了，一身黑色西装沉稳大气，和前几年风流跌宕模样，截然不同。
　　她想到了冯梦龙《醒世恒言》里的一句话：生得丰姿潇洒，气宇轩昂。

　　两人视线对上，高娍下意识想转身，左边肩膀刚使劲，身体稍侧就停下了，她低头看手上的风铃花，心想有什么好躲的，花儿又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东西。

　　马路对面的人将她的慌张尽收眼底。

　　旁边的下属，捕捉到他浅浅上扬的嘴角，以为是刚说起工地进度，让他满意，更是滔滔不绝地吹嘘起来，“商圈建设任务完成后，今年一定完成各方面规划设计方案落实，不出两年新区开发就能彻底完工……”

　　“崔局，注意脚下。”眼看人越讲越激动，都要贴到自己老板身上了，吕明夏适时打断他。

　　徐璠也适时收回注意力，专心听旁边的人汇报工作进度。

　　高娍只当没看见他，低头摆弄手里的花儿，等人群从她面前走过，不慌不忙地穿过马路回家。

　　一群人往下走了大概五分钟，到了海斛市边缘开发区重点建设区域。整个大面积圈起来，建造开发区中心商业板块，更好带动周边地区经济发展。

　　上头格外看好新区的未来发展，这是示范性开发区建设，取两市偏远小镇位置，划分成为一个新区。各项规划已经初步确定，将来建设完工，不仅是利于两市发展，也是为全国更多地区合作发展提供示范。

　　今年的重点工程之一，是商圈开发打造，道路优化在上半已经完成，各项基建也已经竣工。

　　跑完现场，再开会研讨，结束的时候已是傍晚。

　　*

　　察觉门外来人时，高娍心中就有预感是徐璠。

　　昨晚巧然碰面，早上匆匆地一眼。

　　而此刻，高娍坐在厅里的躺椅上，侧首看过去，人站在门外，夕阳余晖洒在他脚下。她蓦然间悟到了无数艺术影片中，人物再见心中白月光时的情感表达，紧张与欣愉交织，随后是一种松快感。

　　“你来干嘛？”没好气。

　　各项工作安排好后，拒绝了聚会邀约，赶在日落前过来。

　　“复诊。”抬脚迈进逢春药店。

　　今天没有病患，高娍得了一日清闲自在，心情自然也好一些，和气待他， “你平时按时吃饭，注意健康饮食就好。”

　　他坐在昨天她坐的位置上，背靠着破旧的桌子，两腿交叠。

　　高娍见他自顾自地坐下，一脸轻快自得，她心中猛然愤郁，佯装担心那张年岁颇高的桌子被他压垮，抬声喝斥：“桌子散架，要你赔！”

　　徐璠被她逗笑，身子骨往前坐正，双眼直直地望着她，轻声问：“什么时候回来的？怎么也不跟我说声。”

　　高娍也没躲，对上男人的眼神，随后嗤笑道：“我们什么关系？需要提前告知您？”

　　片刻，见他无言，她又趁势追问。

　　“前任恋人？未来姨夫？都不是需要向您报备的关系吧？”语调沉静平和，却是字字指摘。

　　终于。

　　男人一扫疏朗面色，站起身，到躺椅边上，半蹲下，握着她的手，开口回应：“娍娍，我可以解释的……”

　　话苗刚冒头，被她生生打断：“徐先生，没什么事的话，我还要营业呢。”说完也没看他，轻甩掉他的手，转过身背对他。

　　男人见她不愿沟通，没再出声，手搭在躺椅扶手上，静静地细看她，从头到脚。

　　玉骨冰肌，眉目如画，耀如春华。
　　出落的倒是更标致了，言谈亦是辨道自如了，不似从前，轻声慢语，激动紧张时偶有吞吐不畅。

　　站起来，弯腰轻抚她的头发，知道她心中有怨有气，一时半会儿也消不了，听不进去他的解释。
　　不再多说，但好在人回来了，误会日后总归有机会说清道明。

　　天色渐暗，夏末转凉，她穿的还是裙子。

　　“那我先回了，带了城西那家双皮奶，尽快吃了，不好过夜。”

　　还是不愿看他。

　　确定人真的走后，她才缓缓从躺椅上起来。

　　望着桌上的那袋甜品发呆……
　　西街那家正宗广式双皮奶，俩人热恋那会儿，天天磨着他去买，不管是晴雨天，还是凌晨三两点，总是不厌其烦的带回来给她。

　　本着送都送了，不吃浪费。
　　打开盖子，挖一小口尝。
　　味道没变，他讨厌的甜。

　　她觉得“抓住男人先抓住他的胃”这话有一定的道理，味觉感受确实容易影响人的反应，让人忆起昔日往事。
　　想起他总是能清楚记得自己的喜好，安排好大大小小的事情，帮她分析海斛哪一所院校更好，哪个专业最合适她。

　　俩人是在高娍毕业后在一起，准确的是高娍暗恋他多年，终于得偿所愿。不过时间很短，一个高三暑假，不足六十天，后来就被高页淑强行送出国了……

　　咚咚咚！！！

　　“高医师，有空吗？”
　　一位年轻小伙，也就二十三五的年纪，上衣褪成浅蓝色，梳得整齐的中分留下几缕发丝，半扶着门框。

　　“怎么了吗？”刚问完，小伙半瘸着走进来。

　　人走近，发现他的眼镜竟和徐璠早上戴的有几分像。
　　高娍放下手中的勺子，把甜品盖好挪到一旁，起身示意他坐长椅上。

　　等人坐下，这才看清膝盖处伤势，裤子破了好几处，周围大片干涸的黑褐色血迹。

　　“怎么现在才来看，估计要感染了。”高娍慢慢卷起他的裤腿检查，伤口血肉里嵌入一些细碎沙石。

　　“下午上班的时候摔的，想着等下班再去医院，刚过去医生已经下班了。”

　　高娍看了眼墙上挂钟，六点五十。
　　“你再晚点来，我也下班了。”

　　“啊！”小伙发出惊叹，尾音很短，为影响她下班感到抱歉。

　　“坐着吧，我帮你看看。”带上医用手套，帮他清理伤口。挑出沙石，生理盐水冲洗污物，无菌纱布包扎。

　　“只能帮你简单处理一下，明天还是要去医院。”处理完起身，把手上的棉签和手套丢进垃圾桶，再拿来纱布包扎，同时提醒他，“晚上洗澡伤口尽量避开，以免引发感染。”

　　“那麻烦高医师了。”低头怯怯道谢。

　　小伙走后，天已经完全暗下来了。

　　高娍关上药店大门，瞥了眼桌面的东西，先到院子里洗了手，回来把桌上没吃完的东西收进袋子，关了灯，提着晚餐上楼。

　　*
　　次日。

　　高娍早早做好晚饭，端到二楼，下楼准备关门。

　　看见徐璠，今天倒没有西装笔挺，一套灰色休闲装，没戴眼镜，规矩地坐在长椅上，手里拿着她放桌上的表，今天坐诊时，膈手腕摘下的。

　　看着他，出神，仿佛一下回到了他读大学那几年。

　　他很少回来，整天和尚泽存他们一块玩，言语动作染上一些吊儿郎当的毛病。但学校里的女生都喜欢他这样的。
　　说他风流倜傥，成绩优异，人中龙凤，京大无数女生的男神。
　　高娍偷偷在他们学校论坛上看的。

　　“你怎么又来了？”她先出声。

　　“头疼。”抬头看她，一脸从容，不慌不忙把表放回原位。

　　不确定是不是装病，作为医生也没有把病人赶走的道理，只好往药柜方向去，准备拿一盒药给他。

　　就在这时，门外来人了。

　　昨天腿受伤的小伙也来了，“医师，这是我们家的土鸡蛋，我妈说拿几个给你尝尝，谢谢你昨天帮我处理伤口。”

　　“今天这么早下班”高娍停住脚步，回头。
　　“今天请假。”小伙接话。

　　想到他腿上的伤口，了然般点点头。
　　“应该没什么大问题，很快就能好了。”又安慰道。

　　徐璠见两人语气娴熟，她面上还带着甜笑，对比起刚才的冷脸模样，心里不禁有些吃味儿。
　　思考起了昨晚尚泽存说的话。

　　小伙也注意到了坐长椅上的男人，朝他点头问好。

　　男人微微笑，点头，回应提着篮子的小伙。

　　小伙目光在他身上停留了几秒，品貌出众，雍容华雅，和高医师一样气度不凡，一看就不是这种小地方的人，应该是特地来找高医师的，不好意思再多逗留，打扰耽误人时间，连忙道别：“那鸡蛋我就放这了，你先忙高医师。”

　　“好，鸡蛋带回去吧，我不爱吃鸡蛋。”紧接着说，“注意休息，避免剧烈运动，以免影响伤口愈合。”

　　话都说到这儿了，小伙也不好勉强硬塞，只得再把一篮鸡蛋提起回去。

　　等人走后。
　　高娍继续往药柜去，取了药，递给他，细心叮嘱道，“一天一次，一次一片。”

　　徐璠点点头，接过药盒，拿起手机，打开微信，刚要扫桌面的收款码，她说不用钱。

　　男人收起手机，撇去心头醋意，泛起夷愉，还没来得及道谢，她人就已经到门边，回头看他。

　　想装傻，不料她下一秒就说，“还不走？”

　　……刚还笑意吟吟，现在就厉声赶人。

　　如坐过山车，心情上下颠转，滋味不好受。
　　一下理解了尚泽存，为情借酒消愁。

　　没起身，望着她，霞光穿过发丝，亲吻她的脖颈，如玉之肌有了光泽，夏末晡时，春色撩人。
　　视线下移，落在她身上套的灰蓝色围裙，两侧有些未干水印，登时有了新病症，“胃疼。”

　　这下知道了他头疼是装的，气的二话不说，快步过去，从他手中把药抽了回来，再往药柜去，摆回原来空出的地方。

　　“娍娍。”他眼里满是恳挚，能把人灼伤。

　　“……”
　　想把他轰走，又怕真的没吃饭。
　　胃疼起来确实折磨人。

　　她折回门口。
　　徐璠低头。

　　吱呀呀的关门声响起，好似在为他多留会儿欢庆。

　　拿起外套，搭在手臂，跟在她身后。

　　夏末，春风起，人得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