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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4、寻常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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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人上了茶,宣德公主饮了一口便放下了杯子:“我倒有个两全其美的法子。本宫年纪大了,自己在府上难免寂寞,就收婷儿为干女儿吧。”
她轻轻的一句话,惹来了下方尤老夫人拼命的磕头:“殿下大恩大德,小人们没齿难忘,小人替小女跟殿下磕头了。”
宣德公主示意她免了,然后又笑着对薛玮道:“薛大人,与我皇家结亲,不算是埋没大人吧。”
薛玮不语,可脸上却带着犹豫。尤夫人看了他一眼,眼睛中带上了绝望之色。
这样一来,尤娉婷的身份就不能小觑,与薛玮相配也算不得上是高嫁。若是薛玮再行拒绝,恐怕就是彻底与宣德公主为敌了。
谢姝静静的跪着,回想起来薛府之前,崔衍与她说过的一番话。
“薛府之事落到今日的地步,薛大人首要便有失察之过。君子连自己家中之事都处理不了,难免成了被绊住脚的老虎,再凶猛也有后宅之危。此人可以还尤夫人清白,但若是薛玮犹疑,姑娘可自行斟酌,是要弃了我们这条暗线,还是放弃薛玮。”
放弃薛玮…她想着,看向了那个潇洒肆意的男人。
谢姝扪心自问,宣德公主提出的条件几乎没有人能够拒绝。
薛玮低着头,尤夫人摸着自己肚子里的孩子,对谢姝道:“谢姑娘,我十分感谢你,只是…”她转头对薛玮道:“夫君,不论如何,我会将孩子抚养长大。”
她起身向宣德公主行礼,言语中尽是自己的错处,宣德公主微笑着说不打紧,转头的时候,只见得眼中有不耐拂过。
谢姝正打算离开这里,却听得薛玮说:“臣十分感谢殿下的一片好意,来日定会携着内室去向贵妃娘娘谢罪。”说着说着,起身要与尤夫人同去。
谢姝心中欣慰,却听得尤娉婷不可置信道:“即使姐姐做出了此等丑事,大人也不在乎吗?”
“我不知其中出了什么问题。”薛玮淡淡说:“即使是真的,也是我们夫妻之间之事。”
“官员之事关系到朝廷的体面,岂能由你说了算?”宣德夫人的脸冷下来:“你若执意要留这个私德有亏的妇人,莫怪本宫向母后禀报,到时候莫说封妻荫子,只怕你自身都难保。”
“殿下只凭一个女子之言,就断定尤夫人私德有亏,未免偏听偏信,让世人不服。”谢姝道。
宣德公主的眼神落在她的身上,像一把冰冷的刀,转瞬又笑道:“看来你有话要说。”
谢姝起身向宣德公主行了一礼:“殿下容禀,尤夫人私会外男一事实有隐情。”
宣德公主的眉头微微蹙起,瞧向尤娉婷,尤娉婷说:“小丫头亲眼看到了的,岂能作假?”
谢姝笑了笑:“你以为将那人藏起来,让我们都不知道,就可以污蔑你姐姐,让她有口难辩?离地三尺有神明,我正是得了神明的指引,方能找到这个人。”
尤娉婷一时哑然,谢姝看向薛玮:“薛大人,可否让证人进来?”
薛玮点头,看着当铺的那个掌柜出现在面前,尤娉婷脸上的灰白显而易见,一脸震惊的看向宣德公主。
宣德公主绷着脸,掌柜的跪下,将事情一五一十的说了出来。
真相极为简单,不过是薛府账上空虚,尤夫人变卖了自己的嫁妆,补上些缺漏。她害怕事情被薛玮知道,就暗地里与掌柜的来往,却没想到会被府上的下人看到,又被尤娉婷知道,从此落了别人的口实。
“听他所言,足以可见尤夫人不仅没有私通外男,而且是个贤淑良善的好女子。”谢姝道:“还希望殿下能将此事禀报贵妃娘娘,不要寒了天下妇人的心。”
宣德公主看着堂下的人道:“你所在的当铺是沈家的产业,是谁找你来说话的?”
掌柜低着头道:“小人听说尤夫人因为小人之事蒙受冤屈,小人心有不忍,自己来的,与任何人无关。”
宣德公主眯了眯眼睛:“你家中可有妻小?”
掌柜的顿了顿,抬起头看了宣德公主一眼,而后伏下身子:“小人一家,仅余小人一人而已!”
宣德公主黑着脸,一时屋中气氛压抑,这人这样说,明显是不怕她用他的家眷威胁他。可是有谁有这么大的本事,在她的眼皮子底下,护他的家眷周全?
宣德公主心中一时闪过许多人,最后落在了一个面孔上。
太子。
只有太子。
想来是太子要护薛玮周全,不惜将这个掌柜的抛出来。
“你若是说了实话,我可以留你一命。”宣德公主说:“你背后是否有人指使?”
掌柜的转头看了谢姝一眼,谢姝看出了眼中的决绝,下意识的转过了眼睛,那掌柜的说:“没有。”
宣德公主冷着脸半晌,最后从口中吐出一个字来:“很好。”
“贵妃娘娘的旨意一出,城中有许多关于我娘子的流言蜚语,还希望殿下能禀报娘娘,还我妻子清白。”薛玮道:“若是臣等不到旨意,只得面见圣上,说明此事情由。”
他告退后离开,谢姝随着他要走,尤娉婷开口叫住了她:“谢姑娘。”
谢姑娘站住脚,回头看向尤娉婷。
“今日的屈辱我记住了。”尤娉婷说:“将来,一定会双倍奉还。”
她穿着一身嫁衣,说出的话却阴冷,谢姝本无什么波动,可是眼角瞥见跪在地上的男人,不由得心头一颤。
崔衍说过的话又浮现在她眼前。
你可自行斟酌。
她救了尤夫人,却牺牲了一个无辜的人。
……
茶馆临街,在茶室里却听不到多少杂音,路过淡青色纱纸的木窗,可以看到楼下的熙攘人流。
崔衍与谢姝相对而坐,茶香袅袅,崔衍的面容在水雾里若隐若现。
“他的父母妻儿会有人替他照顾,生活的会比他在时富足。”崔衍说。
“他是不是会死?”谢姝又问,崔衍沉默了一会儿,抬起眼看她,他的眼神清亮,带着些许锋芒:“你很在意他?”
谢姝抿了抿唇,声音有些哑:“我只是…希望不是我害了他。”
崔衍替她添了茶水:“这事与你无关,从他牵扯进来的时候,就注定了他不能全身而退。”
谢姝没有说话,只是有些许悲意。
孔鱼进门来的时候见到的正值此等光景,谢姝低着头,崔衍安静添水,一言不发。
孔鱼手中拿着一包糖糕,这是她刚刚出去买的。糖糕还热乎着,孔鱼将它递给崔衍,崔衍先是讶异,而后又有些无奈的笑:“怎么还跟小时候一样?”
孔鱼调皮的吐了吐舌头。
他们两个是幼时玩伴,后来年纪渐长,家中长辈规矩又严,逐渐就不怎么见面了。孔鱼在谢姝身旁坐下,对崔衍道:“兄长跟谢姑娘说了什么?怎生谢姑娘的脸色如此不好?”
崔衍淡淡道:“谢姑娘正在为一个只有一面之缘的人伤心。”
孔鱼知晓他说的是什么意思,轻轻的拍了拍谢姝的背:“阿姝,他们参与进这种事情里面来,此等下场,只是寻常。”
从小耳濡目染,谢姝自然知道孔鱼的意思,只是当这件事情真正出现在她眼前,她还是无法接受。
事情如此残酷,却似平常。
想要让她高兴些,孔鱼对着崔衍说道:“兄长,我有个不情之请,不知兄长能否应允。”
崔衍道:“只要不违背礼仪道德,我便都应你。”
孔鱼眨了眨眼睛:“山上的花开了,我想与兄长一起去赏花。”
崔衍思索了会儿,并没有立即答应她,孔鱼又偏了头道:“兄长,这件事总不违背礼仪道德吧?”
“只怕你父兄知道了心中不虞。”崔衍说。
孔鱼抬起手来发誓:“我保证,只此一次。”说完了推了推谢姝,谢姝接着道:“崔大人,我也想出去散散心。”
崔衍看着她们两个,无奈道:“好。”
山上的花开的极好,有泉水从山上逶迤而下,清亮的水声能够扫去所有的忧愁,孔鱼笑着与谢姝说话,却要崔衍在一旁听着。
今日好不容易休沐,本该约上两三好友弹琴论诗,可孔鱼兴致正高,崔衍也不拂她的兴,安安静静的在一旁陪着她。
不远处是一棵大树,树下有凉亭,孔鱼兴高采烈的拉着她们过去。待崔衍在是桌旁坐定,突然指着桌面说:“兄长,你看这是什么?”
崔衍仔细的瞧着,突然拍了拍额头:“这是…小时候我写的。”
孔鱼扶着自己的脸笑:“是,难为这么久了,兄长还记得。”
谢姝仔细看,上面刻着几个字,是小楷,字里行间自有种锋芒毕露,她小声念道:“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
崔衍有些怀念,过了会儿摇头笑道:“时间如白驹过隙,眨眼不见幼时的踪影了。”
孔鱼打趣他:“兄长又开始舞文了,是欺负鱼儿读书少吗?”
今日的孔鱼如此活泼,崔衍有些怔楞,有些失礼的看着孔鱼,孔鱼没有躲避,只是静静地回望崔衍。
她的眼睛中带着微微的笑意,崔衍有些恍然,转过头正看到谢姝在发愣,问她道:“谢姑娘在想什么?”
谢姝小声说:“我家里就有这样一幅字,是挂在父亲书房里的。”
崔衍肃然,而后道:“姑娘不必忧心,令尊很快就会出狱。”
谢姝苦笑道:“这话我已经听了很多遍了。”
“这次是真的。”崔衍说。
聊的这里崔衍好像想起了别的事情,匆忙的离开了。孔鱼望着他的背影,眼睛中不知何时盛满了泪水。
“兄长没有骗你。”孔鱼喃喃说,声音中带着哭腔:“你父亲很快就会出来了。”
孔鱼在谢姝面前一直很洒脱,仿佛什么事情都不放在心上,突然如此让谢姝有些意外。谢姝询问她缘由,她轻声说:“阿姝,我要嫁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