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适俗》千花星

43、旧事

　　尤夫人深吸口气，尤老夫人的严厉言辞依旧让她颤栗，可是那惶恐之中又有些不一样的东西。那是一股温柔的力量，坚韧不可战胜。此刻她的深情不是她父母口中毫无价值的废物，而是她的孩子最需要的母爱。

　　她仰起头，眼神清亮，一字一句地对着尤老夫人说道：“娘，我什么都可以听你的，但是这件事不行。您可以杀了我，收回我这条命，但是我不会在这件事情之上妥协。”

　　堂内一片哗然，人们四相观望，有与尤夫人特别亲近的夫人，知晓她家中之事，见此等情状，不由得为她欣喜。

　　府中的管事见状，将其他人都请了出去，随着房门关闭的声响，整个屋子都陷入了一片灰暗，门口的太阳也被乌云遮挡了去，悄悄的躲在云层之间观望。

　　尤娉婷的盖头早已经摘下，她的眼神中带着浓浓的恨意，尤夫人身形一抖，下意识的垂下眼睛。谢姝觉出了尤夫人的异样，轻轻的捉了下她的手。

　　尤夫人回头看她，眼中有泪光闪烁，她最疼爱的亲人们都在此刻露出了獠牙，怎么能不让她心痛？或许这些年她之所以对家人事事听从，就是为了躲避现在这一幕。

　　她的隐忍未能带来她想要的结果，父慈子孝下的这层遮羞布总要被扯下。即使她多么的害怕扯下时发出的嘶鸣，可是她无从躲避。

　　爱便是爱，不爱便是不爱，即使曾经亲和，可这层缘分太薄，无法支撑着她们走到最后。

　　“是你做的吧，我就知道，你看不得我好。”尤娉婷说，她瞧着谢姝的眼睛闪着冷光，让人毫不怀疑若是这里没有其他人在，她会冲上来将谢姝撕成碎片。

　　“我并非不见得你好。”谢姝淡淡的说，她站在那里，清丽如同雨荷：“只是看不得你的笑容里粘着你姐姐的鲜血。你可知道，在你成亲的这天，你姐姐差点死去？薛大人是她生命中唯一的指望，你怎忍心将这层指望打碎？”

　　“我嫁过来，不代表她没有生路。若是夫君爱她，她自然可以活的很好，甚至在我之上。我们各凭本事，如何这都是我家的家事，你从中阻挠是何居心？”尤娉婷说完，尤老夫人接着道：“谢姑娘，老身给你面子不愿动粗，你若是聪明最好现在就出去，不要误了我女儿成亲的吉时。”

　　谢姝脸上带着淡淡的嘲讽。尤夫人看着这一切如何不明白？她的父亲低着头颅，母亲和妹妹站在一起，对着她颐指气使，要她依据她们的愿望行事。多年来最害怕的噩梦成了真，她几乎要咬碎自己的嘴唇，品尝这里面属于这一家人的熟悉的血液。

　　心中害怕谢姝真的走掉，若是谢姝离开，在这一群人中间那她会彻底失去反抗的勇气，将自己的头颅缩进多年来躲藏着的龟壳之中，用一句“怎样都行”打发掉这世间所有的不如意。

　　可是现在不行了，她可以牺牲一切，却无法忍受肚子里的孩子被人欺辱。

　　她第一次行动起来，对一旁的谢姝说：“谢姑娘，你救救我，也救救我肚子里的孩子。”

　　谢姝安抚她，尤夫人多想了，她怎么会被那老婆子一句话便吓到，这些话接着身为父母的威严恐吓一下尤夫人还好，真要是对她，那就仿佛是装扮的像拳头的棉花，看似凶险，实则不堪一击。

　　她微微偏头对着尤老夫人笑：“老夫人好大的威风，我倒想看看，老夫人如何在薛大人面前对我动粗？”

　　看着她一脸的坦然，尤老夫人气的脸色发青，又动手锤了坐在旁边一言不发的尤老爷子一下子。

　　“结婚总归是两厢情愿的事情，两位老大人若看不清形势，非要促成这桩姻缘，只怕是得不偿失。别到时候不仅二小姐得不到薛府的家产，连大小姐的命也丢了。更何况大小姐有喜了，两位大人也该收手了。”

　　“有喜？这不可能。”尤老夫人冷笑着说道，她脸上的褶子带着不通人情的残忍。尤老太爷急忙拉了她一把却没有拉住：“她小时候在冬日掉进了水井，那时候郎中就说她以后不可能有孕。”

　　薛玮蹙起了眉头，此等事情应该在婚前同他言明，尤夫人身体不好，那娶了这样一位夫人，岂不是要断了他薛家的香火？

　　“现在你说她有喜，岂不是天方夜谭？”尤老夫人冷笑，又转向尤夫人，语气温和了一些：“兰儿，听娘的话现在赶紧回去，让你妹妹跟她成亲，有你妹妹在，家中总是有你一口饭吃，若你执意不肯，到时候府中夫人换了别人，还有得你好？”

　　“原来。”尤夫人低着头，声音很细，从暗色中渗出来：“从一开始，你们便知道我不会有孩子。”

　　尤老夫人瞥了薛玮一眼，薛玮站在阴影中，看不出表情，她叹了口气道：“这件事情终归是我的过错，我没有看顾好你。可是咱家没有儿郎承家，母亲总要为自己的将来打算。现在这样对咱们都好。”

　　“因为知道我以后不会有孩子，所以我注定不能在夫家立足，所以当时将我嫁于家中一无所有的夫君，收了大量的聘礼，其实在那时我便是你们心中的弃子了，是吗？”

　　尤夫人问道，她抬头看着自己的母亲。尤老夫人只惦记着尤娉婷的婚事，只想快速的让尤夫人服软，不耐烦的说：“当时我也是为了你好，你那样的身子…况且若不是我将你嫁给了他，你怎能过上如此荣耀的日子？”

　　“若是将夫人许配给什么高门大户，岳母担心招致夫人将来夫家的报复。而将夫人嫁给我，我穷小子一个，即使将来知道了事情真相又能如何呢？岳母可真是好算计，精明到连自己的孩子都成了筹码，小婿自愧不如。”薛玮轻笑着说道，带着几分的不屑轻视，说完后道：“夫人还有什么其他可说的吗？若是没有我们就该出去了，这场闹剧也该收场了。”

　　眼见着薛玮不同意这场婚事，尤老夫人这才急了起来，对薛玮说道：“兰儿没有孩子，你是注定要另娶的，既然如此，为何不能顺水推舟成全了娉婷，娉婷对你一直心有所属，难不成你真的要负了她？”

　　薛玮神色淡淡的，根本没有将尤老夫人的话放在心上，眼见着话不起作用，到手的鸭子就要飞了，尤老夫人又张口骂起尤兰来：“早知道你是这样一个扫把星，我就不该把你生下来。你出生没多久便家道败落，你毁了我们两个不成，还要毁了你妹妹一辈子？”

　　薛玮的脸色明显冷了下来，他无意与尤老夫人这样财迷心窍的人多费口舌，拉了尤夫人要走，尤娉婷却说道：“夫君忘了宫中的旨意了吗？”

　　薛玮的脚步顿了顿，尤娉婷又接着道：“殿下就在府中，难不成夫君要让殿下难堪？”

　　尤老夫人听了此话，起身就要出门，却被薛玮的人拦住了。

　　此时外间有人通报，下人走到薛玮面前说了几句话，薛玮看向尤娉婷，尤娉婷仰起头，做出一幅得意洋洋的姿态来。

　　宣德公主要进来说话，谁也不能不允。尤老夫人和尤老太爷从主位离开，宣德公主进了房门，见着跪在地上的一行人，却没有叫起。

　　薛玮拉着尤夫人的手，神情没有多少变化，尤夫人低着身子，不时抚摸自己的肚子。

　　她之前不能受孕是真，后来嫁到薛府，经过大夫的调理身子早已正常，只是可惜后来与父母之间的关系疏离至此，母亲竟然连这一件事情也不知道。

　　仿佛是要故意杀杀他们的威风，她们跪了很长时间宣德公主才叫起，起来后先是询问了尤老夫人和尤老太爷，之后才对薛玮说：“本宫今日是专程来参加大人的婚宴的，大人可莫让本宫失望。”

　　薛玮道：“臣要先向殿下请罪，家中出了些事端，今日的婚事应是要作罢了。”

　　宣德公主头顶步摇轻动，偏向一旁的尤娉婷说话：“本宫听婷儿说，尤夫人为妇不端，私自与外人来往，竟然还授予钱财，薛大人因此大怒，有休妻之想。”

　　她顿了顿：“因此本宫才入宫向母后请旨，替大人休妻，如此也避免坏了大人的名声。如今看来本宫为大人考虑的这件好事，大人是不认可的了？”

　　薛玮微微低下头，尤夫人与外人来往这件事也是他心头的一根刺，他自己觉得尤夫人不至于如此，可是这件事是从谢姝口中说出的，这不能不让他心生疑虑。

　　虽然他铁了心要护尤夫人周全，可是在这件事情上，他的确是心有疑虑。

　　看出了薛玮的心思动摇，宣德公主又笑道：“大人是婚礼是件喜事，本宫素来喜欢成人之美，况且这件事是告知了母后的，大人要悔婚，又至母后于何地？至自己将来的仕途于何地？本宫知晓大人心软，可是这件事还是要考虑好了再做决定啊。”

　　尤娉婷道：“我是姐姐的亲妹妹，难不成还会害了姐姐？我想要与大人成亲只是因为仰慕大人，绝没有其他的非分之想。因此伤害了姐姐也实在不是我的初衷。”她看向尤兰，眼中带着泪：“姐姐难道真的想要断了咱们一家人的生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