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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第3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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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是从什么时候开始认真看书的,等回过神来时手里的书已经翻过去了半本。
唐梨抬起头,眨眨因长时间看书而不适的眼睛。
窗外的日头已经西斜,有几缕云彩染上了绚丽的橘红,日光不再那么强烈,街道上的人多了起来。
对面的宋沂似乎睡着了,杂志摊开搁在腿上,双手还捏着杂志两边的书页,头却往一侧微微歪着,呼吸清浅规律,长长的睫羽在脸上投下一方小扇子似的阴影。
唐梨轻轻把手里的书合上,然后放在桌子上。
她觉得到时候离开这里了,但又犹豫着是否要叫醒宋沂,或者应该怎样叫醒宋沂。
食指在书皮上点了点,唐梨把目光移到宋沂的脸上,夕阳穿过绿植枝叶间的孔隙在宋沂的鼻尖落下小小的光斑,形状像一颗星星,触手攀附在宋沂的鼻梁上。
宋沂的眼下有轻微的青黑色,疲惫的样子。
是熬夜了吗?累了吧。
唐梨目光上移,移向宋沂卷翘的睫毛,睫尾上翘,勾出学生时代所没有的风情,柔软的妩媚。
四周是静谧的,只音响里放着不知名的纯音乐,小提琴的声音软乎乎地挠着心尖,黄昏又在空气里洒下朦胧的光晕。
唐梨仍在犹豫,但并不因为这份犹豫而紧绷、焦虑,反而因着周身的环境生出一种享受的感觉,说不上是享受这份犹豫,还在享受其他的什么。
她开始细致地数宋沂的睫毛,一根、两根、三根……
数到第十七根时,宋沂的睫毛颤了颤,唐梨眼睛一乱,便数错了,数过的那些和没数过的混在一起,再也分不出来了。
还未来得及生出是从头数还是继续数的想法,宋沂睁开了眼睛。
四目相对。
唐梨呼吸一窒,心突地跳了一跳。
宋沂的眼神还有些迷蒙,正缓缓聚焦,唐梨在她聚焦之前眼神迅速下移,盯住了她鼻尖的那颗星星。
“醒了?”
唐梨问了一个没意义的问题。
“嗯,”宋沂眨眨眼,眼神逐渐清明,声音是醒后的微哑,慵慵懒懒的。
“不好意思,我睡着了,”宋沂揉揉脖颈,注意到了天边的落日,“是要走了吗?”
“嗯,不早了。”
唐梨点头。
“那走吧。”
宋沂把摊在膝盖上的杂志拿起来,椅子往后移动,起身。
应该是坐久了,腿有些麻,宋沂起身时崴了一下,唐梨迅速伸手,越过桌子扶住了宋沂的胳膊。
宋沂借着她的力气站稳了,对她浅笑,说,“谢谢。”
“不用谢。”
唐梨收回手,移开目光,拿着书站起来说,“走吧,”然后先一步往外走去。
身后有宋沂带着笑意的声音,“嗯。”
两人一前一后的下楼,经过收银台时唐梨叫宋沂在旁边等等她,她要去把手里这本书买下来。
门口的收银员是个小姑娘,拿着书问唐梨要不要给她换一本新的,唐梨摇头,说就拿这本好了。
她无所谓这是一本开了封的,半旧的书,她只是想买下来,然后就买了。
难得有缘嘛。
街道上的人有点多,甚至还有越来越多的趋势,看上去大都是游客的模样,穿着椰子树印花的度假短袖衬衫,戴着墨镜东张西望。
接下来去哪儿呢?她不喜欢人多的街道。
“先去吃晚饭吗?”
宋沂在旁边问她。
唐梨点头,再好不过了。
“吃什么?”
宋沂翻翻手机,打开一个界面给她看,是一家餐馆,门口种着一棵两层楼高的鸡蛋花树,招牌上一长溜各种海鲜的图片。
“我来之前看攻略说这家的海鲜味道不错,而且离这块儿也挺近的,要去看看吗?”
“那就走吧。”
两人踩着满地的夕阳往前走。
唐梨穿着一双果绿色的纯色人字拖,她昨晚刚买的,人生第一双人字拖,穿着怪新奇的,走起路来啪嗒啪嗒地响,旁边是宋沂的白色板鞋,左左右右地和她一起往前迈。
沿路走到头,左拐,再有两三百米就到了目的地,确实不算远。
鸡蛋花树上开着不少鸡蛋花,白色的花瓣,嫩黄的花蕊,像插在树杈上的煎蛋,不滑稽,还挺漂亮的。
店里人还不多,两人找了个靠窗的位置坐下,手机扫码,开始点单,一边开口聊天。
“你是来这儿旅游吗?”宋沂问道。
“嗯,”唐梨手指顿了一下,戳开菜单界面,反问她,“你也是吗?”
“嗯,休息休息,散散心。”
“海边度假啊,”唐梨揶揄地笑,“不来一场海边美男的艳遇吗?”
话一出口唐梨就觉得不妥,她已经很久没有说这种烂话了,语带笑意地调侃,说些不着边的话,时间将一个人变得成熟、稳重,熟练的客套,假意地笑,现在遇到了过去的人,于是过去的条件反射也跟着一起复苏,张嘴就是一句不再恰当的揶揄。
唐梨张了张嘴不知如何补救。
宋沂红唇一张吐出一个单字,“滚!”
唐梨惊愕地抬头,恰对上宋沂同样惊讶的眼。
高中时唐梨这种揶揄调侃得话不知说了几多,旁人会与她斗嘴,斗来斗去斗不过后恼羞成怒,再升级为追赶打闹,但宋沂不会,宋沂会在唐梨说完烂话后轻描淡写地补上一个‘滚’字,然后气急败坏的人就变成了唐梨。
现在同样的对话再现,与过去严丝合缝地对上了,两人眼里都是惊讶,但隔在两人之间的那种陌生却是淡了,过去的熟稔从记忆里冒出来散进空气里。
两人笑了起来,气氛逐渐热切。
“皮皮虾吃白灼的还是椒盐的?”
唐梨低头看了眼手机问宋沂。
“椒盐吧。”
宋沂戳戳手机屏幕,也问她,“你能吃辣吗?”
“能,我没忌口。”
“刚好,我也是。”
……
点好餐,服务员上茶。
唐梨喝了一口润润嗓子,“你准备玩多久啊?就在这儿玩吗?”
“还不确定,一两个月吧,”宋沂喝了口水,放下杯子。
“不过不是在这儿玩,我订了一张船票去附近海上的一个小岛,你呢?”
“火山岛吗?”
唐梨想起手机里今早刚下的船票订单,不会这么巧吧。
“是,”宋沂的眼睛亮了起来,“你也去吗?”
“嗯,明天上午八点四十五那一趟的船。”
宋沂低头查看自己的船票,“我的也在明天,不过是中午十一点半的那一趟。”
“哦,真巧。”
唐梨笑。
“是啊,真巧。”
宋沂也抿起唇笑。
“那如果岛上遇到了一起玩啊!”唐梨移开桌上的水壶,给端菜过来的服务员让出放碟子的位置。
她的游玩时间也不确定,地点也不确定,但第一站和宋沂一样都是那个火山岛,船票也刚好在同一天,在这样的巧遇下应该要顺便发出邀请,提议一起旅行游玩的,但唐梨觉得不妥。
她二十七岁了,宋沂应该与她同岁,她还没有结婚,但不代表宋沂还没有,这个年纪像宋沂这样优秀的人应该早就结婚了吧,那么这次的旅行宋沂是带着孩子出来玩的,还是阖家出门游玩呢。
她不喜欢人多。
所以思来想去只是发出了,如果在岛上遇见再一起玩玩的邀请。
有些客套了,不过也挑不出差错来。
至于为什么不直接问,她不想,问了人家,人家势必要反问你,而她讨厌这个话题。
“好,”宋沂笑着点头。
话题到此停住,菜品挨个端上桌,两人烫了碗筷开始吃饭。
这家的口味确实不错,海鲜也新鲜,唐梨吃得快,三两口吃饱了,戴上一次性手套开始慢悠悠地剥虾。
剃虾壳,摘虾头,细细剥好了找个干净的小瓷碟放进去。
她喜欢剥,但不吃,碟子里摞了得堆了起来,于是伸手把小瓷碟推到宋沂面前。
“吃虾吧,”她叫宋沂。
“哦,好,”宋沂看了她一眼,在碟子里夹了一只虾,蘸了料汁放进嘴里慢慢嚼。
碟子里剥好的虾有了销路,唐梨喝了口水,换了双手套继续剥。
她慢条斯理地剥,宋沂慢条斯理地嚼,两人像一条流水线上的两个部分,有条不紊。
最后一只虾剥好了放进碟子里,唐梨摘下手套把面前第二个装虾的小瓷碟推到宋沂面前,还是一样的话,“吃虾吧。”
宋沂吞下嘴里的虾肉,看了一眼唐梨,唐梨下意识扬起一个笑来,宋沂又看了她一眼,垂下眼睫,开始认真吃虾。
唐梨不明所以,想了想以为宋沂有些噎,于是伸手拿过茶壶给她倒了一杯茶。
出来时天刚擦黑,最后一点晚霞还挂在天边,但一切都已经暗了下来,海水一样的深蓝,路灯照亮仍是拥挤的街道。
疲惫像夜色一样席卷上来,连续几晚的失眠在此刻迎来了它的报应,唐梨觉得眼皮沉重,视野里的一切都带着重影。
她强打起精神。
“我困了,先回去了,”她对身边的宋沂说。
本来是应该逛逛夜市、叙叙旧的,但她实在是困的坚持不住了,身体里每一块肌肉都开始脱力、松弛,几乎让她站不稳,她不动声色地稳住了。
“那我送送你吧,”宋沂提议道。
“不用,我打车,”唐梨摇头。
“我送送你,安全些,”宋沂坚持。
唐梨没有多余的力气再作争辩了,只好点头。
车来得很快,一坐进去唐梨就瘫软下来,强撑着最后一点精神让自己不至于睡着,拄着额头看窗外。
意识有些模糊不清了,宋沂说了什么?联系方式吗?哦,好,号码是×××××××××××,我记住了……
扫码啊,好,你扫我啊,也好…
车里的昏暗像是一床厚重的被子,唐梨眼皮逐渐耷拉下来,车子突然停了下来,到了。
唐梨混沌的思维聚拢了一点,她朝宋沂点点头,说,“再见,”然后打开车门下去。
宋沂要下来送她进去,唐梨摇头拒绝,伸手把车门关上,又对着车窗挥了挥手,勉力弯起一个笑来算是作别。
目送车子开走了,唐梨咬了一下舌尖,借着痛感打起精神,转身往里走。
电梯上行……开门、关门,唐梨把自己摔在床上,下一秒就睡了过去。
房间里是黑洞洞的沉暗,唯一的声响是唐梨熟睡的呼吸声。
胃突然抽搐了一下,然后是难以忽视的疼痛,唐梨猛地睁开眼身体蜷缩起来,手握拳用力顶住胃部,睡意瞬间烟消云散。
好不容易等疼痛弱了些,睡意却也没了踪迹。
唐梨压着还隐隐作疼的胃,摸黑从抽屉里摸出烟盒和打火机走去阳台。
打火机擦的燃起火光,唐梨叼着烟凑上去点燃,吸了一口,烟雾吸进肺里又缓缓从嘴里吐出来,在夜色里变得模糊不清,夜风吹起她披散的长发,不知名的小鸟在某个树顶鸣叫。
唐梨倚在阳台边,闭上眼睛,又深深吸了一口烟。
浓黑色的视野里仿佛有桃花瓣落了下来。
风吹树梢,鸟雀鸣叫。
不知怎么睡着了。
梦里花落知多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