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梨-沂》滴嗒嘟

2、第2章

　　阳光明媚，街上热得厉害，宋沂额头上泌出细小的汗珠，她从遮阳伞下抬头看了看天，又往四周瞧了瞧，寻了一家书店，收伞走了进去。

　　冷气瞬间包裹上来，宋沂轻轻吁了口气，然后伸手把颈后披散的头发往两边分了分，那股蒸腾的热气终于散了，她这才觉得凉快了些。

　　书店装修得很有格调，哈利波特式的的壁灯悬在墙上，搭配着周围红木的书架，像个幽静的古堡。

　　一楼没有空座位了，宋沂往二楼走，先在这里歇歇，等阳光没那么烈了再继续逛街。

　　这次旅行的出现是个意外。

　　大学毕业后她和朋友合伙开了家小公司，刚开始的几年忙得焦头烂额，脚不沾地的，熬夜熬到手机开始自动给她推荐植发广告，等后来一切慢慢步入正轨了才得了些许空闲，但总体来说还是忙的，毕竟是自己一手建立的公司，她喜欢把所有的细节都把控在手里。

　　一切按部就班，也没有想过给自己放个长假，来一场旅行，直到某天晚上。

　　那天下班时已经很迟了，她回家、洗漱，七七八八的事做完后已经过了零点，换了睡衣坐在床上，全身从头发丝疲倦到脚趾头，闭上眼睛睡觉，大脑里的某一个部分却在此刻开始蹦迪。

　　又闭着眼睛熬了半个小时，还是睡不着，宋沂无奈，打开手机想着刷几个视频再睡吧。

　　视频软件打开，入眼就是一弧蓝色的海，像一弯蓝色的月亮，很是惊艳。

　　海岸边是一条不算宽的马路围绕着这弧月亮，路边每隔一段距离就立着一蹲红白相间的警戒石。

　　女孩戴着机车头盔坐在电动车后座上，被电动车载着往前去，头盔上有一副大大的眼镜，怪可爱的，还有点酷，女孩的手臂展开，兜着风，双手比着两个小树杈在风里晃动。

　　镜头跟着行驶的电动车一起摇晃，镜头里的小树杈在风里支棱着，像只张牙舞爪的螃蟹，周身的束缚被这只蟹钳剪断，自由的风便吹了起来，海风般的咸涩，又爽朗。

　　这一切都是没有声音的，宋沂习惯在睡前给手机静音，保护睡眠。

　　但现在她无端地想听听海风的声音，于是她摁了两下解除静音状态，声音响了起来。

　　入耳的不是海风，是一个好听的女声，低低柔柔的唱着歌，声音里满是遗憾的味道，背景音里还混杂着绿皮火车在轨道上行驶时规律的震响，像是一场长途的远行。

　　火车、海风、女孩的笑、女声柔柔地低唱，在这样的声音里，宋沂突然想要开始一场旅行。

　　要坐着绿皮火车出发，要开着电动车去吹吹海边微咸的风，还要买一顶又可爱又酷的，有着大大眼镜的机车头盔。

　　宋沂在评论区里找到了视频里的地方，是个南方海上的小岛，于是手指长按复制把地址粘贴在了备忘录里。

　　睡意慢慢涌了上来，宋沂撑着最后一点清明，在音乐播放软件里输入那首背景音乐的名字，然后点击收藏。

　　等又过了一小阵，宋沂处理好了手头上的事情，就收拾行李开始了这场旅行。

　　因为上岛要先坐船，所以宋沂的第一站是地图最南边靠海的一座小城，买的船票日期是在明天，宋沂在酒店放下行李后决定先出门逛逛。

　　出门前宋沂习惯性的看了眼手机日历。

　　今天是六月二十一日，晴，恰好是二十四节气里的夏至，宜嫁娶、祭祀、开光、祈福、求嗣，百无禁忌。

　　是个好日子。

　　耳机里的歌声到了结尾，又因为单曲循环的缘故开始重新播放，绿皮火车的在轨道上行驶，女声低低柔柔地唱：
　　你看过了许多美景，
　　你看过了许多美女，
　　你迷失在地图上每一道短暂的光阴，
　　……

　　这首歌是台湾民谣歌手陈绮贞的《旅行的意义》。

　　那天晚上宋沂把这首歌收藏进了歌单里，在旅途上一遍遍单曲循环。

　　不远处书架上的一本书似乎是被哪个粗心的顾客放倒了，格格不入地摆在那里，宋沂听着耳机里的歌声走过去，伸手把书拿了下来。

　　书架后露出一张熟悉又陌生的脸，唐梨两个字瞬间从宋沂大脑的某个角落蹦了出来，和着过去泛黄的回忆，蓝白色校服与马尾。

　　时隔多年宋沂仍能一眼认出唐梨，至于为什么她自己也说不清楚。

　　也有许多年没有联系了，也有很久很久没有去回忆那些日子了，她几乎都要以为自己忘记了，但当看到熟悉的脸，一切又重新变得清晰，过去从未忘记。

　　对面的唐梨素着一张脸，没有化妆的模样，但唇色嫣红，像是被热的。

　　有几缕发丝被汗水打湿粘在她的额头上，眼睛因为猝然被阳光直射而眯着，愣愣地望过来，有点傻，和过去一样。

　　但眉眼不再如过去一样张扬，微微地沉着，如大雨前乌云聚集。

　　是哭过吗？

　　怎么眼圈那么红？睫毛也是被泪水沾湿没干的模样，相互粘连着。

　　衬着素净的小脸，怪可怜的。

　　宋沂顿了两秒，抿起唇角朝唐梨露出一个微笑。

　　别哭啦，唐梨。

　　久别重逢，不该笑一笑吗。

　　唐梨漂亮的杏眼慢慢弯了起来，笑意在眉眼间汇聚，乌云骤散。

　　唐梨认出了自己，弯出一个笑来。

　　真慢！

　　宋沂在心里默默地想，不过笑起来还是和以前一样好看。

　　“好久不见，宋沂。”

　　唐梨笑着和她打招呼，露出几颗洁白的牙齿。

　　“好久不见，唐梨。”

　　宋沂回道。

　　然后是沉默。

　　宋沂喜欢这样的沉默，她一直觉得两个久未相见的人再次见面时不应该是热烈的，你拍我的背我拍你的肩，互相拥抱，两个人应该先是沉默，等脑海里的记忆翻滚上来与眼里的人相比对，一一连上熟悉的部分，从容貌到气味，从动作到声音，然后再接收余下来的那些陌生，察看没有见面的这些年里时间在对方身上留下来的痕迹。

　　最后才是拥抱，热烈的，你拍我的背，我拍你的肩。

　　宋沂把手里的书放回原来的位置，摆正。

　　她已经比对了唐梨身上熟悉的那部分，也已经接收了陌生的那部分，现在应该要进行最后的那一步了。

　　比如一个热烈的拥抱？

　　嗯……

　　还是算了，冒昧了些，唐梨估计会被吓到，她也觉得不是很合适，但总归是不适合继续那样站着沉默了。

　　就像解题，写下解字，列出公式和计算以后，下一步就该写出结果了。

　　不管结果如何，下一步总是要走的。

　　宋沂往书架近端的那头走，她会在那里转弯，然后走向唐梨的那一头。

　　耳机里的歌还在柔柔地唱，女声细柔，“旅行的意义”几个字吐出来仿若叹息。

　　与故人不期而遇，这应该也是她这趟旅行的意义之一吧。

　　宋沂停下脚步，伸手取下耳朵上的耳机放进口袋里，继续戴着耳机和唐梨交谈就有些不礼貌了。

　　耳机一取下来，周围的声音就变得清晰了，有人在向她靠近，一个书架隔着，脚步声在木地板上轻轻地响。

　　宋沂理理头发，接着之前停下的步子继续往前走。

　　停步，转身，宋沂几乎与唐梨撞了个满怀。

　　两人的距离很近，唐梨的呼吸擦过她的下巴，袭向脖颈，微烫，若有似无的痒。

　　这怎么不算是一个热烈的“拥抱”呢？

　　太近了，鼻尖能闻到唐梨衣服上的味道，洗衣液、阳光，温暖干净，和以前一样。

　　回忆翻滚。

　　高中时课间时间短暂，还有写不完的作业，下课时大家要么忙着补觉，要么忙着补作业，唐梨也要补觉补作业，但唐梨会去走廊上补，找一处阳光最盛的地方趴着，也不怕晒黑。

　　偶尔唐梨会过来问她题目，她坐在椅子上，唐梨低头，弓着背站在她课桌旁，她会闻到唐梨衣服上洗衣液混合着阳光的味道。

　　宋沂在一本书上看到过，这叫普鲁斯特效应，指只要闻到曾经闻过的味道，就会开启当时的回忆。

　　这是因为气味具有独特的能力，可以解锁以前已经遗忘但却生动、饱含情感的回忆。

　　饱含情感的回忆啊，这倒是事实。

　　可惜今天自己身上喷了一点香水，莫杰的雨，不然她也想知道普鲁斯特效应会在唐梨脑海里勾起哪些关于她的回忆。

　　宋沂看着唐梨的眼睛，笑意不减。

　　然后两人同时往后退了一步，拉开距离，颇为客气的互道，“不好意思”。

　　“是要出去吗？”宋沂小声问她。

　　唐梨摇头，晃了晃手里拿着的书，“外边太热了。我打算在这儿看看书。”

　　嗯，刚好她也是这么想的，那就一起吧。

　　一拍即合。

　　两人往窗边的阅读区走。

　　宋沂在旁边的架子上随手拿了一本杂志，回头时唐梨已经坐下了，书页翻开，手指压在页边，黛紫色的书皮衬得她的手指尤其的白。

　　宋沂拉开椅子坐下，翻开杂志看了几页，没什么意思，一页比一页无聊。

　　她瞥了一眼对面的唐梨，似乎是认真看书的样子，食指指腹无意识地摩挲着页边的铅字。

　　看的什么书啊？

　　宋沂有些好奇，目光扫过书脊。

　　嗯，三毛，梦里花落知多少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