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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第 2 章 ...

  •   第2章

      卫言娘并不知道,她随意画下的禁军【帅】棋,指的是宋朝的禁军主帅,皇帝。

      赵光义只要一提出仿照先帝率禁军御驾亲征,棋的指向就成了皇帝。
      一如先帝赵匡胤曾经两次御驾亲征北汉国,大军还路过了折氏镇守的府州城。

      卫言娘还不了解这些。
      她只知道眼见为实。

      她在这边城里,只是军中罪官家的二女儿,来了三年才偶然在城门前看到了折将军。现在,这枚更大的【帅】棋不好用,看不到效果。
      她决定用【兵】字试试。

      府州城是边关军城,到处都是永安军军士,她完全可以试上好几回,至少也能控制一下力度。
      她本来是绝没有想过要让折将军落马的。

      而且,她饿了。
      家里的米缸空了。

      突然,棋板上闪过一句话【将军神威,战而胜之。雄锯干城,虎视汴京。敌军主帅一逃一伤。将军大胜后有何心愿?】
      她呆了呆,试探着写下:【给我一个馒头】
      棋板像是没接收到,重复问:【将军有何心愿?】

      她想了想,馒头不行吗?要半空里有个手指头这样神神怪怪的事才行?她决定忘记肚子饿,用炭笔小心翼翼地写【我想见到姐姐最后一面。】

      接下来几天,并没有什么变化。
      她本来以为会有一个巨大的手指头伸过来,让她骑着手指头,回到同母同父亲姐姐去世前的时光里。幸福的时光。
      就像神仙传说里,乘凤升仙的公主一样。这是姐姐给她讲过的神仙故事。

      可惜,她不是神话里,秦穆公的弄玉公主。她只是个捡到了棋板的孩子。

      这棋板是哪里来的呢?家里捡的。是有主人的吗?卫言娘上街晃了一日,弄了两个路边秋果子填腹,觉得不那么饿了。她才慢慢走回家中陋巷。
      突然间,怀里的棋板儿突然一震,她下意识抬头看向家。

      秋风萧瑟,却吹开了巷前杏花。二月春风,绿遍小巷里外。藤萝如瀑,杏果青青,她瞪大了双眼,感觉到时光的变幻。
      她不敢置信,一步步走向了家门。

      她记得,三年前初到边城,就是春天。
      姐姐也是在春天的时候病逝的。

      吱呀一声门响,她看到三年前的自己和卫小四,一起被继母推了出来:“去玩去,不要吵你们姐姐。”
      她一步一回头,抱着小四,在巷子里看苦役巷的孩子们玩耍跳房子。

      但她一直想,她在那天不应该离开的。
      她很后悔。
      她没见到姐姐最后一面。

      现在有了重来一次的机会。

      卫言娘看到自己三年前的身影走远消失,而现在的她在继母转身的时候,冲进了房门,大叫着:“姐姐!”
      破院旧屋,黄竹撑窗下红泥灶,点点火星。
      药香苦涩。

      病床上的卫家长女卫德娘,咳嗽着,正与爹说话:“爹……”
      “别说了,别说了,快吃药。”

      “爹……言娘……我走了后,别让言娘在家里呆了。”
      “为什么?”卫爹子哭着。
      “王家母亲生了二个妹妹一个弟弟。”她说的是继母王氏有二女一子,只有五弟是卫爹子亲生的孩子,“小弟生病,母亲她也不容易。何必再让言娘在家里?爹……你答应我……”

      卫言娘站在房门前,哭得泣不成声。但病床前做最后交代的卫爹子父女没发现她。
      卫德娘颤抖着手,骨瘦如柴的手,卫德娘把枕边一只缀珠子的绣花小荷包递过去,给了卫爹子,“爹,带着……带着言娘去折将军府上投亲……”
      “什么?”

      “我们进城时,看到折将军夫人……骑马进城了……我认得她……”
      “怎么,怎么认的?”
      “我和言娘的母亲在时,我随母亲在大名府拜见过折家这位当家大娘子,她那时还在闺中,原本姓杨。是杨家的女儿。”
      “……你亲娘家的?”

      “是。”卫德娘咳嗽着。
      卫言娘一边哭一边走上去:“姐姐……”

      病中的长女叮嘱着糊涂的父亲,她看不到唯一放不下的同母亲妹妹。
      卫言娘只能泪眼模糊地看着弥留的长姐。她只知道亲生母亲杨氏在她两岁时就去逝了,是长她六岁的卫德娘把她带大的。

      她很后悔,没有送姐姐离开。

      卫德娘在病床上,喘着气,断断续续叮嘱着流放到此的老军父亲:“将军夫人……言娘也快六岁了,让她去折府上……投亲靠友的……做个小丫头或是……吃些苦做个女府兵,都好。家里少了一张嘴……省下一份粮。也宽裕些……我走了后,也不担心她一个人在家里。”

      “是爹没用……”

      “……爹,家里已经这样……千万不要再糊涂了。把能变卖的行李全变卖了罢……求求故旧,不要让你在苦役盐场里做工……那是死路一条,爹你受不了这个罪……”

      卫爹子听得长女事事明白,玲珑心思,却十二岁就要夭折,痛心不已。
      长女自小聪慧,前妻去逝后,她身为长姐在家中抚育弟妹,与继母也从不拌嘴。

      他闲时教长女读书弹琴,卫德娘也是一点即通,无所不精。这孩子的天姿比她的妹妹和弟弟们都强上百倍。

      全是因为自己这个爹做一个小小庙官都做不好,看守火烛不察,半夜烛火烧了真武帝君神像。连累得全家流放,最钟爱的长女染病将逝。
      卫爹子不禁痛哭:“我可怜的孩子,早早就没了亲娘……”

      卫言娘哭泣着,在病床前看着姐姐咽下了最后一口气,看着继母来为姐姐抹身换衣。

      眼前景物变幻,春光消逝,秋风卷动着一巷落叶,怀里的棋板再次震动后彻底安静。
      她嚎啕大哭。

      过往的记忆如潮涌现。
      她小时候懵懵懂懂有前世的记忆,因为有长姐依靠就一直埋藏。
      姐姐去逝后三年她过得稀里糊涂,总觉得有什么事情压在心里。直到此时,亲眼看到在此世最后一个可靠的亲人去逝后,她终于有了碎片的前世记忆。

      她只能靠自己了。

      爹是靠不住的,他连长姐留给她的小荷包根本都没提过。
      这三年她一直留在家里,饱一顿饿一顿。爹还在苦役营盐场里做工。家里的行李变卖了全给小弟治病。

      钱花光了,全家挨饿了,小弟的病还是没治好。
      她也并不知道,折将军夫人是生母杨家的远方亲戚。

      她确实听长姐在生前提起过,杨氏是一个大族。母亲虽然只是贫寒远支族人,但生前曾经带着姐姐去拜见过亲族贵人。
      她那时还懵懵懂懂地笑:“是刘姥姥带着板儿进贾府吗?”

      姐姐没听明白,只笑着摸她的头:“母亲很年轻,不是姥姥。母亲……儿时父母皆丧,是在杨家老夫人跟前长大的,后来,是杨将军做主,嫁给了军中牙校,就是咱们的爹。”
      她母亲,是杨家的丫头。

      而且,她也想起了杨将军的名字——杨业。
      杨夫人的名字,折赛花。
      杨、折两家,自唐末五代始,便是地方藩镇,居住在契丹、党项与汉人边境,两家早有联姻。而折赛花,在她突然涌出的前世记忆中应该就是《杨门女将》里的老太君佘赛花的原型。

      接着几天,继母王氏发现继女卫言娘变得奇怪,连着两天没出门但继母也未在意,只因府州城四门紧闭,警哨频出。

      “将军刚受伤,西边就来了党项人的探马,北边来了北汉国的探马,还是契丹精骑。”
      “一定是有奸细,行刺折将军!”
      “将主在养伤时说应该不是奸细,但夫人和几位副将都催着清查城内,至少有奸细传递消息才能来得这样快……”

      折将军在城门前突然摔马受了伤,郭大将又离开了。敌人就来骚扰了。这实在可疑。

      卫言娘在家门口洗衣服,就听到了路过街坊议论声,她心中暗暗想,多亏她及时收了手。折将军只是摔了腿。

      此地是大宋边城,北面是辽国和北汉。
      西面是党项人定难军的地盘,也是个藩镇。定难军到现在还没有臣服于宋朝。

      她想了想,定难军那岂不是就以后要立国的西夏?
      ——这意味着,本城周围全是敌国,如果将主受伤,敌人听到消息说不定就马上打过来了。
      她珍惜自己的小命。

      而且,她还只有八岁,她还没在卫家找到姐姐留给她的那只小荷包。

      她一边想一边坐在院子门里洗衣服,六岁的卫小四又嗵嗵嗵跑过来:“二姐。”
      “怎么?”
      “玩?”
      “不玩。我要晒衣服。你看。”

      八岁的她一边晒衣一边看着妹妹卫小四。

      这孩子活泼可爱,身子壮实,大大的黑眼珠剔透发亮。
      就算这三年苦了些,但家里原来过得殷实,卫爹子有故旧在此地管军中牛马,全家时不时得到接济,还有肉汤吃。近几月粮食接不上来,是因为这位故旧最近犯了事,卸职了。

      卫小四这孩子瘦了点儿,但衣裳干净,笑容憨憨,双丫髻扎着红布发带,可爱得还是像个画上的娃娃。

      唯一的问题是,卫小四到了六岁,说话还是只能几个字几个字地吐。像是个傻子?

      “二姐。”
      “啥?”
      “虫。”卫小四蹲在院子角落里,捉出一只虫子,“吃?”
      “……不能吃。”

      卫言娘想,这孩子只是说话上发育慢了点。她的身体四肢是完全没问题的。她摸了摸怀里的棋板,棋板没反应。自从棋板让时光倒流之后,就像是耗尽了能量沉睡了。

      “小四。”她看看四周无人,摸出棋板,“这是我从不能卖的破行李里找出来的。你见过吗,是谁的?”
      卫小四专心地玩着虫子,研究能不能吃,随便看了一眼棋板:“我的。”
      “?”

      咣的一声响,这熊孩子在玩水,悍然把洗衣盆掀翻了,满盆的水流了一地。
      多亏卫言娘把衣服都晒好了。

      她只能把棋板一揣,跑上去抢了最后两件没晒的衣服。她坐在小板凳上喘着气。
      卫言娘想,跑得急了些,两三步些就这样嗝气,身体不好的是她自己才对。

      她的身体不好,倒不仅仅是这几天家里没食物了,开始挨饿,根子上是因为自己出生的时候卫爹际遇不好,从娘胎里就带着虚弱。

      他爹,虽然是军中牙校出身,却不是靠武技出众、力能搏虎,也不是靠智谋得到将军主帅们的赏识做武官的。
      他爹卫乐贤,是军中乐营的乐师。他靠乐技在军中混饭吃。没跟着杨家。但军中主将兵败溃逃,她爹到处求人,被推荐到了大名府顺安军做了乐营里的乐营将。

      “二姐?”小妹妹心虚地过来瞅她。
      “……没事。”
      “喘?”小妹妹瞪大眼睛,看着二姐在喘气,“睡?”
      “等一会儿。就不喘了。不用睡。”
      小妹妹连忙伸手,抢过两件衣?,哒哒哒跑去晒衣服。

      卫言娘坐在破院子里歇了会儿。想着,这三年居然还能过下去,可能是因为这个妹妹。

      她仰头望着天空,看到天边的关山秋云,耳边听得边城胡茄,从军营方向传来幽幽曲声。

      灶间里,是继母王娘子忙碌抹汗的身影。破院子简陋,但也能遮风挡雨,里面还有另一个妹妹卫小三在照顾更小的弟弟。
      至少有小四陪着,她可以在床上躺着睡一会儿。只要没活儿,睡久些继母也不会骂。

      继母怕也是担心卫小四说话不利索,想让这孩子天天跟着她这个继姐说话。家里孩子多,原是五个手足,爹带着两个女儿,娘带着两个女儿在一起过日子,生下了小五。

      现在长姐去逝,小弟痴傻,小四语迟。活着的孩子倒有两个不大健康。

      卫言娘躺在小床,抱着卫小四一起睡午觉。

      “小四,棋板子哪里来的?你知道吗?”
      “我的。”卫小四翻个身。睡得呼呼的。她看着这孩子,睡觉还是很正常的。

      小四来家里的时候很小,这孩子除了说话很迟缓有别的问题吗?并没有,这是个很乖巧的好孩子。

      对了,这孩子活泼过分,有时候很熊。

      “……”卫言娘想,她得去本城的军庙一趟。她家的行李全是从大名府军庙里带来的。她爹年老后从乐营将职上退下来,奉大名府顺安军将主之命,转职做了军庙庙官。

      一日清早,她牵着卫小四出门时,意外地看到牙婆子进了家门。她转头看了一眼房里,她找到小荷包了。
      在妹妹卫小三的腰带上。家里没饭吃了要把卫小三卖去做奴婢。

      继母把家里最好的一身衣裳给三妹穿上,把荷包也系在她裙带间。正抱着这孩子哭。街坊家的两个嫂子过来帮忙,和牙婆子有一句没一句地说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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