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舍妹杨排风》邹邹

1、第 1 章

　　第1章

　　卫言娘走到南城门前，偶尔看到了数骑烟尘从城中远远而来。马蹄声如雷。

　　“是折将军……”路过的百姓悄声议论。

　　本城节度使折将军，一身炫丽的朱漆山文文甲，在夕阳间纵马而来，披风似血。
　　远远看去，亲卫二百人分两队持旗随行，前呼后拥，水木金火土五行旗与神兽、神将旗烈烈翻响。
　　看着像是出城有大事？

　　她听着身边人暗暗议论，眼前这位将军是本城将主，手握府州城的驻军永安军。
　　她低头，摸了摸怀里的一块木板子。
　　她想试试。

　　她眯眯眼，取了木板子在手。
　　这是普通破木板子，只能做小孩子的玩具。八岁的卫言娘悄悄用炭笔写出一个【将】字，又在字外画个圈。像个象棋棋子。
　　【将】字棋竟然闪了闪。

　　棋子底下的木板出现两道机械蓝光交错闪过，织出一张棋盘。蓝光又转眼消失。仅留下了【将】字棋子。
　　她悄悄伸出一根手指，把【将】棋按住。

　　她才八岁，在人群里半点也不显眼。

　　折将军正要出城门时，突遇异象。
　　他看到了一个巨大洁白的手指头，从天空里出现，巨大的指头穿过夕阳云层徐徐向他的头顶伸过来，这幻象，仿佛是佛门变文里说的逢魔时刻。

　　他震骇莫名。

　　眼看着那手指头直愣愣要按他的头，他还未反应过来，座下马匹受惊扬蹄，尖啸着，直立了起来。
　　折将军被重重掀翻下马背，甲胄撞响，他摔到了地上。

　　这场变故，措不及防，吓得亲卫们飞身来救：“将主！”
　　折将军强忍剧痛，躺在地上眼睁睁看着这神物一样的手指头，它捅到了他的马匹后，转眼就消失了。

　　妖物？神佛？
　　难道是契丹人的萨满巫师弄的什么妖术？
　　不，哪来的妖怪神佛！这都是无稽之谈！

　　老亲卫跪着摸着将军的右小腿，庆幸着：“将军，还好，只是骨折。”
　　折将军国字方脸，鼻高眸深，眉浓如剑，年纪三十许，颇有将军虎子的威仪。
　　他唇有漆黑短须，眼带精光，他仿佛感觉不到右腿上的痛。迅速一看左右亲卫，他们眼中只有担心不解，亲卫们都不明白为什么将主居然无缘无故落马。

　　折将军想，他们都没有看到？
　　但他的马必定看到了。

　　“将主，是不是有奸细暗算？”
　　“……”折将军觉得不是奸细。

　　卫言娘同样看到了巨大的手指，捅翻了马背上的折将军。
　　她愕然看着这混乱一幕，她再看看自己手指，虚虚按着那枚【将】字。她吓得连忙缩手。

　　“散开，散开——！看什么看！”亲卫们驱散人群，“是不是有奸细！一个个问清。”
　　她转头就跑，因为是个八岁孩子，又瘦瘦小小，果然也没有军士捉她。

　　她一口气跑回了城南苦役巷，嗵嗵嗵地回了卫家的破院子。
　　她也不管继母在灶间探头，两个妹妹也在奇怪看她，她钻到了自己的小床上。把破木板到了枕头下。
　　她确信，这是一个象模棋盘。

　　她可以在棋盘上画出不同的象棋棋子。【将】、【相】、【士】、【兵】……
　　【将】字就是本城的将主。
　　她试出来了。

　　她团在旧被子里，紧张地喘气，平复着呼吸，努力装成若无其事。
　　果然，下一秒她的床幔子被掀开，一个小小人影扑了上来：‘二姐！”
　　六岁的妹妹爬在她身上玩。

　　她忧伤想，她明明刚刚打败了将军，为什么还要被妹妹骑着？

　　“二姐！二姐！”卫小四兴奋地呼呼喝喝，要和她一起玩骑大马，卫言娘装死不动。卫小四担心起来：“二姐？”
　　“……啥？”她有气无力。
　　“累？”
　　“……也没有。”

　　“玩？”卫小四趴在一边，示意二姐可以先把妹妹当马来骑，换着玩。
　　卫言娘无语地看着她，她对骑着六岁的妹妹玩，一点也没有兴趣好吗？她为什么就喜欢玩这个骑马打战的游戏？

　　“病了。”她决定装病。
　　“啊？”卫小四担心地看着她。
　　“睡觉？”她问卫小四，要不要一起睡觉，善良的孩子连忙点头，抱着她一起睡。

　　两个孩子互相抱着，乖巧地并头睡着。卫言娘行二，与卫小四只差两岁。卫小四是继母二嫁给卫爹子时带来的孩子。

　　继母王娘子揭开床幔一瞧，天还没有黑就睡了？她本来想骂，但卫小四是她的亲生女儿，继女言娘身体确实不好。她忍气，悄悄放下了床幔子。

　　卫言娘听到继母蹑手蹑脚离开了。
　　妹妹的身体软软，她抱这孩子闭着双眼回想着刚才的城门前的事，她要是没缩手，也许就直接戳到折将军的脑袋上，把将军戳死了？

　　她枕头下硬硬的小木板，是个……折叠的空间，她的手指可以穿过去？
　　她脑子里冒出了折叠空间这个词。
　　有点陌生。

　　她很小就觉得自己有前世的记忆，但模模糊糊，总想不起来。
　　不过，现在巨大的手指更匪夷所思，她她还要再试一试吗？

　　河东路的主帅郭大将要来府州城了。折将军是出城去迎接，她方才在人群里听说了。郭大将是比折将军还大的将军。是京城来的禁军殿帅，带着的也是禁军精锐。

　　到了第二天半夜无人时，她独自在床上她想了想，棋盘上【将】是最大的了？

　　她悄悄把棋盘上她用炭笔写的永安军三字抹掉，写上京城禁军四个字。
　　这一次她没用【将】字棋，她画了个【帅】字。蓝光交错闪过织出模盘。

　　【将】VS【帅】在棋盘上是一个等级。下棋时红方是【将】，绿方就是【帅】。
　　但她现在的棋盘没有划分敌我，楚河汉界两边都是一样的蓝光棋盘和蓝光棋子。她就是觉得【京城禁军帅】字似乎更威风。听说郭大将原是京城调来的禁军殿帅嘛。

　　不过，下回可以在棋盘试试想个办法划出敌我？她心想。这时蓝光闪过，【帅】棋闪现出来，果然也变得更大。
　　至少大了四五倍。

　　她满意地想，这个棋应该是郭大将。
　　她伸出细细瘦瘦的手指头，按上去。

　　同一瞬间，巨大的手指头犹豫着伸出了云层，俯视着一座城。
　　千里之外的京城。

　　深夜，京城皇宫。
　　十月的秋夜寒雨，滴滴答答地砸在了深蓝璃璃瓦间。

　　宋代宫廷还没有以明黄色为尊。
　　宫檐间，绿、蓝、红各色琉琉瓦在宫灯中闪着微光，又被宫人们手中的雪白素绢一一盖去华彩。全宫披孝准备举丧。
　　宋太祖赵匡胤驾崩。
　　开宝九年十月中的深夜，正值壮年的他突然去逝。

　　烛影斧声的篡位谣言还未散布开来，因为先帝驾崩的事还只有几位重臣知道。

　　刚刚进宫，彻底掌握禁中军权的赵光义，与心腹朝臣们商议。
　　“朕……是否要和先帝一样御驾亲征，领禁军攻打北汉国？”
　　“陛下，臣以为……”

　　朝会一直到半夜才散。
　　他的后宫夫人们还在晋王府里未搬进宫中，他踌躇满志走进文德殿歇息，刚要坐下，一抬头，便见异像。

　　赵光义眼睁睁地看到，宫殿殿顶破裂，一个巨大白色的手指头伸了下来。

　　赵光义眼神好，甚至能看到手指上的皮肤纹路，指尖的双斗箕儿。

　　震骇间，他忘记了自己腰间有剑，靴里密藏短刀。
　　更不要说，殿外是他的心腹禁军，殿中六个太监里亦有三人是军中出身，力能搏虎，跟随他在潜邸多年，能为他出生入死。

　　但此时，他全身僵硬，手脚绵软。
　　赵光义口中发干。颤抖得完全不能出声。他恐惧地看着这根指头如泰山压顶，向他压了过来，像是要把他碾碎戳死。

　　他终是骇然大喊：“妖怪——！”
　　可惜这声音，微弱颤抖到只有他自己能听到。
　　连最靠近的贴身太监王继恩都只觉得新帝陛下仅是突然站住，抬头看着殿顶。

　　王继恩与几位晋王府里随进宫的太监，不由得一起抬头，看着殿顶的大梁与藻井。
　　难道是有刺客？或是老鼠？
　　他们当然是根本没看到卫言娘的手指头，已经戳到了赵光义的脸上。

　　同一时间，卫言娘半夜躲在灶间，借着灶里的火光，一个劲用手指头按着【帅】棋。
　　她觉得过几天，说不定能听到郭大帅落马受伤的消息？

　　戳到半路时，她沉思，就算是郭大将受伤，但她也不可能及时知道。因为郭大将这几天根本不露面。她也没有军衙里的熟人。
　　不行，这个【帅】字不能用。她停了手。

　　赵光义一个闪躲摔倒在文德殿上，连头顶的硬翅帽都滚落在地。他一身丧服素麻袍在殿中沾染轻灰，露出他内里的亲王袍与护身软甲。

　　是上天报应吗？他得位不正？
　　但先帝也曾夺了周世宗柴氏之位。周太祖也夺了后晋国主之位。

　　五代十国，兵强马壮者可为天子，天子宁有种乎？更何况他还是先帝的同母亲弟弟。国赖长君有什么错？
　　他不服！

　　突然，眼前的手指头莫名消失。殿顶也恢复旧状。

　　他被几名阉人惊慌扶了起来：“官家？”
　　他回头看看心腹公公们，他们个个眼中皆是不安与不解：陛下怎么突然摔倒了。

　　文德殿门前的宿卫也按刀回头，惊疑不定地低头，看着滚到殿门前的硬翅帽。又抬头看着殿中混乱的人影里，陛下光着头。
　　晋王殿下，不，新官家这是怎么了？

　　“你们没看到？”赵光义紧握住王继恩的手。
　　“……官家是摔倒了吗？还是早些歇息？”王继恩小心地问，赵光义想怒喝，想咆哮，但他忍住了。

　　深宫寂静。只有先帝灵床在按制布置，有深宫宫人的泣声传来。
　　新官家赵光义知道，宫里还有先帝赵匡胤的皇后，宫外有先帝的两个亲儿子赵德昭与赵德芳，他自己还有一个亲弟弟秦王赵光美。

　　且不说他半夜见鬼，对他自己的正统之位不利，仅仅是因为这位王继恩太监他就不能骂。
　　王继恩有拥立大功，先帝驾崩是在前日半夜，本来，皇后让王继恩出宫去知会先帝第二子赵德芳连夜进宫，以定大位。

　　但王继恩却去了晋王府，知会了他赵光义。

　　赵光义知道自己立足未稳，他是绝不能随意叱骂自己的功臣的。他勉强道：“无事。就是没站稳，撇了脚。叫人把这里的地毡子换一条。”
　　“是，官家。”王继恩连忙应了。又转身接过宿卫双手呈上的硬翅帽，陛下挥挥手：“不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