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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第 4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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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片嗡鸣声里,韩寄雪的声音非常轻:“这一下,就当知道此事的谢戎已经死了,我就当你什么也不知道。大哥,你别告诉老师,好不好?”
谢戎回过神来,才意识到枪里没有子弹,难以抑制的愤怒和屈辱感骤然爆发。他猛地转身迅速扯住韩寄雪,把人狠狠掼在地上,盯着对方深棕色的眼睛,咬牙切齿地开口:“你做梦!”
“对,”韩寄雪一手抓住对方的手腕,另一只手摸出匕首,稳稳地抵住谢戎的腹部,“但快实现了。”
谢戎死死摁住那只握着凶器的手。
韩寄雪突然冲他一笑,一阵毛骨悚然爬上了他的脑神经。他还没来得及品出什么意味,左胸腔猛然一凉,他看到韩寄雪胸前一大滩血迹,还带着温度。
韩寄雪凑近他,勾起唇角:“你真应该把后背留给我。”
一把军刀从谢戎后心抽出,温热的血液顺着冰冷的锋刃向下滑,悬在刀尖,又落了下来。执刀的人把谢戎从韩寄雪身上踹下来,厌恶地眯着眼:“央委的走狗。”
“你哥将来也是走狗,”韩寄雪起身,擦了擦她额头上的血迹,“我跟他提过,沈夭,你哥似乎不知道你还活着。”
沈夭收起军刀,说:“我会让他知道。”
她捡起地上的枪,问:“为什么没有子弹呢?”
“人在濒死前,总渴望上天能给自己一个选择生死的权利。老天不给他,我给。”韩寄雪装模作样地叹了口气,“可惜了,他还真适合听天由命。”
沈夭:“我劝你,梦别做得太长太深,小心溺死在里面。”
“沈夭啊,我记得小时候你父亲总是带着你和沈序到我家来。我家里有棵大梧桐树,到现在我也不知道是不是跟老师家里的那颗凑的买一送一。当时我们三个小孩子总在树下,那里有个秋千,你怕高,很少自己上去,都是跟沈序两个人一起。我就在旁边看着,想着我将来也可以抱着我的妹妹或弟弟,像你们一样在这里荡秋千。”
谢家的大梧桐本没有秋千,直到谢依风两岁时,韩寄雪提了一次,谢将军就让人装上了。
“后来都炸成灰了,不是吗?下面还埋着人呢。”沈夭低着头,笑着说。
她听到韩寄雪用拇指按响指关节的声音,继续说:“你姓韩啊,不姓谢。”
“现在谢元帅府就是我家,老师和师母就是我的父母,谢依风就是我的弟弟。现在谢戎死了,”韩寄雪说,“我就是谢戎。”
沈夭抬头:“我看你有病!”
“嘘——”韩寄雪略微弯下身子看着她的眼睛,“不要以为你我还有什么童年感情可以留恋。你要控制西南,我只想要回我的东辖区,架空黑创在西南的势力你一个人搞不了。别惹我烦,一拍两散对谁都不好,细水才能长流。”
他从沈夭手里拿过枪,指着对方额头上未擦干的血迹,扣下扳机。
砰——
“对吗,小妹妹?”
沈夭搭上他的手,把枪口从自己脑袋上移开,说:“有道理。”
“疯子。”她想骂娘。
“再给我四年,”她说,“四年,我可以拔掉黑创嵌进西南所有的钉子。”
韩寄雪不说话。
这一切就像梦,他这一生都像梦。谢戎死了,但他心里空荡荡的,充满了茫然和懵。这种感觉,就像你身后沿途的灯都灭了,而眼前仍是黑暗,没有尽头的黑暗。
他不害怕,只是懵,不知道该往哪里落脚。
“我该回去了,”他没头没尾地说,“家里还有人等着我。”
他想往回走。
沈夭不满地皱着眉。韩寄雪看向谢戎的尸体,内心很复杂。
何必呢?
事情败露,他大不了逃进西南,再把东辖区给谢家。何必杀了谢戎呢?
他盯着那流血的伤口,有点犯呕。
“杀人很恶心吗?”沈夭抬头看他,“韩寄雪,你在谢家过得太舒坦了。如果你跟我一样,为了保命,爬过尸山,蹚过血海,到现在,没点腥风血雨佐酒都吃不下饭了。”
她轻笑一声,充满了讥讽,眼角被泪水浸得生疼。
是我想这样吗?
如果我跟沈序没有分开,我还是那个荡个秋千都怕高的女孩。
本应纯情的青春坍塌,少女在花季雨季里成了一条毒蛇。
“我们不一样,”她说,“我还是希望A国能统一,即便沈家只剩下他一个人。我现在做的一切都是为了自保,为了活命,然后才有希望让西南回家。”
这条求生的路剑走偏锋,疯狂而寂寞。
沈夭带领的这支黑创军还没来得及动身回西南,南军//区的一支军队突然压过西军//区边界,双方开了几炮,韩寄雪被南军//区军队“救”走了。
南军//区军协会副主席沈原,比韩寄雪大不了几岁,对他格外关照,恨不得拜了把子。但韩寄雪知道,沈原这是在扣留他,来跟谢元帅甚至央委谈条件。当然,对沈原而言,如果韩寄雪能留在南军//区,那最好不过了:韩家人是一块将锈不锈的虎符,对于旧西南军//联尤其是韩老的旧部,是有点分量的。这也是当初他同意让韩寄雪所在的军营驻扎在南军//区的原因。
韩寄雪谦逊回应他的一切照顾,背地里正谋算着如何离开南军//区。他跟沈原说想去西南祭奠父母,沈原不疑有他,大手一挥:“走,咱去!”
结果一去不复回,护送韩寄雪的军队也是被打得渣都不剩,明明刚踩上军//区边线。这让沈原意识到了这是一场阴谋。
沈夭接到韩寄雪,途经央委直辖区边线,假装被中央军打散,丢下韩寄雪就跑了。
他就这么回了中央。
第六赴西中央军将谢戎的尸骨运回中央,谢元帅僵着脸隐忍着悲痛,眼中蒙着水雾。谢夫人直接哭晕,谢依风在房间里自闭。
这天夜里韩寄雪去见谢元帅。
这位老将一直精神矍铄,此时却苍老了许多。他把酒杯推到韩寄雪面前,轻声问:“能喝吗?”
韩寄雪没说话,只是拿起酒杯一饮而尽。他尝出来了,这是谢戎的酒。
酒精似乎流进了血管里,烧得他有些难受。
“你在西军//区被南军劫了,”谢元帅说,“戎为什么要把你带去西军//区?”
韩寄雪的声音轻而清:“我犯军规了。”
顿了一下,他又说:“是犯罪了,走私。”
谢元帅愣住:“走什么?”
“一批来自邻国的军火从我手里流走,我以为是给西军//区的医疗,就没截下来。”他说,“哥知道了,把我调过去,可能……是想让我反省一下吧。”
“也许,我应该跟他使性子,让他亲自下南军//区来抓我。”
“我没想到,我因为我的事延误了一下就……”
韩寄雪闭着眼像是在隐忍什么,声音戛然而止,他颤抖着喘了口气,用手背遮了一下双眼又放下。
“老师,哥生前最大的心愿就是解放被黑创侵占多年的西军//区,”他看向谢元帅,“他未了的心愿我替他了,他未尽的忠孝我替他尽。您就当从来没有韩寄雪,谢戎一直都在,行吗?”
谢元帅鼻尖一酸。
韩寄雪面向他,左膝轻轻着地:“爸。”
谢元帅急促地呜咽一声,本如钢铁般的脊背艰难地弯下。
“寄雪,”他声音沙哑得如同灌了满喉的沙砾,“可我从未想过把你送上战场啊……”
这位父亲抓着韩寄雪的肩头,整个人都在抖。
为国捐躯者马革裹尸而去,他的荣光,他的骄傲,留给后人去褒贬赞诟;他的悲痛,他的死亡,留给至亲去铭心刻骨。
果然,荣耀和残忍加身的死人是不可战胜的,死人才是胜利者。
韩寄雪的胸口好似压着冰冷的巨石,他一直在想怎么喘出口气,连自己是怎么离开谢元帅房间的都不知道。
他不害怕,只是有点后悔,觉得谢戎死得早了。但如果谢戎不死,现在归西的就是他了。
谢依风从谢戎房间里出来,正好跟他撞上。谢依风抓着他的手臂不放:“二哥,我今晚能去你屋吗?”
他心里莫名钝痛:“啊……我今晚要出去……”
“二哥!”谢依风突然嚎了出来,整个人抽成了一个筛子。
“我不去了,不去了!”韩寄雪蹲下身子搂住他,“我不走了,哥哥陪你,别哭了。”
谢依风被搂在怀里,哭得差点喘不过气起来,这让他一瞬间回到高烧时的梦里,那种狭促、压抑的窒息感似乎一直在黑暗的边角里窥探,此时伺机爬了出来。
他挣扎着把韩寄雪推开,后者很懵:“依风?”
他不敢说,那个梦就是个噩兆:醒了,大哥就没了。
“上次大哥走的时候还好好的,上个月还往家里写过信。”他抹了一把眼泪,“为什么啊?二哥,大哥好好的怎么就回不来了?”
韩寄雪肩头湿了一片,小孩子的哭声和他内心的声音重叠在一起,撕心裂肺地问:“为什么!”
“因为战争,打仗就是要死人。如果没有战争,我的亲生父母也不会死,我也不会是你二哥,谢戎就不会死。”他说,“他不应该死,但有人想让他死,他就不得不死。”
地狱流火肆虐在前,人性何等高尚,又何等卑微。
我可以为了某人而死,也可以为了自己让某人不得不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