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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招招 ...

  •   熟悉的培根芝士三明治出现在桌面上。

      路招招看了一眼趴在桌子上补觉的周衔青,轻手轻脚地取下书包坐到位置上。窗户外依旧淅淅沥沥地下着小雨,沙沙的响声轻轻包裹住寂静的教室。爸爸早上塞的牛奶还热着,她拉开书包拉链,把那瓶温热的牛奶放在女孩儿手边。

      今年的雨季,似乎没有那么难熬。

      爸爸的工作有了起色,而她也在新班级有了新朋友。

      想到这儿她又望着窗外发起呆来,嘴角翘起弯弯的弧度来。

      第一节是最喜欢的程老师的新闻课,放的是昨天晚自习没播的《新闻周刊》。周衔青也跟她说过喜欢老程。有些浪漫主义的东西若罂粟又似救赎,像泥潭漩涡中映入眼帘的最后一只伸出的手。

      枯燥又紧张的一高生活,新闻周刊反而成了轻松的调剂品。

      魏木子在后排时不时和徐嘉译义愤填膺地评论几句。薛甜时不时看一下语文老师的动向,低下头像是在写纠错。后门边盯梢的男孩悄悄咳嗽两声,闫孟在前排停下拿鸡排的手。教导主任晃晃悠悠地从窗边走过。语文报纸在“下周的事儿咱们下周再聊”后传到手里,崭新的带着油墨气,让路招招心里充盈着奇异的温热情绪。

      老程站在教室门口笑着望着他们的小动作。路招招余光看见有个人影慌里慌张地从窗户外掠过,然后老程被叫出去了,回来时收起了笑。

      他在班里坐着的学生中扫视,像是寻找着谁,目光和她相撞的瞬间,他停住了。

      看不清晰他的眼睛,只觉得那是一种复杂的情绪在其中涌动。然后她听见老程缓缓开了口,一向温和的嗓音此刻却让路招招觉出几分沉重:“招招啊——你出来一下。”

      她站起来,周围人的目光齐刷刷地朝她聚拢。

      一种强烈的令人恐慌的预感裹挟了她。

      周衔青再次见到路招招是在三天后的傍晚。

      她推着自行车从雨棚出来,女孩儿抱着书撑着把黑色的伞站在雨中,正望着教学楼发呆。

      “招招?”

      女孩儿闻声扭过头,眼睛红红的,冲她笑了笑。

      路招招拉着她去了学校门口的奶茶店。今天下雨,奶茶店生意冷清,进去时就只有她们两个顾客。她们不约而同地挑了靠窗的位置坐下。

      她俩从外貌类型到性格属性几乎哪里都风格迥异,唯独这一点却默契得要命。活得恣意的无论何处都要看到天空,活得教条的静悄悄地迷恋一切自由的事物。

      路招招低头吸了口奶茶。她的眼皮是红肿的,眼睫湿漉漉地颤动着,像只被淋湿的白猫。周衔青目光停在那儿许久。

      女孩儿抬起头,还没开口,眼眶先红了。半响,一道沙哑的话音很轻地响起:

      “青姐,我爸死了。”

      周衔青想去擦泪的手停在了半空。

      “明明…明明早上他还给我热了牛奶……”

      雾气连天扯地地蒙住周衔青的眼睛,安慰的话一句也说不出口,她只能一下一下轻轻拍着女孩儿的背。悲哀像潮水一样漫上来,几乎淹没了她们。

      路招招吸了吸鼻子,塞给周衔青一张纸条,抬头望着她扯开一个笑容:“我可能去不了学校了。”

      “以后你要是想见我,就去我家找我。”

      周衔青点点头,而后忽然意识到什么,猛地抬起头来。她觉得自己应该说点什么,却唇舌干涩,半个音节也发不出。

      “放学了,我该去学校拿书了。”

      女孩起身向外走出,阴云密布的天空好似一场悲剧的背景板。

      “招招!”

      那朵小茉莉花回头,顶着红彤彤的两只核桃眼,冲她微微一笑。

      周衔青坐在奶茶店的落地窗前,有一口没一口地吸着奶茶里的芋圆。窗外细雨又淅沥起来,马路两旁的树叶已初见秋红,她就这样发起呆来。

      她自己会有什么样的人生呢?

      路招招被迫辍学赚钱去供弟弟上学,乖巧听话逆来顺受,她被最亲的人叫做“赔钱货”。

      小姨在暴雨的夜里抱着小孩逃出家暴的漩涡,在外婆家的大年夜,她被亲弟弟叫做“外家人”。

      大姑家因为没有男孩儿,当着丈夫的面,被婆婆戳着鼻子骂。

      千千万万的女性,都过着什么样的人生呢?

      不出意外,她会在“男生聪明学理科好,男生后劲儿大不用担心,女生到高中一定会成绩下滑”的谈笑声中考上一所差不多的大学。

      然后,她会和一个男生谈一段恋爱。也许是一个表面上事事顺从、骨子里却从未尊重过女生的,或是一个时时体贴、转身就能走进颜色按摩店的,或是一个当面赞美、背后和室友一起议论你的男生。他们通常有着好的皮囊,和不知何时就已腐烂的灵魂。

      之后,她走进就业市场。HR打着“工地施工女性不便”或是“女性需要婚育假”的旗号把她拒之门外。她去考研,导师大喊“研究工作需要有体力的男生”。

      后来呢,她总算拥有一份“女孩子适合的稳定的”收入微薄的工作,她在“钱颜是女性的畸变择偶观”的议论声中嫁给一个“合适”的男人。她有了自己的小孩儿,这下她不得不停止工作。生育让她丑陋衰老,让她承受痛苦和疾病,而她的丈夫说不定正待在哪个温柔乡厌弃她。她可能会有产后抑郁,家务让她疲惫不堪,她过着“丧偶”式的生活,简直像独自抚养着女儿。她想要丈夫分担,她的丈夫躺在沙发上吐出瓜子皮:“我上班已经够累了,你们都得靠我养着!”

      她的女孩一天天长大。

      然后重复她的人生。

      一个处处枷锁、句句血泪的人生。

      也许那不只是地址,那是一封——求救信。

      周衔青骤然回过神来。

      窗外赵霁敲击着玻璃,口型像是在叫她的名字。敲击声像寺庙里突如其来的撞钟,以另一种沉闷和庄重打破灰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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