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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我恨死你了 ...

  •   真的问心无愧吗?

      周衔青。

      噩梦中赵霁沾满鲜血的脸与现实交叉,口口声声地质问起她。巷子、暴雨、大雪,那些幻想和回忆的交织,你分得出来吗周衔青?她觉得头又开始发晕,潮水一般的人声涌动上来,像一双双数不清的手的暗影,张开、拉拽、索取着什么,妄图拉清明者入水溺毙。
      她一时想不起来该做什么了,于是坐在许愿池岸上发呆。

      一家三口站在岸边有说有笑着什么,父亲忽然把小姑娘抱起来举得很高,母亲在一旁怪他们胡闹,面上却是温柔惬意的神情。小姑娘咧着嘴,苹果似的脸蛋红扑扑的,肉乎乎的手指着远处的另一个山头咯咯直笑。

      周衔青看了一会儿,脑海闪过些什么。她忽然觉得自己有点好笑。

      大赵霁一岁,还当过人家老师,跟人吵架,争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还把人给气跑了。
      什么狗脾气,真够幼稚的。

      还不改改吗?……好多人都是这样走远的。

      周衔青忽然什么都不想做了,她又发起呆来。
      不知过了多久,她发现天色暗了起来,环顾四周,竟只剩她一人呆坐在锦鲤池边。甩尾巴的锦鲤们也躲起来了。人声散去,万籁俱寂。黑沉沉的水面泛起细小波澜,模糊地映着昏暗的天色。山上温度本就不高,这会儿温度又降了,风扑簌簌地吹过黑色的树林,悄密密地从袖口脖颈处钻进来,让周衔青结结实实地打了个寒噤。

      她后知后觉地站起来。

      “赵霁!”

      空荡荡的山谷回响着声音,无人应答。白天如画的景色都归于一片黑灰,只听见好似鸟叫一般的声音,入耳凄厉尖锐。

      靠。
      天都黑了这山上怎么还不开灯。

      赵霁半张脸缩在冲锋衣的领子里,只露出一双眼睛,此刻低垂着眼睫,路边的小石头被他有意无意地一脚一脚踢回路边。

      脑子里还是那句“问心无愧”。

      耳尖被风吹得通红,指尖发僵,他几乎有些木然。
      那他算什么呢?
      那些挣扎,那些痛苦,数不清的日夜。到头来,当事人或是帮凶,轻飘飘地说着“问心无愧”。

      他又不受控制地想起来以前了。
      一支冰激凌就能被骗出来的小孩儿,打开门,以为迎接的是美好的新世界。
      却是潘多拉魔盒打开的瞬间。

      女孩比他要高一些,他微微仰着脸望着她。不知道她怎么想的,竟然去买了一支冰激凌。之前来的阿姨们全都和蔼可亲地微笑着,带着诱哄般的语气唤他的名字。

      她却是冷淡的。

      玻璃珠一样透亮的眼珠望着他,看不见悲悯或是同情。像是某个来家里做客的朋友,顺手给他带了一支冰激凌请他一起吃。
      女孩儿面无表情地等待着他的回应,另一只手却紧紧地攥着自己的衣角——他轻而易举地察觉到了她的紧张局促。

      鬼使神差地,他接过了那支冰激凌。薄荷色的水已经沿着蛋卷的纹路往下渗,最终淌过他的指尖,冰冰凉凉的。

      “快叫姐姐,这是你安烁阿姨家的女儿,比你大一岁。”
      李曼惊喜地望向他道,拉着女孩儿的手走得近些。而后又在一旁惴惴不安地用手抚摸着他的头,害怕他抗拒,害怕他像之前对待其他家教老师一样,尖叫或者哭喊。

      男孩儿没说话,只低头舔了一口冰激凌。薄荷巧克力味道,清冽又浓郁地在舌尖绽放开来。

      还没到中天门,魏木子和徐嘉译的笑便尖锐地传入耳中。赵霁停止了回忆。一堆人热热闹闹地围在中天门下,叽叽喳喳地闹着。老程在中间站着,用手机打着灯,脸被冻得通红,笑容却是惬意又灿烂的。

      “赵霁,你去哪了?”

      何璨上前来揽住他肩膀,“你都不知道我有多无聊,一转头你们几个就不见了……”

      赵霁低着头默不作声地穿过人群,停步在朱红的柱子边,倚靠着柱子有一搭没一搭地回着何璨的话。

      “喂,赵霁,青姐呢?你怎么一个人回来了?”

      他神色迷惘了一瞬,忽然捕捉到什么关键信息,猛地抬起头看向魏木子:“周衔青还没回来?”

      魏木子皱起眉来:“你们不是一直在一起吗?”

      “她中午在车上一直晕,也不知道听没听见老程的话。你就算跟她有什么过节,也不至于丢下她一个人……”

      赵霁环顾四周,没顾上听她后面说的什么,飞快地在攒动的人头里寻找周衔青的影子。他这一路弯弯绕绕地走那些小路,周衔青应该是比他回来得早的多才对。

      没有。

      天完全黑下来了,路灯却还没亮。寒风刺骨,山里人流杂乱,更别想会不会有其他具有攻击性的生物。
      他脸色刷地惨白起来,不顾后面魏木子的喊声,背着背包扭过头冲进山里。

      “你好点了吗?”

      女孩脸烧得通红,一双眼睛雾蒙蒙地露在被子外面,闻言点了点头,却又咳嗽起来。赵霁又手忙脚乱地去给她掖被角。
      他还没怎么照顾过人。只循着回忆里李曼照顾他的样子,跑去厨房煮姜汤。

      外面暴雨倾盆般砸下,重重的雨声在窗沿响起。小台灯亮着,温暖昏黄的光不太灼人地铺满了整间屋子,书页翻动摩擦过耳膜,周衔青捧着温热的姜汤,隔着雾气看着他的侧脸。男孩稚嫩的声音响起。

      “流浪的小猫捡到了一把雨伞。

      一把很普通很普通的蓝色雨伞。它被扔在田野中,陷在污泥里,在风吹雨打中发着抖。

      来来往往的人很多,可没人注意到它。

      小猫打着雨伞走在暴雨中,它们俩都感到温暖。

      小猫给雨伞上画了很多漂亮的画。

      于是,它变成了一把可爱的雨伞。”

      赵霁疯一样的往回跑去,秋天山里的风像刀子一样划过他的脸颊,鲜明地疼着。

      “小猫说,雨伞在的地方,小猫就有晴天。

      雨伞很开心。

      能成为一小片湛蓝的天空,就是伞希望自己存在的意义。”

      明明找不到的是现在的她,赵霁脑海里,却全是那年那天的周衔青。隔着迷蒙雾气,汇着倾盆暴雨,那双湿润清澈的眼,温柔缠绵地、近乎疯狂地侵占了他的思维。
      他踩碎脚边的枯枝,跑着,张望着。低眸间,又像是回望着那些珍贵的曾经。

      “小猫说,我不会把你弄丢了。”

      哪怕——

      暗红色外套,黑色裤子,利落马尾。在许愿池岸边,那人背对着他孤零零地呆坐着,侧着脸安静地望着水池里的鱼。四周黑漆漆的,独那一抹红色弥散暗芒,极快极深地跳入他眼眶。整幅画面好像静止了一下。

      脑子里有根绷得太紧的弦一瞬间无声无息地断掉了。
      大脑忽然一片空白。

      她一直都在原地。

      赵霁停下脚步,只听见心如擂鼓,酸胀的刺疼的说不清的感觉从四肢百骸漫向心口,好像有什么东西堵在喉口,他忽然喘不上气来。他一步步缓慢地走到她跟前,把书包里的围巾掏出来,弯着腰,动作粗糙又莽撞地给女生围上,在前面系起一个潦草的结。

      永远站在原地的人,是念旧,还是薄情?

      寂静中只听得见他粗重的呼吸声,温热的鼻息扑在女孩儿脸上又迅速消去。

      “有点紧赵霁,我……”周衔青没忍住去扒拉他的手,抬眸却忽然愣住。

      山上的灯亮了。

      从山顶开始,明亮的灯点像繁星般闪烁着蔓延,尘尽光生,瑰丽又纯白的光照破黑幕,落入眼帘,美好得好似梦里的景色。

      赵霁就保持着给她系围巾的这个动作,听着她的话,停下手来,周衔青看见他的指尖正微微地颤动着。
      女孩儿几乎手足无措起来:“你……你别……”

      她跟着赵霁走下山去。沿途中,他们没再说一句话。灯很明亮地照见每一棵树,每一次抬眼,每一次蹙眉,但目光都在几分几秒的时差中错过了。学生们都还在中天门,站着、坐着、七仰八叉地等着他们,老程看见安全回来的两人,如释重负地松了口气。魏木子扑过来问她怎么回事,顺带恶狠狠地瞪了赵霁一眼。

      桂花载酒少年游,于是大家忘却山上的小插曲,热热闹闹地下山去了。不知谁开的头,一行人唱起赵雷的歌来,“我是个沉默不语的/靠着车窗想念你的乘客/当107路再次经过/时间是带走青春的列车。”
      秋风渐和,路两旁的树从在摩挲间发出细碎的声响。每个人都唱得很认真,很轻巧,沉默温柔的歌声诉说着夏末的梦。阿婆站在贴着破旧对联的旅馆门口,眯着眼睛和蔼地招呼他们吃饭,足足三四桌子菜摆在餐屋,颜色鲜亮,菜式多样,农家小炒有股清淡自然的香气,让人食指大动。
      赵霁进门,默不作声地坐在了周衔青旁边,很自然地帮她挑出面碗里的葱花。

      周衔青愣愣地看着男生垂着眼睛别过脸去,没来由地又想起那一秒。

      刚才,一个多小时前,灯亮起来的那一秒。

      漫山遍野的灯星连成海。男生抿着嘴,在一片朦胧炫目的灯光中站起身来,那眼睑逐渐醒目的红色和鼻尖脸颊的寒冻连成一片,简直到了让周衔青触目惊心的地步。赵霁望着她,又好像在望着一些遥远飘渺的事物。用那样悲伤的眼睛。

      他眼眶发红,瞳孔浸在一片灯光和水光中,带着微微沙哑的话音轻声开了口。

      “周衔青,我恨死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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