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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问心无愧 ...

  •   随着玻璃车窗徐徐拉开,清冽的风扑面而来,吹开大片沉闷。女孩儿深吸一口气,闭上眼睛打起盹来。

      今天是研学日。
      一个让新班级的学生们相互熟悉的破冰活动,目的是“增强集体荣誉感,提高班级凝聚力”,说白了就是无聊地参观一些人文景点或博物馆。不过令人惊喜的是,带队老师是老程。
      这个浪漫主义的诗人让周衔青期待起这次旅行来。

      魏木子背着有她半个人那么大的背包爬上车来,四处张望后两眼放光地朝着周衔青方向走来,“嘭”的一声重重地把书包放在位置上。

      “靠,你背炸药啊魏木子!”
      前排徐嘉译感受到震动,扭头作震惊状。

      “去去!先炸你!”
      魏木子大笑,踹他椅背一脚,然后亲亲热热地窝在周衔青肩上,也闭起眼睛来。
      司机的车技属实一般,班车在左拐□□间艰难前行。初秋的风带着泥土和雨水的清香,湿润甘洌。车窗像是画框,框住沿途赏心悦目的绿林、野花。偶尔有松鼠跳跃在树梢或是孤零零的电线杆顶,引发一阵惊呼。

      周衔青胃里一阵痉挛。

      早上慌张,没吃几口东西。这会儿晕车的毛病复发,舌根下源源不断地泛起酸涩。后脑还是什么地方,说不清具体位置,只觉得半个脑袋都在眩晕。车急停急走的那几个瞬间,生猛的恶心感从胸口袭来,周衔青只觉得手都在发颤。

      她去把窗户往大处开了开。

      后面好像有谁“啧”了一声。
      于是她又关上了窗户,闭着眼靠在椅背上。

      “青啊,你没事儿吧?脸怎么这么白?”

      魏木子拿手去试她额头。她扯扯嘴角,脸色极其惨淡地笑笑,“没发烧,老毛病。”
      困意袭来,后面魏木子好像还咕咕哝哝地说着些什么,又好像起身去给她借热水,她不清楚了。学校的公交老旧,椅背并不特别符合人的生理曲度,周衔青别别扭扭地换了好几个姿势,只觉得脖子酸痛。

      “有点难受,让我靠一会儿。”
      她顺势倒在身旁人的肩头。那人好似被吓了一跳,身体一僵。周衔青难受得紧,倒也没多想。过了一会儿,一只手轻轻扶了她的额头来调整位置,想是让她睡得更舒服些。

      淡淡的衣物清洗剂的味道,似有似无的柑橘香气,还有,晒太阳的味道。平和温暖的气息包裹着她,安抚着她突突直跳的太阳穴,熟悉又陌生地让女孩儿想起某个阳光明媚的午后。她昏昏沉沉地睡了过去。

      不知过了多久,公交车一个颠簸,周衔青睁开眼睛。她接过递来的热水,热气氤氲在眼眶,手心也是温暖的,只觉得浑身的难受都被温润地洗刷一通了。她喝着热水,迷迷糊糊间听见旁边人小声的嘀咕。

      “你睡觉怎么还流口水。”
      异常熟悉的嗓音。霎时,一口水呛在女孩儿嗓子眼,她猛烈地呛咳起来。耳畔传来书包拉链拉开的声音,一只骨节分明的手递来几张干净纸巾。

      是赵霁。
      周衔青接过纸,咳得眼泪汪汪地扭过脸去看他,然后视线停住了。
      很多年后周衔青还会回忆起这个当下——

      像是冰面消融春水潺潺涌动的瞬间,霁月光风,云消岚清。

      男生在笑。

      这是重逢后她第一次看见赵霁这样纯粹的笑,仿佛浓黑森林间不经意掠过的青鸟,是那样令人猝不及防的颜色。长大后的赵霁其实是常笑的,可那刻的笑容和平时完全不一样,非刻意的,无沉重的,更不伪装,他就那样简简单单地,不禁地笑了。

      眉眼弯弯地舒展,桃花眼潋滟生光,虎牙尖尖,带着几分少年气。他深蓝色卫衣的肩头有块不大明显的深色痕迹。

      眩晕感仿佛都被这一瞬驱赶,周衔青定了定神,看起来很镇定地去包里拿出湿巾去擦。
      擦着擦着,她忽然一个没忍住笑出了声,赵霁也看着她笑,于是久违地,两个人笑作一团。

      “你怎么坐这儿来了?”

      他揪着周衔青袖子晃了晃她的手腕,创可贴包裹着姜片贴在女孩儿手腕内侧。周衔青去看他,他却把目光挪开了。

      “你以前就晕车。”

      窗外飞鸟掠过灰白色的影,像是喜鹊,或者白鸽。
      睡了大半程的原因,路途似乎也没想象中遥远。到了落脚的旅馆,老程整队清点人数,班人一共三十人,活动来了二十七个。周衔青整理好书包,忽然想起什么,扫视起周围来——路招招没来。
      一群人有说有笑地进了旅馆。住的地方不大,但胜在整洁干净,饭菜也较可口。老板娘笑眯眯的,看起来和蔼可亲。周衔青和魏木子住一间,房间朝阳,干净又明亮。魏木子一进门就扑在床上,发出满足的喟叹。

      研学的目的地是敬宜山。
      稍作休整后,一行人踏上了登山的路程。站在山脚下望去,竟看不到山尖。半山腰间云雾缭绕,青山妩媚,犹作美人半遮面。

      “同桌两个人互相搭把手。这路啊,可远着呢……”

      老程的喊声回荡在山谷,叹息一般,有种别样的意境。学生们听罢便自己排好队来。远远地,周衔青看见走在前面的赵霁驻足回头,看不清表情,好像在等她上前。

      她于是加快了脚步。

      前面两位简直像猴仙转世,爬山钻洞样样在行。两个人一边走一边大笑,魏木子前俯后仰,徐嘉译面红耳赤,闹中显寂,越发衬得周衔青和赵霁沉默寡言。
      魏木子提议要和大部队分开走,他们四个拖拖拉拉地挂在队伍的最后边,左拐右拐地脱离了队形。山不大,游客倒是很多,也算热闹安全,老程在那头遥遥张望,只瞅见一瞥魏木子灿烂的笑脸,笑着摇摇头随他们去了。

      松枝被踩断发出脆响,在静谧的空间里格外突兀。

      这会儿,魏木子他俩也不知道跑哪去了。
      山路曲折,这段路人烟寡少。行程已过半,山的高度显现出来,从栏杆边往下看,翠山白烟,惊心动魄,美不胜收。

      “山还,挺好看哈。”

      “嗯。”

      尴尬的氛围再次蔓延开来。

      “后来…”周衔青抿了抿嘴,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轻声开口道,“你怎么不去一中学了?”
      一片死一样的静默,仿佛能听到两人中间的风声。没听到回答,周衔青抬起头来,眼睛清亮亮的,像叮咚泉水流转其间。

      男生看着她,眼里有一种她看不懂的东西在颤动。坚硬冰层下,滚烫岩浆即将溢出的瞬间,他只冷冷地笑了一声。

      穿过山洞,眼前豁然开朗,竟是个许愿的小湖。锦鲤穿行,钱币铺底,池水澄澈到透明——“潭中鱼可百许头,皆若空游无所依”。零零散散的游客站在池边,脸上或是虔诚或是笑意。
      是许愿池。
      赵霁忽然拽起她的手腕往身前一拉,这动作让周衔青悚然一惊,她跌撞着在他跟前站稳脚步。他半弯着腰,眼睛紧紧盯着她,用只有两个人能听到的声音轻轻开口:

      “周衔青,你——要忏悔还是许愿?”

      话音炸响在女孩儿耳畔。

      赵霁微笑着:“姐,你真不知道我为什么转学吗?”
      秋风乍起,树叶簌簌作响,靠岸的锦鲤仿佛受了惊,摆尾间溅起水花来。

      “你什么意思?”

      少女的眼神忽然锋利起来。她重重地甩开赵霁的手,眼瞳像熠熠生辉的黑曜石,嘴角落下的弧度冰冷得刺人:“我不许愿。”

      “我更不需要忏悔。”

      “我从来都问心无愧。”

      倒是你。

      “无愧”两个字像一团火,从赵霁四肢百骸烧起来,直烧到心口,留下一片辛辣的疼痛。赵霁怒极反笑,脱口而出道:“你最无辜,我知道的,当年你…”
      他忽然像是卸掉了全身的力气,话音戛然而止。
      男生静静地站在那里低着头,碎发半遮着眼,看不清神情。周衔青看见他紧紧攥了下拳头又松了下来,指尖发白的痕迹迅速消解了。然后他再没说话,抬头看了她一眼,转身走了。

      旋转的树叶停在青石地面上,不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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