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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毕竟我们早就已经两清了不是吗 ...

  •   “我回来了。”

      周衔青关上门,低着头换拖鞋。半晌,却没听见回应。钥匙与桌面撞击发出清脆突兀的响声。她推开卧室的门,安烁坐在那里,闻声抬起头来,眼睛红红的。

      “怎么了?”

      她再怎么问,安烁也决计不说,索性作罢。她去给安烁做了一份蛋炒饭。
      女人看着蛋炒饭,眼睛却又红了。豆大的泪珠忽然成串的掉下来。周衔青这次真慌了神,拿纸巾去给安烁擦泪。打她记事起,就没见到母亲哭了。

      “青,妈现在要是离婚,你会受影响吗?”
      周衔青擦泪的手悬停在了半空。

      他们年少相识。在常青树亭亭的大学校园。
      白衬衫和连衣裙。

      那个年代的爱情纯洁得像含苞待放的花骨朵,相知相爱水到渠成。

      而二十年后的今天,安烁无意间发现了周数的聊天记录。
      在她某个天接女儿放学的夜晚。
      周数给某个陌生的女人发消息。

      一些意象在那一瞬间烂掉了。
      安烁踉踉跄跄地冲进卫生间呕吐。半晌,水声响起,好似冲刷走了一切,她抬起头,望向镜子里不再年轻的脸。

      糊里糊涂地去上下午的课,周衔青脑子里尽是安烁掉落的大颗泪珠。
      那么重,打在她手背上,闷闷的疼。

      “我绝对不会。”
      她听见自己的声音轻轻响起。安烁却没有再说话。

      “想什么呢?”

      赵霁用胳膊肘碰她,“卷子翻面了。”
      周衔青缓过神来,低头去看试卷:“好,谢谢。”

      赵霁忽然定住不动了,她诧异回望过去,只见男生恶狠狠地瞪她一眼,然后扭过头不理她了。然后赵霁一整天都没有把头转过来。

      小男生真是——
      莫名其妙。

      他长得好看温和,开学又赢了和她这位臭名昭著学生会会长的第一场篮球赛,来问题的女孩子当真是络绎不绝。

      “谢谢!你人真好。”

      每当周衔青听到这儿都会忍不住转头去看赵霁的表情。
      唇角勾起的,梨涡浅浅的,睫毛纤长的,足够有迷惑性。眼黑似乎朝她的方向颤动了下,又很快转动过去。不着痕迹,恍若她的错觉。

      她低下头去写摘抄。余光不及处,赵霁像是不经意间迅速瞥了她一眼。

      上课铃再次响起。老谭的数学课向来哈欠一片,却没人敢真的去会周公。他总眯着眼睛笑,眼角的皱纹一层层的堆叠成一个挺温和的形状,仔细瞧着,眼珠却是乌黑精明的,审视的目光锐利的刺着人。
      此刻,他正拿他那锋利的目光刺着台下昏昏沉沉的某个男生。

      “徐嘉译。”

      男生吓得一激灵,慌乱间身子一歪,从椅子上掉下去,摔了个四仰八叉。哄笑声如鸟雀林间四散,尖锐活泼地打破沉闷的课堂。徐班长涨红了脸,在老谭的注视下,颤颤巍巍的重新坐好。

      “安静!”老谭颇有些哭笑不得的说道,“你站后排去,提提神。”
      “咱们新班级,先定一下班委。班长还是徐嘉译,大家没什么问题吧?团支书李铭,体育委员高添,还差一个心理委员。”

      “有谁想当心理委员的吗?”

      寂静。

      一高的心理委员,顾名思义是服务行业的一员。倒是没什么人来咨询心理问题,只不过在紧张的高中学习中,每个月需要额外抽出三四节自习课用来画主题黑板报。无论是阳光明媚的大中午还是寒风呼啸的大雪天,走廊上总有他们奋笔的身影。好的时候团伙共累,坏的时候孤军奋战或是废寝忘食。
      一个吃力费时不讨好的为人民服务岗位。
      周衔青抬眼,只见一片黑压压的后脑勺,心中好笑。

      紧接着她就笑不出来了。

      她听见耳边赵霁慢放似的话音:“老师——周衔青。”
      尾音拖长,像是钩子,直直钩出周衔青一大半心头火来。

      班里乍起一阵嗡鸣,黑压压的后脑勺都转过去,余下一张张看戏的脸。嘈杂细碎的私语飘进周衔青耳内。谭斌简直像抓住了救命稻草:“周同学是吧,好好,之前就听程老师夸过你。”

      她站起来僵硬地点点头,看着谭斌眉眼带笑地把她的名字写上职务表去。然后听见身旁男生轻巧促狭的话音:

      “加油,心理委员。”

      “赵霁,”周衔青坐下,昂着头没去看他,眼尾锋利又苍白,“不要总装作我们很熟的样子。”

      她转过头,黑润润的眼睛里像含着一团冰冷的雾气。

      “毕竟我们早就已经两清了不是吗?”

      *

      “青姐,吃早饭了吗?”
      未见其人,先闻其声。话音刚落,魏木子从教室前门探出头来。来得早,班上只有零零星星的几个人,或是发呆或是谈笑。

      “没吃,等你给我。”
      魏木子大笑,把手里的三明治扔给周衔青。
      培根生菜,没有煎蛋。她的标准口味。周衔青不自觉地笑了笑,翻开英语小本开始复习昨天的生词。

      没一会儿,赵霁来了。他春风和煦地进门跟熟人打了招呼,然后顶着一张“周衔青欠我八百万”的脸坐到位置上,头一歪趴下补觉。

      周衔青没抬头。

      她清晰地记得昨天她说完那话时赵霁的表情——眼睛睁的很大,神色有点迷茫,没有想象中的愤怒或者质问,像是开启了某种自我保护机制。
      像一只落水的小狗。
      这样也好。

      语文老师伴着早自习的铃声进了教室。他姓程,是个极有格调的大叔,眯眯眼显得他格外和蔼可亲,啤酒肚里装了很多诗集。他从不按课本讲课,这使高一时候周衔青他们班的语文成绩格外惨淡,但也从不悔改。从《雨巷》谈到《再别康桥》,又念到“不做攀岩的凌霄花”,扯到足球规则,最后浅浅以麻婆豆腐的做法结尾。
      不会下厨的语文老师不是一个好球迷。

      周衔青非常喜欢老程。虽然她不喜欢吃麻婆豆腐。
      她在那些快节奏高功利的拼命课上皱紧眉头苟且追赶,然后疲惫地窝在最后一排听老程念温柔明亮的诗集,些微地喘出口气来。这是少有的她觉得自己鲜活生存的瞬间。

      此时,他正念《我与地坛》。老程的声音很适合朗读,温和又沉重的,是蕴藏着很多老故事的声音。底下静悄悄的,唯听见呼吸声,以及一两句窸窸窣窣的细语。

      “友谊医院——这名字叫得好。‘同仁’‘协和’‘博爱’‘济慈’,这样的名字也不错,但或稍嫌冷静,或略显张扬,都不如‘友谊’听着那么平易、亲近。也许是我的偏见。二十一岁末尾,双腿彻底背叛了我,”

      他顿了顿继续念道:

      “我没死,全靠着友谊。”

      吱呀一声,响起在老程话音刚落处。然后是脆生生的一句“报告!”,全班人都抬起头来。

      是只真正的落水小狗。

      路招招气喘吁吁地站在门口,刘海成缕的向下滴着水,湿漉漉的眼睛圆睁着,眼眶还有些泛红。得了老程的许可,她在注目礼中走到座位上。她墨绿色的书包上洇湿了一大片深色,裤脚几乎湿透了,还有飞溅上去的泥点。

      下雨了吗?

      周衔青有些困,手扶着脸望着她发呆。
      路招招开始从书包里找课本,她手腕很白,却并没有像其他女孩儿戴银镯子或是保平安的红绳,那一圈刺目的青紫就显得格外扎眼。

      像是谁很大力地攥着她的手腕形成的。

      心里好像被什么刺了一下,周衔青忽然就不困了。
      老程还在讲台上继续念着:“寂静的我和寂静的墙之间,膨胀和盛开着野花,膨胀和盛开着冤屈。”

      雨声明显起来。

      路招招找到了课本。刷刷翻页的声音响起。小姑娘正迷茫老程讲到了第几页,只听见后面传来轻轻的一声:“别翻了,他不讲课本。”
      话音戏谑,语气直接,却让人感受不到恶意。

      她转头,只见那传闻中蛮横霸道的女孩儿扯着她湿透的衣角,眼睛亮晶晶的看着她笑。女孩儿手里拿着一个三明治,不由分说地塞进她手里。

      “没吃早饭吧。”

      路招招一时有些发愣,她跟传闻里的这位几乎毫无交集,甚至于,这是她们第一次两个人面对面说话。女生再抬头,周衔青已经低着头继续看书了。旁边赵霁不知道在想些什么,眼神定定地看着周衔青。她喉头发干,想说点什么,终是没有开口,拿着意外的早餐转过身来。

      是培根生菜三明治。

      雨一直没停。周衔青一向一个人吃午饭。或者说,实验班几乎每个人都独来独往。她蹲在教学楼出口的房檐下系鞋带。天色阴沉,眼瞅着雨越下越大,需要跑快点。

      一双白色球鞋停在她旁边。
      她系好鞋带站起身来。

      男生伸着手撑一把黑色的雨伞在她头顶,伞面略略向她倾斜,把两个人都笼进一片温暖的阴影里。
      细碎黑发微微遮眉,眼尾上翘,唇线平直,纯粹、漂亮、极具侵略性。眼瞳很黑,倒映着雨幕前的她,以及天空。

      柏林的冬。

      真是危险的比喻。

      撑伞的人沉默地走着,借伞的人沉默地跟着。各怀玲珑九曲,他们谁也没说话,之后便心照不宣地在食堂门口分开。赵霁扯着她袖子,把伞塞到了她手里,然后走进一片热闹拥挤的人潮。

      余她一人撑着伞站在雨中望向他的背影,像隔着一场看不清的大雾。
      一个反复无常的人。

      恍惚间,周衔青瞥见一抹熟悉的身影——女孩儿靠窗边坐下,然后伸手去扎起掉下的碎发,露出一截白的脖颈。
      周衔青端着餐盘走了过去。

      “我可以坐这里吗?”

      女孩儿猛地抬头,眼睛还存着几分懵懂,顿了两秒,她回过神来,小鸡啄米似地点起头。周衔青于是坐下,也不说话,两个人静静地吃着饭。

      “那个,早上……谢谢你的三明治。”

      周衔青眯起眼睛,嘴角不易察觉地翘起弧度来:“好吃吗?”

      “嗯嗯!好吃。”

      “那明天早上我再多做一个。”

      “不用不用!我…我习惯不吃早饭。”

      周衔青没接话,极其自然地夹起饭里的一个鸡腿到路招招餐盘里。

      “多吃点,我最近减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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