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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明天见和早上好 ...

  •   “喂!别吵了小屁孩儿们!”

      赵霁拍着讲台桌子叫嚷。台下寂静了两秒钟,接着又活泼喧闹起来。大叫的、尖声笑的、偷偷觑年轻老师脸色的,欢快的气氛在门吱呀打开的瞬间回归冰封。
      几个乱跑的小孩儿怯生生地收起笑容,如临大敌般溜回座位。

      周衔青站在门口,推开一半的门。沸水平静的速度多少令她有点诧异,她抬头去看讲台上涨红着脸的赵霁,挑了挑眉,唇角扬起一抹淡淡的笑来。
      小孩子们翻书的声音很安静,隔壁路招招在教英语,温润的话音格外清晰。

      “你怎么又跟来了?”女孩儿不疾不徐地开口,抬眼笑盈盈地看他,音调慢慢悠悠地打着转儿,“不像你的风格啊——”

      “我乐意,你管得着吗?”
      男生说着,目光飘远,虚掩着的那扇窗户上,有只蜘蛛在慌张结网。

      “哦。”

      “嘁,下课等会儿我,我送你们回去。”

      赵霁抿了抿嘴,垂着眼又补了句话:“别多想。”

      周衔青:?

      周一的阳光好像总是最明亮的。

      周衔青坐在教室发呆,前面的桌子上放了一个三明治。
      虽然已经说好了,心里总又有些不安。那么多事一下子堆在招招身上,她——

      会回来吗?

      若隐若现的阳光被窗子切割成整齐明亮的形状,熟悉的白色头花,低马尾温柔地趴伏在肩头,转过教室门的拐角,女孩儿白皙的面容忽然映入眼帘,她三步两步地跑过来,罕见地弯起一个俏皮的笑,浅色的瞳孔盛起深秋栗子色的阳光:

      “早上好。”

      说完这句,她脸颊红红地,抬头用指侧蹭了蹭鼻尖。水色在眼角闪烁即逝,女孩儿短促地闭了闭眼。
      周衔青有些恍惚,这句话她好像已经等了好久,又好像只是昨天放学后约好的明天见。于是她眼眶热热地说:

      “早上好,招招。”

      一个安静的成绩在班里处于中游的坐在倒数第三排的女生,存在感极低,尤其是在忙碌的实验班。虽然距离分班将近一个月,大家依旧处于一个半生不熟的状态。时不时路过座位的面生的女孩儿会讶异地看向路招招重新出现的背影,班主任和程老师会来询问近况。除此之外,便没人留意了。
      但植物的生命力不由这些决定,它们不需要目光,甚至不需要鼓掌。泥泞沼泽会变成养分,它们深深的根会自己寻找水源,它们会自己救自己。

      周衔青的目光从路招招身上收回,在身旁赵霁的白眼中缓缓趴到桌子上,慢吞吞地打了个哈欠。

      “你胳膊能不能往里点儿周衔青?”

      挪动。
      周衔青懒懒地抬了下眼皮,偏过头不去看大早上不知道发什么疯的赵霁。

      “哎,听见没有!”

      赵霁没好气地拿胳膊肘轻轻推搡她的手臂,简直坚如磐石固若金汤纹丝不动。赵霁气急败坏地扭头,只见那人不知何时已睡熟了,半张脸都缩在披盖的校服外套里,呼吸绵长,几缕头发轻巧地随着呼吸跳动着。

      脸颊被挤得微微变形,看起来很柔软。

      他忽然想伸手戳一戳。

      在大脑反应过来的瞬间,赵霁惊觉,他已经这样做了。触电般的,他猛地缩回手,几乎同时,女孩儿慢慢悠悠地睁开眼,正正好好地对上惊弓之鸟的眼睛。

      周衔青眯着眼爬起来:“我睡着了?赵霁,你脸怎么那么红……”

      “脸上长痘了吧。”

      “让我看看,长青春痘吗?”女孩儿揉了揉头发,目光呆滞但作势就要凑近去看赵霁脸蛋。赵霁吓得往后一仰,结结巴巴地开口:“不…不是!就是太热了!”

      “奇怪,你敏感肌吗……温度还会影响皮肤?我都没有过。”

      赵霁脸几乎红透了,他低着头,咬着后槽牙地开口:“那是,你特么城墙皮……”

      “……”

      “别烦我。”

      “嘁,以前也没见你说不让管。”

      周遭的气压忽地降低,火烧杂草随风去,余下白茫茫的一片冷冰。她不禁为她这张想什么就说什么的嘴懊恼起来。果不其然,那边只传来一声冷笑。紧接着,那人站起身来,周衔青去拽他的衣角,被他用手拨开了。

      周衔青愣在原地,手指上仿佛还残留着那片衣角的触感。

      他们曾经是最亲近的人。

      很多次的傍晚好。很多次的明天见,从刚开始小心翼翼地被阿姨领进卧室,到后来,每次来给她开家门的都是眼睛亮晶晶的赵霁。
      他们从一开始的生疏,到可以分享心事。

      那天天很蓝,是个很晴朗的周末,周衔青带了一盒青柠芝士口味的小蛋糕去找赵霁。
      开门的却是李阿姨,眼眶红红的。

      周衔青愣了一下,开口问道:“赵霁呢?”

      半年来的第一次出门,赵霁撞见了那些人——那些他这辈子都不想再看见的人。

      他们有说有笑的迎面走来的瞬间,赵霁僵在原地,说不出话,挪不动脚,眼前眩晕一样转起雪花。

      “怎么不说话了?哑巴吗?”
      “挺能装啊。”
      “听说你家挺有钱的,借我点怎么了?”
      “真晦气,看我被灭绝师太骂你挺开心吧?”
      “你还敢跟老师讲,你那拿不出手的成绩,你觉得他信谁?”

      被撕裂、被放逐、被重压、被嘲笑、被踩在脚下。

      “妈…”
      “待会儿说啊,我这会儿忙,我问问你爸待会儿能去接你不。”
      “饭菜在厨房,热一下吃,今晚爸爸要加班。”

      “你刚去老师办公室干什么?”
      “能不能陪我练练啊?下节课跆拳道老师要看呢。”
      “一起走啊。”

      “我们可把你当作是——

      最好的朋友。”

      打不开的厕所门、砸向他的硬装字典、沾着血的三角板、狼狈不堪的照片、校服上的绰号、烫伤的疤痕、威胁的拳脚、泡水的课本。
      他们大笑,他们亮出一排排的牙齿,他们天真地咀嚼人的骨头。

      好疼。

      好疼好疼好疼好疼好疼好疼好疼好疼好疼好疼好疼好疼好疼。

      我是生活在地狱吗?
      如果不是,那为什么这么痛苦。

      有…有人吗?

      哪怕一个人。

      门吱呀一声开了,探出一颗毛茸茸的脑袋。

      “晚上好,可不可以陪我吃个小蛋糕?”

      听见声音,赵霁把头埋进膝盖。

      他发育得比同龄人晚,小小的一只,初一军训的时候排队排到最末尾,还比身边人矮一小截。后来处境变糟,每次体育课报数,那群人就开始哄笑,体育老师也跟着笑,以为是好朋友之间无伤大雅的玩闹。

      周衔青于是把蛋糕放在小茶几上,关上卧室的门,也走到他旁边坐下。两个小孩儿很安静的肩靠肩背靠墙坐着,很长一段时间,谁也不说话。

      “我爸是我小学的校长。”

      周衔青忽然开口道。

      “那时候我可威风了,我成绩好,特长多,是我们班班长,是第一批的少先队员,数学英语的课代表都是我,我还是学校晚会的小主持人。老师们都夸我好,家庭聚会我也总是焦点,是别人家的孩子。”

      “可我不开心。我没有好朋友,一个都没有。”

      赵霁抬起头,眨着眼睛看她。

      “因为我爸是校长。”

      “我的光环是他给的,我的好是老师们对他的谄媚。没有人问过我想不想要。”

      “我那时候总爱哭,我妈也只能安慰我,小孩子交朋友这种事,大人怎么管得了。我就这样一直独来独往到三四年级。后来我不哭了,我喜欢上一个人呆着。”

      “我最喜欢一个人躺在草坪上看天。”

      “天好蓝,更重要的是,天好大,宇宙好大。跟它一比,我变得好小好小,甚至有时候我会短暂忘记我自己的存在。宇宙有那么多星星,地球只是星星之一,而我是星星里最小的星星之一。”

      “时间也好长,二十年五十年一百年,长大后足以抵挡风暴的我回想起这一刻,很多年前异常痛苦的这一刻,也大概率会是轻描淡写的一页了。”

      “这样一想,那一瞬间的我好像就没有那么难过了。”

      女孩儿忽然伸出手暴力地揉了揉他的脑袋:“听过那句话吗?”

      “如果必须要坠落,就让我坠落,”

      周衔青对上他的目光,弯起流光溢彩的一双眼睛微微一笑。

      “我会成为的那个人,一定会接住我。”

      她不是星星。她是月亮,最温暖最强大的月亮。
      13岁的赵霁望着14岁的周衔青发着呆想。
      只要看着她,仿佛什么黑夜都不害怕了。

      这种仰望一度贯穿赵霁的整个少年时代。

      直到有人亲手打碎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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