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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白瓷朵朵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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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招招家的对面，是家有着十足年代感的花店。洛城的街道整改还未完成，这一片大都是墙皮脱落、颜色暗淡的老房子，见不到任何颜色鲜亮的建筑；自行车停在两棵玉兰树的中间，树影间映出路灯暖黄色的光。
“你要买花吗？”赵霁问。他站在门口，往花店里张望着。
周衔青站在店里没说话。
店主是个笑容和蔼的老爷爷，正一一将花瓶摆放好，他看看赵霁，又看了看周衔青。女孩儿正目光专注地望着那一片茉莉。灯光下那些花儿呈着白瓷一样的光泽，即使花瓣落地，也莹润剔透。
“那些花看上去像瓷器。”她说。
“一样脆弱吗？”赵霁斜倚着门栏。
“那倒不是。”
他们也没多停留，天色已经很暗了，所幸家离得不太远。赵霁送周衔青到她家楼下，临走的时候，赵霁叫住她。
“还去吗？”
“不知道。”
月光洒在女孩儿脸上，雾蒙蒙地镀了一层银色的光，赵霁望过去，眼前人变得飘渺遥远起来，“应该不去了。”
“那！就这样吗？”男生握着自行车把的手紧了紧。
“算了吧。她都说不要去打扰她了……”
“可她明明是！”
周衔青怔怔地看着他。
赵霁也愣了一下。他的声音带着自己都未察觉的怨怼和急切。
为什么他会这么在意呢……那个女生的眼睛那种眼神，孤立无助却又推开一切援助之手的悲哀神情，太熟悉了。
赵霁声音低下去，垂着眼不再继续说了，“不早了，我回家去了。你早点休息。”
男生背着光，神情看不清晰。
周衔青点点头。
“所以——”
魏木子趴在栏杆上，望着远处云缠雾绕的青山，“她说让你不要找她了？”
“算是吧。”
“那还是别去了吧青青，我知道你想帮她，可……”
成长有时可能是不需要外力的。
魏木子很轻地说。
植物会自己生根发芽，会自己在夹缝中寻得一线生机。白瓷朵朵，不屈不折也好，柔韧疯长也罢，每朵花都有自己的生存之道。
“招招啊，这道题……”
周衔青愣在原地，赵霁也一愣，转过头看她。
这是周衔青今天无意识叫路招招的第三次。
试卷从前往后不停歇般地传递，到手中已经有了一定厚度。纸张摩擦的声音像潮水轻轻拍岸，后面魏木子冷不丁地开口：“作业真像某种虫类。”
“不停繁殖，还很恶心。”
周衔青只笑。她拿起试卷在桌子上磕整齐，在卷头写上名字“周衔青”，然后通通塞进书包里。
脑海里再一次回想起前天晚上的某个画面。
一种说不清的情绪蔓延上来，扯起连天的雾气。
就这样吧。
她收拾好书包正准备往教室门外走，衣服袖子便被扯住了。她有些迷茫地转过头来，只看见赵霁一双黑润润的眼睛直勾勾地看着她。
“你去哪？”
“我回家啊。”
他拽着周衔青的袖子，眼神瞥向路招招的空位置。周衔青顺着他的目光看去，两个人一阵沉默。
“你真不去找……”
年幼赵霁的脸，路招招泛红的眼眶，同样湿润的黑色眼睛，同样挣扎的情感，争吵和驱赶，雪花一样在眼前闪过，重担在这瞬间压了下来。
她忽然没来由地疲惫和烦躁，开口便打断了他：“我不去。”
“那她……”
“我尊重她的选择。”
“你不管她了？”
“她别让我打扰她，”
周衔青轻声开口，“我也没有义务去帮每一个人。”
赵霁望着她，神色怔松：“我早该知道。”
而后他像是嘲讽又似自嘲般扯扯嘴角，松开了手，半晌，他皱着眉耷拉着睫毛开口：“帮她只是你的一时兴起吗周衔青，你总有办法伪装，你总有办法让对方相信你然后再推开对方，你真和以前……”
“怎么，我又和以前一样坏啦？”
没听到回答，她偏过头去看他。赵霁一时没反应过来，眨着怔松的眼睛看着她，有些愣神。眉头那一点褶皱不见踪影，只留下一片天真的空白。
一些东西骤然被这个空白暴力擦除掉了，余下窗明几净、天朗气清。
周衔青忽地弯着腰笑起来。
“你笑什么？”
“喂！周衔青！”
我应该做我认为对的事情。
做我不会后悔的事情。
周衔青抬起头，含着泪花的笑眼望着他，以一种称得上明媚的神情：“走啊，不和以前一样，我们去当——救世主。”
为了一朵小茉莉花的香气。
为了千千万万朵盛放的开始。
“你还没说你笑什么？”
“笑你好玩儿。”
这是周衔青路过路招招家的第七天。
她每天晚上都来送笔记。和赵霁一起。
这家伙每次都抱怨几句极不中听的话，然后又嘀嘀咕咕晚上一个人不安全之类云云，然后紧紧跟着她来送笔记。
“你再多说话你就别跟着我。”
“你以为我乐意跟着你！”
路招招总是沉默地开门，沉默地和他们告别。门那边有母亲的呼唤，弟弟的哭泣，奶奶躺椅一摇一摇的□□，像数以千计的藤蔓，无形地撕扯着、捆绑着、禁锢着她。
有时候路招招看着周衔青，会恍惚起来。她像这个世界的另一个自己。
或者说，她是这个个世界伸向她的最后一只手。
“姑娘脑袋放啷个去了？”
母亲敲着她的额头，眉间深深的川字像个漩涡。路招招回过神来，惊慌失措地去关开关，沸腾的面汤溢出来，洒在她的手上。她猛地缩回手。
“一天天的，读书读成书呆子了！我能把什么事儿交给你做啊，煮个面条都煮不好，养你有什么用，就应该早点让你回来，赔钱货……”
母亲骂骂咧咧的声音入耳。
她愣在原地。
手上的红肿在白皙的皮肤间分外刺眼。
门铃响了。
路招招去开门，果然，还是周衔青。
女孩儿眼睛亮晶晶的，记忆里，好像每次面对她，都是晴空万里的好天气，凛冽、明媚、干净、澄澈，像走进一整个雪后的森林。
路招招站在那儿不说话，呆呆地望着她。
女孩儿的笑缓慢地收了起来：“招招啊，发生什么事了吗？”
阴暗的楼道里，两个女孩儿坐在台阶上。赵霁很知趣地找了借口出去。声控灯总是灭，周衔青猛地咳嗽一声，它骤然亮了。
“谢谢你……青姐。”
我从小就听话、懂事，亲戚长辈没有不喜欢我的，他们说：小姑娘这么聪明能干，长大肯定能找个好婆家。
后来我有了弟弟，他叫路明杨，明亮的高大的前方一片坦途的白杨树。我忽然就明白了我名字的含义。
招招。
念起来多么唇舌温柔的叠字，我曾以为那是喜爱。
他的出生残忍地揭开了一切。
我从小学习就比他好很多，他却能花钱去上辅导班。我每天去接他上下学，他回来可以拿着游戏机躺在沙发上休息，我得去给他做饭。爸妈的爱在我们这里永远是二八分。
“我找了一份辅导班的工作，下班回来也不晚，挺好的。青青，你不用担心我。”
没有人开口，长久的寂静让时间凝滞在窄小的楼梯间里。
“你不委屈吗？”
乍起的话音声响不大，却足够震耳欲聋。
平淡到仿佛是在询问“你吃饭了吗”的语气。路招招骤然扭过头，有些错愕地看着她。
灯灭了。
月亮纯白的色彩从打开的楼梯门渗进来，一颗一颗细小的尘埃流淌在月光的河里，变成星星。女孩儿抬眼，睫毛蘸着微弱的月光扑闪着，纯粹的黑色瞳孔直勾勾地望着路招招，刹那时刻，流光溢彩。
路招招的眼眶一点一点红了起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