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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五界变动神主更替 ...

  •     梦魇。

      战争。

      刀光剑影,血液在空中刮过,而后被空气割裂成了好几片红色的碎玻璃,噼里啪啦地落在沙土上。

      大漠十里以内一片荒芜,入目皆是尸山血海,锈迹斑斑的铁盔和墨黑色的旌旗杂乱无章地堆在土坡上,上面隐隐能分辨出几个忍冬花纹刺绣的“妖”字。

      沈不闻眯起眼睛缓了一会儿才分辨出自己身处何处,是神界与人界的交界地——舟里沙漠。

      本该艳阳高照万里无云的沙漠不仅有云,还泛着不正常的黑灰色,仿佛马上要降下一场暴雨。可空气中却又四处充斥着枯死的树叶和尘土,连风都是燥的,没有一丝潮湿的气息。

      异常矛盾的天气。

      舟里沙漠是二十多年前前五界大战的发生地,这场战争打了三天三夜,昏天黑地。结束后,世人便称这次大战为极穹之灾,顾名思义便可知道这场战争中的死伤绝非小数目,牵扯进来的人也甚广。

      见又梦到这场战争,沈不闻警惕起来,眸色戒备地四下看了几眼,耳边原本清脆的驼铃却骤然变成了众军鸣鼓吹号的尖啸声,由远及近地袭了过来。

      舟里沙漠的性子很难捉摸,像位阴晴不定的暴君,往往上一秒还平静如水,但下一秒便又会沙土四起,狂风乱作。

      沈不闻早预料到风沙将袭,正欲施法召来非祸去挡,却毫无预兆地落入了一个冰冷的怀抱中。他下意识低头看了一眼——玄青色袖口下的手死死地环着他的腰,因为用力还隐隐透着一些青筋,看起来苍白又有力。

      他条件反射地闪身挣开那怀抱,拔剑便刺,刚要看清身后之人是谁,那人却像凭空消失了一样无影无踪,沈不闻提着剑环顾几圈,正要寻,又被梦魇拽进了下一个幻境之中。

      这次是耳边先传来了类似金属薄片敲击的声音,沈不闻瞳孔微缩,睁大眼睛四下望去,这个声音他再熟悉不过。

      接着他看到远处站了一个人,面容是看不清的,只能模糊地看到那人一袭黑衣,长发凌乱地散着,有几根缠在颈部那几条银制的圆形配饰上。

      他的手腕上本该也有一些银制手环,但此时那些银饰却破碎不堪,几乎发不出清脆的敲击声,只剩下一些与玄青蟒袍融为一体的难以分辨的血迹留在那里。

      沈不闻心底一惊,早已认出了眼前之人的身份,却仿佛被施了法术般一句话都说不出口。

      对面的人明明是少年的声音,此时却带着破碎和嘶哑的味道,沈不闻听到那人对自己开了口,语气却是晦涩不明的:“师尊,你也觉得我会杀人吗?”

      “同僚们觉得我纨绔、我冥顽不灵,但师尊曾经说过我并非如此,说我只是有些少年心性,本性并不坏,如今连你也要食言了,对么?”

      沈不闻发不出声音,只能无助地摇摇头,但对面那人好像看不见似的。

      “算了……死在你剑下,总比死在别人剑下要好。”见沈不闻一言不发,少年自讨没趣地低着头呢喃了一句,语气淡然,却有些讽刺的意味。

      沈不闻只觉得头痛欲裂,他想开口叫人,却发觉喉咙已经一点声音都发不出来了,但他的右手却在不受控制地缓缓抬起,对准了那人的心脏。

      他这才看清了自己手里的武器,是含弥剑。

      怎么会……

      沈不闻还没来得及反应,含弥就带着他猛地向前飞去,直指向那位少年。

      两人瞬间被拉近了间距,沈不闻感觉他们瞬息间便仅隔半米远,但任凭他如何努力,都看不清眼前人的脸。

      心脏开始发痛,沈不闻额前沁出了一层薄薄的汗,他拼命地想把剑扔下,右手却依然不听使唤,甚至变本加厉的直挺挺地了抵上那人的心口处,沈不闻张了张口,却连个音节都喊不出来。

      正僵持着,他突然听到耳边传来一个女人命令的低语,语气带着无法言说的愠怒与威严:“杀了他!”

      沈不闻倏地睁大眼睛,寻不到声音的来源,却发现眼前人在低低地发笑,

      耳边那声音似乎是有些急了,催促道:“不要犹豫,沈不闻,他是祸世神,杀了他,我们才能活下去。”

      “杀了他,我们和五界,才都能活下去。”

      沈不闻浑身都被汗湿了,他小幅度地摇着头,极力想阻止这一切的发生,可眼前人却突然向前走了一小步,含弥的剑尖顿时刺破了他胸前玄青的衣襟。

      沈不闻想后退,想扔下剑,手指却将剑柄越攥越紧,关节处也开始泛白,他感觉到自己在发抖。

      “师尊,这么恨我吗?”见他发抖,那人又发出了笑声,却没有半点少年意气。他似是痴了,自己往前又走了一步,声音里满是幽冷和绝望。

      随着那人一步一步上前,含弥便一寸一寸、一寸一寸、最后彻底刺进了他的心脏。

      沈不闻漂亮的狐狸眼里布上了层血丝,耳边除了有金属刺穿衣料的声音,还有一句喑哑的低语,飘散在风里,好像从来不曾被那人说出口一般:“恨我的话……就杀了我吧。”

      他感到自己握剑的指间有冰冷的液体划过,回过神来盯着已经刺穿眼前人胸腔的剑和自己满手的鲜血,刚刚在想什么也都忘了,只知道这是那个人的心尖血。

      耳边一阵麻木,沈不闻似乎掉进了阿鼻地狱反复轮回了几次,又被扔进了乱葬岗,大脑一片空白,浑浑噩噩的只有一个念头:他怎么连血都是冷的。

      眼前人晃了几下,脱力了似的慢慢跪在沈不闻的眼前,语气悲凉又怜悯,让他觉得这是世界上最恶毒的诅咒。

      “……沈仲,你永远记着,你欠我。”

      “你欠我……”

      后脑一阵发麻,沈不闻惊魂甫定地坐起身,呼吸又急又乱,仿佛整个人在冰水里泡过一般。

      是梦。

      这已经是他第无数次梦到极穹之灾了。

      梦境里充斥着血腥气,入眼皆是无尽的阴霾,还有那个不容忽视的,但却此生都没有机会再见的人。

      这些元素在残损的记忆里横冲直撞,像是生生要将沈不闻撕开一个口子,把那些苦难和悲伤全都塞进去,然后针脚细密地封回来,再告诉他,其实什么都没有发生。

      你还是那个没什么事做的文神大人,他还是你最宠爱的末位徒,你们二人还可以在簇浪崖学剑,读书。他犯了错,你依旧可以用戒鞭打他手心,再告诉他,下次不许了。

      然后他清醒过来,发觉这些已经永远不会再实现了,接着在恍惚中听见有人颠三倒四地嘲笑他:枉为一国之神明,愧为一人之师长。

      沈不闻有种恍如隔世的感觉。他浑浑噩噩地在榻上坐了半晌,一动不动。神经似乎已经死了,一点感知都没有。

      不知道过了多久,天已经完全黑下来,鸟雀也销声匿迹了。

      屋外天色沉闷,残叶和未化的积雪撕扯着风的衣襟,不断地尖叫着。让他一遍又一遍被啃噬着,被迫想着那个玄青色蟒袍的少年,他那十恶不赦的末位徒——楚烬。

      五界上下谁不知他楚烬坐拥妖界少尊主的位置却杀人盈野,毒死了亲生父亲,又一剑杀了自己的义母,最后被神界和仙界联合封印了灵核,堕入轮回,永世不得复生。

      这位祸世神活着的时候就没捞到什么好名声,死了以后更是人所不齿,世人提起他都是视如敝履,万般嫌恶的样子。

      说起来有些好笑,楚烬死后顺理成章地成了很多小孩子在饭桌上被教育的反面教材,平均每分钟被语言鞭尸的次数掰着整个人间界的手指头都数不过来。

      如果他活着,大概已经在唾沫星子里游泳了。

      这事之后,沈不闻还得了个天公地道,不徇私情的名号,因为他他为人师长却大义灭亲,半点没含糊,也半点情分没念。

      人们都在称颂他那天的仙人之姿,但沈不闻的记忆却越来越模糊,他渐渐地有些记不清当天发生的事情,不记得自己是如何亲手杀死了楚烬,甚至快要忘了楚烬的脸。

      只有在那些混沌且循环着的梦里,他才能一遍一遍地重复当天的场景,似乎天道并不允许他忘记这件事,但记忆又催着他赶紧把这事丢掉。

      沈不闻回过神来,发现眼前有一盘削好的晶莹剔透的梨子,秦礼琛盘腿坐在他旁边的榻上,单手支着脑袋,已经睡着了。

      他后知后觉地感到掌中有些潮湿,下意识地蹙起眉看了一眼,手心里居然沁出了一层汗。

      慢慢蜷缩了几下手指,沈不闻无力地叹了口气,向后一仰头,重重地靠在了榻后鎏着金的玉兰木柜上。

      头昏脑胀,捋顺梦境的任务又艰难了许多,沈不闻一下一下地揉着太阳穴,细白修长的手指恢复了些力气,缓解了一丝头痛。

      那天在他耳边说话的那个女人,究竟是谁?

      玉白金蝶纹刺绣的长衫随着刮进来的风翻动了几下,外面的雨势似乎大了些,从窗外淅淅沥沥地渗进来一些雨线,有一些不小心落在桌面的宣纸上,洇湿成了一朵灰色的,雨开的花。

      沈不闻抬手关上窗,又把蜡烛吹灭了,静静地坐了良久,企图从黑暗中获得一些东西,但无奈什么都想不起来,他垂下手臂,尝出了些黔驴技穷的滋味。

      不怎么好受。

      记忆似乎被动了手脚,但沈不闻又毫无头绪。他思前想后,觉得是当年那几次净心咒的副作用,但是又感觉不太像。

      如果是净心咒的话,消失的应该是一整片记忆,而不是一个脱离出来的点。

      而且这个点似乎过于精确了,不偏不倚地聚焦在楚烬死的那一天里,很难不让人产生怀疑。

      在他残碎的记忆里,仙界那位尊主在楚烬死后及时赶到,和沈不闻一起将楚烬的灵核取出来并封印在了神界的杜康台上,直到现在都没再挪过窝。

      对,那颗灵核还在神界呢。

      灵核是五界中的每一位尊主都要养的,可以理解成它是承载灵力的一个器皿。那时候楚烬还是妖界少尊主,属于妖界的那颗灵核自然在他身上养着。

      楚烬死后,妖界明争暗斗了二十多年也没选出来个新尊主,今年好不容易选了个竹叶青蛇妖登上尊主宝座,也没提要把灵核要回去的事。

      那位新尊主叫岁青,比沈不闻还要小几岁,为人却精明的很。知道这时候最重要的是稳固自己的政权。先把基础打下来,抓紧时间恢复妖界的运转,才有权力跟人家商量别的事。

      始祖大人楚契在世时,妖界的实力堪称五界之最,连神界都要忌惮半分。但随着楚契归真、极穹之灾以及二十余年的无主之治,妖界的实力早已不比从前。

      反观神界,在极穹之灾中一战成名,成了五界的北斗之尊,一夜之间与妖界形成了云泥之别。

      岁青是个野心勃勃的政治家,必然不满意现在的局势,他血战半个月坐上尊主宝座的那天就发了毒誓,定要让妖界回归到鼎盛时期,再次成为五界第一。

      他是恨楚烬的,恨他的不作为,恨他面对沈不闻时的妥协与自嘲。还有一个最根本的原因——因为楚烬当年的服从,使得妖界大量的族群灭亡,岁青的父亲也因此死于极穹之灾,死在漫天黄沙之中。

      当上尊主之后,他第一件事就是把楚烬的行径写进了《罪录》中,批判的不是他大逆不道的德行,而是他怠于作战的举动。

      能看出来,岁青也是个疯子。但不置可否的是,他选择不与神界正面相斗是很理智的决定。有了他,妖界复兴也许真是件指日可待的事。

      沈不闻漫无目的地抚了抚无量的蝴蝶浮雕剑柄,感觉它似乎在微微发热,大概是许久没有吸收过其他地方的灵力了。

      他应该抓紧时间了。

      沈不闻看着雨势犹豫了片刻,终究还是提起无量剑,又随手拿了一把立在墙边的油纸伞,脚步平缓地迈进了雨幕中。

      从门口看出去,似乎天地都被困在了这小小的门框里。漫天花青色的雨水中,只有他一抹白能为这夜点缀上一丝雪色,细微地发着光。

      屋外的风自北方而来,刮到人间时,掀瓴破瓦,推墙倒垣,早已干枯的残株柳弱扶风地摇晃着,似乎也要被卷进天气的情绪里。

      沈不闻那件白色蝶纹长衫丝毫不受风雨的影响,肆意地在伞下的一隅之地里翻飞着。叫人远看起来,说不出是像一只艳丽的蝶,还是像一朵盛开的白色大丽花。

      他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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