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心》清勤

5、第 5 章

　　雷康时是李旷父亲，也就是上一任大将军的亲兵，是当时那场恶战中两个幸存的亲兵之一，之所以没有按血契处死，一来是因为那场战役他们是胜方，二来也是他们拼死将气息尚存的老将军送回军营。且老将军深陷险境又是为了救如今的皇上，所以有他的求情，他们也就活了下来，成了新大将军李旷当时的亲兵兼心腹。

　　李旷治军，虽然军纪严明，但待人并不苛刻，又因着这段渊源，雷康时记忆中李旷几乎没有用这种语气跟自己说过话。且李旷之前也从未过问他们的执勤排班，他们私下换班也是常有的事。如
　　今被李旷这么沉着脸问了一句，不禁让雷康时怔了一下，在李旷暴怒前一刻才作揖恭敬答道：“回大将军，齐祈依令在营帐闭门反省。”

　　如一盆冰水迎头浇下，暴怒的李旷顿时偃旗息鼓，声音听着低了些，淡淡道：“我知道了。”

　　“大将军恕罪，”雷康时单膝跪地抱拳，对李旷行了大礼，“是属下没有教好齐祈，对他们太过放纵，以后定会细心提点。可属下拿项上人头担保齐祈他绝无叛逃之心。”

　　要说对齐祈放纵，谁有李旷放纵的彻底。

　　“雷哥，你这是做什么。”李旷忙上前一步，单手托住雷康时抱拳的手，用力向上一带，把人扶了起来，“我知道。”

　　雷康时就更疑惑了，李旷自己打仗就是不按常理出牌的，齐祈这样的误打误撞又有勇有谋，虽有遗漏可一个新人已属不易，照理更该夸赞一番才是：“那……是齐祈哪里做的不好，将军想换人？”

　　“没有。”李旷脱口而出，沉默了一会儿才临时编了理由道，“我是怕他一个新人，太过得意。”

　　“那就好，大将军不知道，这孩子为您的话都难过好几日了。”雷康时放心的笑了笑又忙提齐祈解释道，“大将军放心，这孩子不是张狂的性子。”

　　李旷若有所思点了点头，出去晨练前特意说了一句：“让他正常执勤吧。”

　　李旷说这话原是想解了齐祈的闭门反省，可雷康时没告诉李旷，自那日晚上回去齐祈就一直在断断续续发高烧。刚缓过来一点的齐祈，听到雷康时带回来的话心里打起鼓来，他现在害怕见李旷，可李旷发话又不敢违抗，只得求了雷康时把自己安排在后半夜执勤。

　　没想到第二日在议事间隙，匡则冷不丁朝李旷丢出一句：“你跟那小孩有什么深仇大恨，人发着高烧还让人给你站岗？”

　　“谁？”李旷的思维还没跳转过来，更反应不过来匡则的话。

　　“就那个……上次抓探子的那小孩……叫什么来着？”后半句匡则是朝着李旷身后的方安平。

　　方安平迅速看了一眼李旷，确认没有特别指示后，才转身向匡则躬了躬身：“回匡参将，您说的应该是齐祈。”

　　“对，就这人。”匡则继续和方安平对话，“他怎么样了，听说好几天烧都没退下来。”

　　方安平正要回答，就感觉到一束目光随着匡参将的话一同落在自己身上，压力陡然增大，小心着措辞，最后只从嘴里蹦出一个“是”字来，收到李旷不满的眼神追问，才又补了一句：“现在好多了。”

　　“是吗？”匡则拉长了尾音表示不信，斜睨着李旷，“我怎么听说这病号昨儿半夜还给某人站岗呢？回去又烧了。”

　　这个某人不用说都知道是李旷，本来是两人轻声的闲聊，匡则把方安平拉入对话后，就引起了其他人的注意，这会儿换李旷承受着众人的视线压力，愈发不满：“生着病他闹什么？”

　　这指责自然是对着方安平的，方安平忙又躬身答道：“原，原是好多了的，而且……而且大将军您吩咐，齐祈他……”

　　后面的话没有再说下去，大家都心照不宣，一个小兵自然是不敢违背大将军的命令的，只是李旷气恼：“我何时……”

　　剩下的话又没说完，被李旷自己吞了回去，他想起来，他确实说过让齐祈执行，李旷不想追究细责，也没有解释什么，只让方安平请军医去看一眼。

　　下午李旷在军营随意走着，不知不觉走到了齐祈他们的营帐，在门帘外面就听到齐祈带着几分耍无赖的声音飘出来：“太苦了，雷哥，你帮我喝了吧。”

　　“胡闹，药也是能让人喝的。”李旷掀了门帘进去，沉着声开口。

　　随着李旷话音落下，齐祈手里的碗也砸落在了地上，褐色的汤药眨眼被泥地吸收了个干净，只剩深色的印记和一地碎瓷片。“大……大将军……”齐祈才红润一些的脸庞看见来人变得煞白。

　　帐里只有雷康时和齐祈两人，其他人要门执勤，要么练功去了，雷康时是特地留下来照顾齐祈的，军队物资匮乏，见煎好的药都被土喝了，心疼不已。一面念叨可惜一面利落地拿来门帘边上的笤帚将碎瓷片扫到角落，转身向李旷道，“大将军，药渣子还没倒，我再去添水煮一碗来。”

　　齐祈欲掀被子下床，被李旷伸手拦住，齐祈垂眼低头，小声地说了句“大将军恕罪”。

　　这声恕罪也不知道指的是未能行礼，还是撒了汤药，又或者是指那日之事。李旷脑子里突然浮现出小孩那天扬着头，弯着眉眼冲自己得意笑时的样子，“这两日抓紧时间把身子养养好，再过几天他们也未必顾的上你了。”

　　齐祈闻言惊喜地抬头，又在与李旷对视的瞬间敛去了笑意，暗淡了眸光，低头换上比旁人更恭敬的神色：“是问得有用信息了吗？”

　　李旷心里又是一堵，确是那天自己说的若得有用信息便功过相抵这样的话，“嗯，他说了许多有价值的线索。”

　　“哦”齐祈抬眸瞄了一眼李旷，拘谨道，“那便好。”

　　李旷本就不擅闲聊，齐祈又低着头不敢说话，两人沉默了一阵，李旷便留下一句“好好休息”出去了。

　　李旷走不多远碰见匡则带着他独有的欠揍笑容，凑过来：“哟，大将军良心不安，亲自来探望病号了？”

　　“你是在这……等我？”虽是问句，但李旷几乎是笃定的语气，并对匡则这种幼稚行为颇为鄙夷且无奈。

　　“路过，路过，”匡则在外面勉强维持着参将的形象，死鸭子嘴硬的作答后又故作困惑的凑近李旷几分，“我就是有些好奇，虽然小孩行事欠妥，但这么吓唬人非你的作风啊。”李旷正要开口，又被匡则一个抬手挡回：“可别跟我扯什么军纪严明，你自己就是最不按常理出牌的。这事搁以前就算真办砸了，你至少还得夸一句勇气可嘉的。”

　　李旷沉默的走了两步，语调平静的开口：“如果我说这话是自己从嘴里蹦出来的你信吗？”

　　“什么？”匡则这下是实打实地震惊，甚至停下脚步，转向李旷，“你刚刚说什么？”

　　“没什么。”李旷丝毫不受匡则的影响，脚步没有一点停留，把匡则丢在了身后。

　　“你把话说清楚些。”匡则追上去，颇有不问出个所以然不罢休的架势，可怎么都撬不开李旷的嘴。

　　齐祈这会儿正喝下了那晚清淡了许多的药，抬起胳膊用袖子擦了擦嘴，笑意盈盈地将碗递给雷康时：“谢谢雷哥。”

　　“精神头好了不少。”雷康时接过碗，“大将军来看过你，安心了？不害怕了吧。”

　　说来也怪，齐祈不是他们当中年纪最小的，和他一起入选亲兵的另外两个年纪比齐祈还小些，可齐祈身上那乖巧劲儿说不上来的招人稀罕，以至于齐祈惊惧、发烧的这几天，其他人也都跟着担心，眼下见齐祈眼睛有了神，雷康时终于放下心来。

　　“看见大将军还是怕，”齐祈低低的声音忽而一转，高了几分道，“不过大将军说上次抓的那个人说了很多有价值的线索。”

　　齐祈虽然委屈，可想到自己对战事能起到作用，打心眼儿里高兴。

　　“是吗？按理说只抓到一个探子，能得的情报是有限的。”雷康时应道，在齐祈问了为什么后，又继续解释，“这是以前老将军考大将军，我在旁听了一些，我记得当时大将军说若只抓获一人，所有情报全出自他口，无验证之法，需得三人以上，分开讯问，再逐一比较，才得有效讯息。”

　　“是这样啊，那大将军是见我病了不追责，才故意说了骗我的吗？”齐祈低头耷拉着眉眼，又蔫了回去。

　　“也未必是骗你，毕竟那时大将军还小，他现在的大将军位置又不是打赌赢回来的，而且别看匡参将平日里吊儿郎当的模样，他看人、刑讯可厉害着呢，两人联手能问出些什么来也不稀奇。”雷康时一通安慰后，见齐祈脸色好了许多，好声哄道，“你要想知道，快些把烧退了，自己去问问不就知道了。”

　　齐祈应了，乖乖躺好，眯起眼睛，盼着最好明儿就能退烧，可一想到退了烧就要面对李旷，心里又不由得打起怵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