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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木卵怪虫 ...

  •   与此同时,宫中的蒋玉竺也没敢歇息片刻。安顿好心腹守住奉先殿和那张满是虫子的紫锦木台后,蒋玉竺带着装有虫尸的证物袋,七绕八拐避开众人,又找到了老姚。
      喝了护殿司送来的汤药,老姚精神明显好了起来。因宫内近期也不会再有庆典,单契便准他继续修养一阵儿,但匠人们哪里像能在床上闲得住的贵人。眼不花,手能拿稳胶笔后,老姚便又开始在床上临摹起字帖,好恢复自己的笔感和腕力。抬头看到蒋玉竺后,老姚立刻眉开眼笑起来,慌忙起身就要行礼,被蒋玉竺拦下后,又赶紧拾掇起床上的玩意儿,腾出一块地方,请蒋玉竺坐下。
      蒋玉竺常和单契这些匠人们打交道,知道他们性情耿直,不似权厅王司里的大人们虚与委蛇,长袖善舞。加之上次已经打过交道,他更笃行老姚与单契一样,都是可信之人,便也不做客套,开门见山。
      “老姚,帮我看看,你可认得这种虫子?”
      听到蒋玉竺的请求,老姚瞪圆了眼睛,连忙摆手。
      “大人,这您找错了人,你得去花房或是灵兽司,那里的人才对这虫啊鸟啊的更上道,我就一描金匠,哪懂这些。”
      “这事儿找那些废物没用,你先看看再说。”
      听蒋玉竺这样说了,老姚便也接过他手中的证物袋,从里面小心的倒出两只黑色虫尸,用字帖接着,凑近了观察起来。
      “倒是和寻常见得虫子不同,尤其这嘴长得稀奇,和锯刀一般。”
      “如果我告诉你,这虫子就喜欢吃金胶,你可能想起些什么?”
      “吃金胶?”
      老姚先是惊诧,而后便想明白为什么蒋玉竺要先请他来分辨这奇怪的虫子。毕竟要说金胶,这宫内没人比他更了解。若这虫子以金胶为食,那自然他也应该认得。如此想着,老姚更加凑近那虫尸端详。
      “你们之前做胶,就没遇到过这虫子?我亲眼看见,就这些虫子趴在金胶上,眨眼的功夫,金胶就都被他们啃没了。”见老姚不说话,蒋玉竺着了急,放炮仗似的在老姚耳边说了一大堆。
      老姚见他着急,自己也跟着慌了起来。
      “大人,你容我想想,这虫子之前的确未曾见过,但这金胶存世已有百年,说不定我祖上留下的《古制胶法》中有提及。”
      “《古制胶法》是本书?”
      “祖传的命根儿,小人这点儿本事全凭着它。您容我翻翻。”
      蒋玉竺本以为老姚口中的《古制胶法》,左不过是个薄册子,几页就能翻完,但没成想,老姚竟从桌斗里上锁的木箱中,搬出了足足七八本,本本都如砖头一般敦实的书册。
      “你传家宝挺有分量啊?”
      “还行,这还是损失了一部分。”说起传家宝,老姚两眼直放光,小心地摩挲着每一册的书页,直到蒋玉竺又催促,方才回神火速翻找起来。蒋玉竺平时一看到密密麻麻的文字就犯头疼,干脆守在门外抽起烟枪,盼着老姚能尽快从这书山字海里,寻到他要的真相。
      日头的光影从院子一侧溜达到另一侧时,屋里终于有了动静。只见老姚捧着一册书,手忙脚乱地跑了出来,把书举到蒋玉竺鼻子下说道:“找到了,大人,果真有这种虫子。”
      蒋玉竺接过书,那纸页上画着的正是当晚见到的古怪虫子。旁边记载着蚂蚁般大小的文字,蒋玉竺头立刻晕了,赶紧把书交给老姚。
      “书上怎么说?”
      “这虫子原是生长在古胶米上的,以古胶米为生。而以胶米为原料的金胶,自然也是他们的吃食。只是这古胶米自启盛年就逐渐改良,目前已能不再生虫,故而这虫子便也再没见过。如今倒也奇怪,不知是什么人,用什么方式,还能找到这种虫子。”
      “现在哪里还有人种这种古胶米?”
      “南盛境内定是没有的,古胶米娇贵,并不好生长,所以才会被胶农淘汰改良的。”
      “难不成还有人世世代代养活着这虫子?”
      老姚盯着那纸页上的虫子,若有所思。“大人,你可听说过希芙族?”
      “希芙族?毗邻元康的附属小族,十几年前不就在北鸢大战中被灭族了吗?”
      “若南盛有希芙族后人,那么养出这虫子便不难。希芙族擅机关制蛊,其中这蛊便是要和各类虫子打交道。如果他们留有此虫的虫卵,无需借助古胶米,想必也有法子让这虫子存活繁衍。”
      “希芙族......”老蒋低声念叨着这个陌生又遥远的名字。

      顾景晟的心思完全没有放在眼前的工匠身上,反倒为吴掌柜的一番话心下焦灼起来。
      “昨夜失火?”
      “对,但公子放心,我们这位马师傅,手艺也是顶好,前年送进宫里的那座鸾凤和鸣的木屏,就出自马师傅之手。”
      顾景晟点点头,此刻不能慌神,要是让吴掌柜生疑,线索怕是又要断了。
      “那看来,您之前说的那位一等一的高手,最近怕是都不能来了。”
      “可不是嘛,我这一会儿店里不忙,还得打发人过去看看,要是家里烧得厉害,也得贴补些银子,毕竟都是咱木器厂的老人了。”
      “吴掌柜仁义,”顾景晟抬举着对方,“既是吴掌柜口中的高人,想必技艺非凡,今日不得见也是遗憾。不知道这位师傅家住何方,一会儿我们回去的路上,不知道能不能也去探上一探。虽没有生意上的缘分,但在下也有一颗爱才之心。”
      吴掌柜有些为难,倒是旁边那位马师傅,快言快语。“出门向北走上半袋烟的功夫,就是李垚的住处。”
      顾景晟连忙暗自记下,而后让尚宗明支开吴掌柜后,继续和马师傅套话。其实也并不需要套,马师傅对这位李垚也不熟悉,据他说,李垚每次都是来这里领了活和木材后,拖回家自己做。原本这是不符合木器厂规矩的,但因为李垚的那双手实在是巧,自古怪人多奇技,掌柜们便也不做干预。至于李垚的住址,其实马师傅也并未去过,只是昨夜看到了火光,今日又听闻是李垚家失了火,才推断出来的。
      “火势很大吗?”
      “我觉得不小,主要是北里那边住户少,家家户户也不挨着,我估计他那房子烧得差不多了。”
      “人呢?”
      “那我怎么知道,平日里他就跟个闷葫芦似的不说话,我们压根都谈不上认识。不过他这几日来不了也好,他在啊我们都接不上什么大活。”马师傅自觉话说的有些多,赶紧堆笑谈起了正事,“公子,您的靓妆台想要个什么样的,可以和小的仔细说一说。”
      按照尚宗明教的那几句,顾景晟草草打发了马师傅,而后便疾步离开木器厂,朝李垚住处赶去。只盼着李垚福大命大,能躲过这一劫。

      小院里,两件草房被烧得面目全非,李垚炭黑的尸身躺在院中,旁边是个眉清目秀,半高的小孩,正费力在一旁挖坑。看见顾景晟进来,下意识就要逃跑,还好顾景晟手疾眼快,将对方按了下来。
      “你是李垚的什么人?”
      “李垚是我师傅。”小孩年岁不大,脾气不小,此刻像是将顾景晟当纵火者般,眼神喷火地说着。
      顾景晟没有理会,只是将他绑在石磨上后,便上前翻动李垚的尸身。
      虽皮肤已烧得炭黑,但掰开口鼻,里面干干净净,身上也无其他外伤,初步推断,像是被人扼颈或毒杀后,又放火烧尸。眼见着李垚身上,除了右手还算完整,其他都已如黑炭一般,顾景晟眉头皱成一团。为什么又被人抢先一步,这只看不见的手难不成真是哪位手眼通天的神仙吗?
      “大人。”
      尚宗明摆脱了吴掌柜,也刚刚赶来。看到顾景晟的神色和地上的焦尸,便也猜出了个大概。顾景晟没有和他多言,起身后又走向石磨,此刻李垚的徒弟正像条水蛇,拼命扭动身子,想伺机逃跑。
      “你不和你师傅住在一起?”
      李垚的徒弟并不说话,只梗着脖子用力。见状,尚宗明上前就要动手,却被顾景晟拦了下来。
      “你师傅并非死于火场,他之前就已经断了气,是有人要了他的命。你如今怕是也被人盯上了,但我可以让你活命。”
      “你是谁,我凭什么信你。”
      “留在南盛,我不敢保证,但我可以送你去元康,那里有我的顾家军,你留在军营里,没有人敢懂你分毫。”
      “我凭什么信你?”
      “你还有可信之人吗?”
      听到顾景晟这样说,对方才神色稍缓。一番判断后,果然如顾景晟所料,态度缓和了下来。
      “你想让我做什么?”
      “你师傅生前打造了一座蟠龙云纹的紫锦木台,你知道吗?”
      “知道,几月前由南洋木器厂通过尚策厅,送进了宫。”
      “那木台你可参与制作?”
      小孩不再说话,开始打量起了顾景晟和尚宗明,片刻后,提出了条件。“你们想打听这些事,就得先告诉我发生了什么,知道了来龙去脉,我才能说出我知道的。”
      “臭小子。”尚宗明忍不住举起了巴掌,但又被顾景晟按了下去。
      “可以。我接着你的话说,那座蟠龙云纹的紫锦木台送进宫后,被安置在了奉先殿,摆放奉先牌位。奉先祭典那日,奉先殿烛火通明,高温之下激活了木台里的飞虫,飞虫倾巢而出,啃食牌位上的金胶,天明后又自动飞回木台,造成了牌位一夜之间文字尽消的异相。我们是护殿司的人,奉命查明真相,一路按图索骥寻到了你师傅这里。我说完了。”
      小孩听闻此事,神色倒不见异常。顾景晟心中有底,想来他是知道一些什么的。思忖片刻,小孩终于开了口:“你说的那虫子我并未见过,但这木台确实有问题,在我们打造一半之后,木料不足,师傅便又请木器厂的人送木料过来,但这次送来的木料与往日不同,送料的人交待,这是东家亲自择定的料子,开了圣光,所以只能在每日正午开工,日落便不得再触碰木料,否则会污了圣木。但我求学心切,怕拖到明日便又忘了师傅的手法,便背着他在后半夜悄悄开工。但我没想到的是,据了几下,木料里便传来异动,像是有东西要破茧而出那般颤栗不止,我以为是扰了圣木,赶紧停工跪拜,方才平息了圣木之火,后面便再未敢日落时接近这木台,直到它被送进宫里,我才长舒一口气。”
      “既然察觉有问题,为什么不告知木器厂?”
      “大人,我们只是听差办事的匠人,木材和制式都是上面的大人们定夺的,我们只管埋头干活而已。”
      “你就不怕这木台在宫里生出祸事,牵连你九族?”尚宗明实在不能理解这些工匠们的木头心智,既然已觉察到了不妥,为什么还要照章办事。
      “大人,我们只是草芥之民,做与不做都由不得我们做主。况且东家派来的人说了,这是圣木,我哪里会知道会有虫子作祟。再者说,我们送进宫的木器,你们的木金司都会仔仔细细再查验一边,当初这座木台我是故意做坏了那层圣木上的云纹的,内行人一眼便看得出来,但你们木金司偏偏没有查出退回,所以出了事也不能尽怪罪在我们身上吧。”
      顾景晟点点头,对方的境遇,如今没有骗自己的理由。“李垚?”
      对方不自觉地立刻“嗯”了一声,而后反应过来,警觉地看向顾景晟。
      “你就是李垚?”尚宗明后知后觉。
      “你怎么认出的我?”
      “手。”顾景晟指了指身后那具炭尸。“既是手艺一等一的木匠,怎么右手上只有一层薄茧,反倒是你,年岁不大,两手的茧却厚地惊人。所以我推测你才是李垚。而且你也并非孩童,想必你是患上侏儒之症,外形才如此。而你为了谋生方便,便雇了他日常代你去木器厂当值,但又从不在木器厂干活。为了不让人察觉,你也从不让他多与外人交流。我说的没错吧。”
      “大部分猜对了,但他不是我雇的,他是我哥。”说着,李垚看向地上那具炭尸,眼眶红了起来。“自木台顺利送进宫后,我便心有不安,担心会有祸事发生。前一日我偷偷去了盛都,打听到了一些关于奉先殿的传言,便立刻赶回来通知我哥逃命。但我哥为了护我周全,选择分头撤离,毕竟他才是众人眼中的李垚,只有分开,我才能平安。”李垚说着,便朝炭尸跪下,“但我放心不下他,昨日没走了多远,便又折返回来,但没想到还是晚了一步,他终究代我受死。”

      帮着李垚埋了他哥后,顾景晟从怀中掏出顾家军腰牌,递给了他。
      “只要走得动,就不要停歇,进入元康后,这块腰牌能一路护送你平安找到顾家军营。”
      “顾将军的承诺,我是信的。”
      “你知道我?”
      “没来南洋前,我和我哥曾在苗泽讨生,那里的人都视你们顾家军如神明,你的事情我自然听了不少,所以当你说起顾家军后,我才选择信你。”
      “既然信我,那便一定要答应我,活着去到顾家军。我那虽给不了你木器厂的工费,但你若有意,可以为顾家军打弓制弩,一样能活的很好。”
      李垚没再说话,只用力点点头。眼见日头西落,顾景晟也不敢再耽误他的行程,连忙送走了李垚。

      回到小院,尚宗明一脸愁容。
      “大人,放走了李垚,咱们怎么交差?”
      “木器厂的东家打听到了吗?”
      “别提了,吴掌柜说,这南洋木器厂去年被新东家入手,这位新东家神龙不见尾,平日里根本不露真身,有什么吩咐便差下人过来安排。所以吴掌柜说不上什么,只听说他们东家是盛都芳芝阁的常客。”
      “芳芝阁?”
      “对,之前我和您说过,那可是盛都一等一的享乐之地,不仅有名伶尤物,而且酒水更是一绝,别说寻常人家,若是只有钱没有权的,都兴许喝不到。”
      “没了?”
      “您说芳芝阁啊,那能说的可多了,就比如......”
      “我说的是,木器厂东家就打听到这些?”顾景晟看着尚宗明谈论起芳芝阁的模样,恨不得上前再给他两掌,连带着造谣他要成亲的仇一同报了。
      “没了。”尚宗明识相,赶紧回答道。“所以我说,放走李垚,咱们怎么办啊?”
      “李垚也只是听差办事之人,留他在这里做替罪羊吗?”
      “我不是这意思。”
      “放心,怎么和王上交待我已经有主意了。咱们回宫。”
      “您想好了?”
      “真是木鱼脑袋。”顾景晟嘟囔着,知道自己如果不把话说破,这尚宗明能念叨自己一路。“你刚刚没听到李垚说,他在木台上做了手脚,只要木金司的人去看,一定能察觉出来,将木台退回。”
      “我记得。”
      “木金司的人没有退回,这木台顺利进了奉先殿,你说背后是谁在操纵?”
      尚宗明眼球一转,立刻顿悟,不由得喊出来,“是尚策厅?”
      “对,木金司名义上有主阶大人,但其实是听命于尚策厅的。如今尚策厅送进去的木台出了事情,你说谁最希望此时大事化小?”
      “尚策厅。”
      “对,不管他们是知情还是疏忽大意,他们都不想这件事继续查下去。尽快平息过去才是他们想要的结果。所以我们回去,只管说是木材在运输过程中生了虫,木金司的人没有查出虫卵,才致使虫卵孵化成虫,毁了牌位。”
      “那我们就结案了吗?”
      “名义上结案。”
      “您是说?”尚宗明眉眼舒展,方才他还以为顾景晟变了心性,也学会了其他大人们那副欺下瞒上,虚与委蛇的本事,但现在他明白,自己并没跟错人。
      “咱们也得躲在暗处,才能看见同在暗处的敌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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