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雾眸》拾清茶

4、姐姐

　　这一眼，谁都没有先移开，两个人一句话也没说，就这样默默对视。
　　阳光温淡，岁月静好，空气里渐渐飘来蜜糖的甜味，原来是隔壁那排在吃糖果。
　　“OK，everyone,good morning.” 站在讲台上的英语老师率先打破这片宁静。
　　沈雾时啧了一声撇开眼，接过卫衣快速套上，手放在脖子上摩挲转移注意力，他自己没发现，他的耳根攀上了一抹红，不自然地说了句‘谢谢'。
　　秦可晞眨巴了两下眼睛才转过身，很意外地没有回复‘不用谢'，只是从桌肚里拿出一本英语词汇书，也没问对方要不要，就自顾自移到旁边。
　　她的心跳依旧快到不正常，脸红得发烫，直觉告诉她现在不能跟旁边人说一句话。
　　她一系列动作其实呆呆的，落在沈雾时眼里引得他不禁发笑，他没有动被送过来的词汇书，埋头把老何给的报名表填完就继续写物理课没动几笔的卷子。
　　整节英语课，两个人没有像上节课一样交流。一来是有股说不清道不明的尴尬横于中间，二来是英语沈雾时也帮不上什么忙，更何况这节课老师的重心还是听力。
　　之前有人来请教他怎么学好英语，他就一句话‘全靠语感'，不是敷衍而全是真情实感，除此之外就只能靠词汇积累了。
　　不过虽然没交流，沈雾时还是会时不时看几眼身边人，美其名曰关心同桌学习进度。
　　他们的英语老师王莉是年级出了名的魔鬼老师，一节听力课可以让学生连听四篇节选听力题，写作一节课四十五分钟就得写两篇，于是在她的辛勤教导下，五班的英语成绩在重点班里遥遥领先。
　　讲台上，王莉点评了几句假期学生们交的作业情况，将手里的卷子分发下去，她的声音尖又细，将U盘插入电脑后，坐下，“这是四篇听力的混合节选，总共54道题，由于时间问题，我们1.5倍速听。拿到题就迅速浏览进行预测，听完找同学起来念自己的答案。”
　　拿到卷子，一旁一直安静的秦可晞突然小声嘟囔起来，“五十四?这么多啊”，她说话总是不自觉拖长尾音，声音又软糯糯的。
　　沈雾时听到话顿时感觉心脏有根羽毛在挠，痒痒的。
　　听力开始，教室安静，只有录音和笔触在卷子上摩擦的声音。最后一遍放完，王莉站起来，扫视教室，伸出食指指着角落，“沈雾时，你来说说你的答案。”
　　沈雾时懒悠悠地站起来，抬起头看了一眼大屏幕又低下头，在准备说‘老师，我没做'的时候，一双白净拿着满是答案卷子的手映入眼帘，秦可晞小声说，“这个。”
　　于是，沈雾时咽下即将说出的话，照着卷子一道一道念出答案。
　　“正确率很高，在这个倍速下只错了两道”，王莉把正确答案写在黑板上，转过身，叉着腰，看到某人准备坐下，提高嗓门，“沈雾时你给我站着。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全程根本没听，所以我才喊得你。感谢你同桌吧，人正确率这么高。”
　　她眼神移到某人同桌身上，声音放缓，“叫秦可晞，是吧？听力不错，继续加油。”
　　突然被点名字，秦可晞好不容易冷静下来的心跳又加快了，她乖巧站起来，“老师好。”“其实不用站起来专门回答的，秦可晞同学”，沈雾时嘴角上扬，故意加重‘秦可晞'三个字逗对方。
　　秦可晞第一次听到他喊自己的名字，有种跟别人不一样的感觉，心脏恍惚跳错一拍，她头低得更低了，闷闷地说，“哦。”“好了，你俩都坐下吧。沈雾时，你再在我的课上写其他科目，你就给我出去”，王莉抖抖卷子，数落道。
　　其实，只要不影响课堂纪律，沈雾时上课干什么老师一般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毕竟他太聪明，没必要浪费时间跟着大部队进度走，但是王莉就是那个不一般，她最喜欢上课点沈某人名字，或许是因为英语是沈某人所有科中最差的。
　　教室恢复平静，王莉在挑取难题重新听，前面周易和方灿在互相交流错了几道，从话里听到周易错了十一道，方灿错了六道。沈雾时这才认识到他同桌的厉害，毕竟方灿英语可是年级第一，并且听力语速还是1.5倍。
　　他偏过头，看着目不转睛盯着卷子上改动的两道题的同桌，“秦同学，之前练过听力?”
　　可能是对方太过专注，沈雾时没有得到回应，他舌尖抵住上颌，饶有兴趣地盯着，心想算了。
　　讲台上，王莉还在放录音，“我把原文放在大屏幕上，没搞懂的自己看看原文。”过了几分钟，秦可晞把原句抄完，才回过神，隐约记得旁边人好像问了自己一个问题，她觉得眼睛有点痛，所以趴在桌子上眯着眼，身体向左手边略微倾斜，“你刚才说什么？”
　　沈雾时左手撑着头，右手在桌上随意敲击，脸和眼神都朝向右边，“我问，你练过听力?”
　　说实话，要是他自己真的听了，正确率可不会这么高。
　　秦可晞摆正身体，三分之二的脸埋进叠在桌子上的手臂里，一双澄澈的眼眸盯着黑板，她摇摇头又快速点点头，“算是吧。因为我之前的情况，我的耳朵比其他人灵敏，听录音的时候感觉起来比较轻松。所以，无聊的时候，就喜欢找中文英文的录音来打发时间。”
　　因为对方的姿势，沈雾时看不清秦可晞的神色只看得到长长的睫毛，不过他猜同桌现在不开心，因为对方的语调渐渐往下掉。
　　沈雾时刚想说些安慰的话，结果同桌猛地起身看向他，语气满是喜悦，眼睛亮如明星，“不过就是因为这样，我觉得英语是目前唯一一门没压力的课。”
　　一下子乌云散开，阳光普照。
　　视线再次相撞，沈雾时心脏被重击，呼吸停滞一秒，在那双璀璨如星河的眼眸中迷失自我。
　　熟悉感从五脏六腑渗透而出，四肢百骸仿佛有股电流涌过，全身酥麻。
　　沉溺其中，把他拉回一个平常的高一的周末下午。
　　沈家别墅。
　　沈雾时和周易打完篮球，一身汗地回到家。一开门，他停住了——家里开着灯，有人在厨房。
　　听到开门声，一个长相温柔但气质魅丽的女人从厨房出来，笑着说，“阿沐，你回来啦。怎么愣在门口，进来啊，我煲了你最爱的冬笋鸡汤。”
　　沈雾时抹了把脸，关上门走进屋，他确实没想到姐姐会回来，“你不是忙，怎么有空回来?”
　　沈衷曦比沈雾时大八岁，她一直是同龄人中的佼佼者，中间跳级，本硕保送连读，二十二岁便高校研究生毕业，进入沈氏集团工作。如今二十四岁的她，虽然才工作两年，但以优秀的工作能力和过人的领导手段，稳坐除他们伯父之外第二把交椅。
　　沈氏集团是由沈雾时父亲沈季秋和伯父沈仲夏共同创建，二人所持股份一致，不过沈季秋和妻子在沈雾时四岁时因车祸去世后，股份就平分转到他和姐姐的名下。
　　四岁永失父母，伯父虽然也一直在帮扶两个人，提出将二人接到自己家照顾的建议，不过沈衷曦拒绝了，于是沈雾时和才十二岁的姐姐相依为命，可以说沈雾时是姐姐一手带大的，所以姐弟俩关系浓厚。
　　沈衷曦把汤端到饭桌上，看到弟弟满头汗的样子，皱起眉，“这不是想着好久没见我亲爱的弟弟了，所以特意赶回来的，结果回家空无一人，我就猜你是去找周易玩了。你先去换衣服，再下来喝汤。”沈雾时点点头，听话地上楼换衣服。
　　再下楼，只见桌上冒着热气的汤，人已经不见了，拿出手机果不其然界面弹出他姐的新消息。
　　对话框:Xi
　　Xi:突然有事，我就走了，记得把汤喝完。
　　他单手打个‘哦’字就准备坐下喝汤，刚坐下，又补了几个字‘注意安全’。
　　时至今日，他都还记得那汤是什么味道，沈衷曦厨艺不算精湛，那天熬的汤还咸了，沈雾时喝了一大半，最后实在忍不下了，把剩下的一点浇灌给院子里的树了。
　　如果再给一次机会，他想他一定会喝完的吧。
　　可惜世上最富有希望却也最荒诞的词就是‘如果’。
　　秦可晞见对方愣住，眼神透出眷恋和遗憾，她有点懵不知道为什么他会是这种神色，不过有股发自内心的失落感袭击大脑——他仿佛透过我的眼睛在看另一个人，她脆生生的发问，“沈雾时，你怎么了？”
　　话语将人拉回现实，眷恋和遗憾转瞬即逝，沈雾时发觉自己的失态，只得以咳嗽掩饰尴尬，“抱歉。”“没...没事”，秦可晞落寞地转过身去，喉咙似乎有什么东西堵住带来的异物感使她发不了声，她很想问对方在看谁，但是认真想想好像跟她又没什么关系。
　　沈雾时从同桌的行为语调里有察觉到她的不开心，‘这又是怎么了’，他摸不到头脑，尽管想说些什么，但也不知道从何说起，就这样两个人各自安静到英语课下课。
　　“好，这节课就到这儿，错太多的同学自己下去好好练，下节课还是听力课，到时候再错那么多的自己来我办公室重新拿一套卷子做。”
　　王莉的话一出，人还没走出去，五班就发出嚎啕痛苦的哀怨，一片啊声。换座位后方灿就刚好坐秦可晞前面，方灿转过来手枕在桌上，“可晞，你好厉害，只错了两道哎。王老师平常选的题大多数都比考试题难，你考试听力肯定满分。”秦可晞又被夸了，心里的失落转变为喜悦和不好意思，她双手托着脸，开怀笑出来，眼睛弯成月牙，“谢谢。”
　　少女刚才的不开心仿佛不存在，是自己的错觉，沈雾时在方灿转回去后，拿笔碰少女手臂，“秦同学，刚才为什么不开心?”少女陷入沉思，没有立即回答这个简单的问题，她偷偷抓紧衣角，开口想问什么但又马上停住，最后憋出五个字，“没有不开心。”
　　这副犹豫的样子一丝不落被沈雾时看在眼里，他自然笑了出来，“秦同学，你别这么可爱。乖乖回答，为什么不高兴以及你想问什么？”
　　秦可晞这一天听到好多夸自己可爱的，但这是第一次异性对自己说可爱两个字，她告诉自己不要在意，可心跳却做不了假，“既然你都这么说了，那我就问了。如果你觉得冒昧，就不用回答我。你刚刚盯着我的眼睛在想什么，是一个人吗？”
　　沈雾时转了下笔，直视同桌，“如果因为这个不开心，那我再说声对不起。你的眼睛总是让我想到我姐姐，很巧合的是，她跟你一样因为喜欢光明而在名字中取了个xi字，不过她是曦和的曦。”
　　沈衷曦原名沈衷情，在父母去世后，她把名字改成了现在这个。
　　希望成为孤儿的两个可怜人可以一起平安渡过内心的黑暗，迎接璀璨曙光。
　　“很抱歉让你感到不太尊重，我的问题”，沈雾时习惯性转笔来转移注意力，“不过有人说过，你的眼睛很好看吗？除了这点，被你的眼睛吸引好像是很正常的事情。”
　　没有，同样没有，这一天听到的所有夸赞都是曾经的她触之不可及，永不可奢望的。
　　今天一定是秦可晞十六年来最特殊的一天，她会因为太多人注视而感到慌张害怕，会因为他人真心的赞美而害羞高兴，会因为对视而心跳加速感到不好意思，她第一次觉得自己的情绪原来可以这么丰富，除了失望和难过，还可以有其他的。
　　沈·蛔虫·雾时又看出他同桌在想什么了，“没有?那很荣幸，我是第一个。”
　　秦可晞心跳快得要跳出嗓子眼了，今天这一天从篮球赛之后她的心脏就仿佛故障一样运作加速，红晕散开从脖子到耳后，“谢谢。”
　　害羞之色过于明显，沈雾时也不再逗她，“好了，秦同学，又上课了。”
　　秦可晞没再回答，默默转过身投入学习，而沈雾时看向窗外，迎着阳光，他眯着眼陷入思考，半晌，嘴角扬起弧度，心中默然。
　　姐姐，我好想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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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哎呀，好像猜得出为什么了，上帝视角了哈哈哈
不过主人公两位知道还早还早还早
姐姐真是最好的人儿啦~
沈雾时别再不自知地撩人了，小秦同学心脏要炸开啦
看来我们小秦被我写成易动心的那挂了，没事没事哈哈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