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4、决赛（五）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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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局输了。
牧野接过经理递来的黄色运动水瓶，心情比预想中更平静。
这个现象，倒是令她自己都感到颇为意外。
毕竟在一两年前，大道寺前辈还在并盛排球部当领队的那段时间，社团的球风温和，气氛很好，但社里许多人明显都缺乏上进心。因此在对比之下，牧野在队内从来都是更刺头、更要强的那一个。
输了一个球，她会不甘心地啧舌；一个进攻没做好，哪怕成功得分了，她也不会给自己好脸色。
而人呢，这种似乎天生就需要察言观色的动物。身处多人的环境，要么被多数人的气氛要挟，不自觉或不得已地融入。要么固执己见地被气氛排斥，不知不觉回头一看，才发觉自己好像不在那个其乐融融的“圈子”里了。
牧野通常认为自己是被排斥的一员。
但时间一长，又陡然意识到，自己并非没有被气氛带跑。
不知不觉，她开始放弃加练。
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对待练习不再严格到让别人难以理解地侧目。
前辈们毕业。不少人纷纷退社。她升上三年级。当上领队。
然后不再期待国中阶段还能有比赛。
球场周围的声援繁盛喧嚷。牧野喝了口水，目光慢慢落在走来拿毛巾的自由人身上。
西贺维流了不少汗。
拿干燥的毛巾一擦，女孩棕栗色的发丝便有几绺反翘，像刚起床的松鼠没梳开的毛。
“……明明仔细算下来，这样的心态也才转变不久，居然已经感觉像是上辈子碰到的事了。”如今并盛排球部的队长心想道，“现在毕业前的最后一场联赛，还能和大家一起站在这里，不得不说，完全是多亏了有西贺的存在。而我却在输球后这么平静，是不是有点对不起她呢。”
老实说，在牧野眼里，西贺维这人实在强大得可怕。
拥有高超的球技，与聪慧的头脑，这就算了。关键是后来细细琢磨，她才发现西贺总是能刚刚好地融入群体，又适当地表现出超出于群体的努力。
同时为人周到、幽默、慷慨，每天都鲜活得精神饱满。正好卡在旁人视角的“这么努力做样子给谁看”与“这种人不用努力也能做好真讨厌”的中间地带，成为了“就是又有天赋又努力，才能做到这种地步吧？哪一点都让人没话说啊”——此类眼光之中的佼佼者。
并且看似贴合气氛，又会为某些不被期待的事付出努力。
即使在社团濒临解散的时刻，西贺也从不把“那么优秀为什么要待在一个连比赛都赢不了的社团里”之类的质疑当回事。至少在牧野所见的地方，她从来都一步也不肯退让，光明正大地和风纪委员斡旋；依旧为了排球部不断给教练打电话，亦或是和之前的根津老师成立赌约。
西贺维身上，好像始终具有超乎寻常的能量。用国文老师爱听的话来说，就是既是自由舒卷的云朵，又是光芒万丈的太阳。
所有人都很喜欢她，甚至依赖她。
牧野也逃不过。
这也没办法吧？西贺这家伙，平时看她在小事上喜欢叽叽喳喳、和别人打打闹闹，大事上却一直都相当冷静靠谱。
除了小千说过的那一次，被偶然发现在卫生间偷哭以外，还从来没看见过她脆弱，不自信，或者任何情绪不稳定的样子。
没错。
身为不折不扣的天才，这个人就算不会表现出来，日常相处起来随和友善，也还是在某些时候给人一种隐性的、压力般的气势：她是知道自己的潜能没有上限的。
稳定不变的潜力无限，也就意味着百分之百的机会无限。
这一次更不用说了。
只是第一局落后而已。从队员的状态来看，结果也不出意料。西贺肯定还是……
并盛队长放下水瓶。
咚咚！咚咚！
“丑三中——”
“丑三中！”
“球运昌隆——”
“球运昌隆！”
咚！
牧野望着西贺维的脸，心脏忽然紧缩地重重一跳。
她说：“喂。”接着，又喊了一声对方的名字，“西贺。”
场馆火热得人心浮躁。被点名的人抬起头。
刚擦完汗，洁白的毛巾软绵绵地垂绕在她后颈与肩膀上。女孩一手还捏着毛巾尾巴。听见有谁叫她，一抬眼，轻蹙的眉心也慢吞吞敛开。
西贺维看了过来，抿着的嘴唇一松。
“怎么了？”这家伙还先明知故问一下。那双黑眼睛盯着她，眉毛稍微扬起，脸上便顿时掠过几分轻快的、宽慰的，又略带揶揄的笑意，“胜负才刚刚开始，前辈就紧张了吗？”
换作在平日，牧野多少得被这句话里的挑衅与令人安心的成分影响，从而嘴角一抽，用手刀砍人。
但她现在很冷静。
冷静得就像这并不是最后一场比赛，就像刚才那一局，并没有被对方拉开足足五分的距离。牧野对上她的目光，没有说话。认真得近乎微妙的沉默把别人也拉下水。休息区蓦地安静下来。
对手的鼓声仍在激昂擂响。
少顷，当队长的开口。
“不，我没有觉得多紧张。”
牧野单手扶着侧腰，神色淡然，不轻不重地说。
“倒是你。还好意思说我么，西贺。”她把话还了回去，“胜负才刚刚开始。你刚才又在想什么？”
自由人安静地看着她。
队员们有的平静，有的疑惑，有的不知所措地面面相觑。
两秒后，牧野瞧见西贺维低了低头。
她说：“我……”
所有人的表情都稍显凝重地听着。
女孩盯着地板，声音越说越小。
“我只是，没想到会输。”
这个曾经总是运筹帷幄、落于下风也积极地鼓励别人的家伙，竟然把不甘心明摆着写在脸上，从干涩的嗓音里挤出，“我想要赢的。和大家一起。哪怕是刚才不在场上。”
队长：“……”
队员们：“……”
并盛休息区诡谲地沉静半晌。
随即，有人呆滞，有人扶额，有人挑高了眉毛。二传手小千发愣完，第一个领头大笑出声——这一方宽绰又狭小的区域，霎时间重归热闹，或高或低的笑声不绝于耳。西贺维似乎没料到这句话反倒让空气松懈下来。她捏着毛巾，被小千咔咔肘击两下，那张年少秀气的脸绷紧了些，好像为此感到十分诧异。
而没等她思考到结果，队友们纷纷解答。
“这不是当然的吗？！”小千推着她的后肩摇晃，“摆出一副自己做错了事的样子，害我还紧张了一下，受死吧！”
二口星纱无语地叹了口气：“大家肯定都是这样想的啊。你又一个人想一路去了。”
万里拿着水瓶路过：“下一局，下一局。”
十原：“乐。”
牧野两手抱臂。
望着中学生们闹腾的景象，她再次开口：“西贺。”
西贺维被晃得眼神都清澈了。女孩眨眨眼，一边被二传锁喉，一边闻声看过来。
队长露出微笑。
“一起去赢下一局吧。”她说。
西贺维微微睁大了眼睛。
天花板的灯光雪亮，轻柔地忽闪，把她的睫毛晒成两湾很淡的颜色。自由人被队友们簇拥着，朝她扬起一个见牙不见眼的笑容。
中场休息十分钟。
观众席第一排围栏前。
迪诺·加百罗涅稍俯身，两肘屈起，靠在栏杆上，边看边说：“并盛这边的教练，看起来没怎么说话啊……对手那里可是一直在开会。”
宇内天满站在一旁，面色颇为沉重。
“她们没有教练。”他说。
“居然没有么？”
“那是负责社团的老师而已，所以之前暑假，我才过去带她们练习了一阵子。”
“你看起来还那么年轻，好厉害啊！”迪诺不吝赞赏。
“只是刚好有点经验啦！”宇内天满摸了摸后脑勺。
“我们小维还挺省心的吧？”
“当然当然，这位家长请放心。”
迪诺：“冒昧问一下，宇内教练今年在读大学么？”
宇内：“嗯，我21岁哦。”
“是嘛！我比你大一岁呢。”
“诶……诶？！”
两人一面交谈，一面还望着下方的球场。
二口坚治站在离他们两米开外的位置，忍不住瞥去一眼。正在心里默默吐槽“刚刚认识没多久竟然就聊上了”，身旁的后辈黄金川却明显也听见别人的聊天内容，顿时低下头，和他大声密谋：
“咦？没有教练还能打进决赛啊！”男高中生瞪大眼，好奇而热切地问，“二口前辈，你在家没有教妹妹几招吗？”
小声点啊！
二口坚治忍住捂脸的冲动，眉毛一跳一抽。
“她问了我当然会教！”他咬牙道，盯着赛场上家人的身影，而后又压低嗓音，“……但是，这家伙一到叛逆期就犟得很，我说的东西不知道有没有听进去。”
黄金川仿佛瞬间理解身为兄长的不易。他露出心有余悸的神情，嘴巴抿得都皱了，跟着向下俯瞰。
“总感觉，”这个脑回路直率的后辈迟疑片刻，“前辈的妹妹们很难打啊。”
“都说了我只有一个妹……”
二口坚治语气习惯地反驳，心下却认同地一沉。
很难打。
以队伍的完整度来说，两者根本不是一个等级的。
并盛没有非常强势的王牌。二传擅长利用一些小聪明，但技术跟丑三中的二传对上，终究还是相形见绌。
稳扎稳打本身是很不错的球风。加上有一个优秀的自由人，不容易输。
但是，进攻能力没办法和对方硬碰硬，也就代表每一球的拉扯时间都会拉得很长。
球不落地就不会输，却也不会赢。
只能寄希望于老妹的好友，那位“小维”同学，能够始终保持高水平，托举着进攻成员，慢慢寻找得分机会么。
二口坚治不自觉地望向自由人。
忽而，红球衣那边响起异口同声的鼓劲声。
对手在教练面前围成半圈，似乎刚开完会，结束动员。休息时间不等人，紧迫地赶到尾声。她们开始原地活动筋骨。背后的应援拉拉队掀起又一阵气势滔天的热潮。
反观身后，并盛中学的观众席……
学生们像是愣住似的，毫无反应，各聊各的，时不时敲敲充气棒；老师也没有积极组织，只能听见一些谈论比赛究竟能不能赢的杂音。
太……
太懈怠了啊！
男高中生几乎黑着脸，嘴边凝住一个不堪其扰的微笑。
他就读于伊达工业高中，本校对排球比赛的应援气势和纪律都非常好，不亚于今天的丑三中。待久了，现在真是不习惯这种松散的应援。
难得来了那么多人，并盛的学生占满整整两面观众席，还以为老师学生都很重视这次比赛呢？
难不成都是不懂行的学生专程来看校园偶像打球而已吗！
算了算了。
作为外校的学生，他可没资格管人家。只是为了家里的小妹，从个人角度出发什么的，还是得做出点反应才行。
二口坚治抬起一只手，拢到嘴唇旁。
“加……”
“加油！！”
一道更明朗响亮的嗓音遥遥领先，传向球场。二口坚治的蓄力被打断，声音猛然卡顿在喉咙。在后辈黄金川充满智慧的侧目之中，他倏地扭头一看。
抢先的是另一边栏杆前的黑头发男生。每一个十几岁的少年都擅长为了谁大声呼喊。他稍微倾着上身，也一手拢在唇侧，另一手似乎拿着什么小巧的东西。
为什么有种输了的感觉啊？好微妙。
高中生没发愣。抓紧时机，迅速多吸一口气，紧跟着朝场下喊。
“继续加油啊！”二口坚治专门对话亲妹，拖着长音，“不要被对手吓坏了，星纱！”
妹妹站在原地，投来一个威胁的嗜血眼神。
并盛的队员们也纷纷抬起头。有人显然面露惊讶，震惊地举举手，指过来。二口坚治知道那不是在指自己。因为这些小朋友们一边叽里咕噜说着什么，一边去拉拉自由人的衣角、推推她的脊背、摸摸她的头。
而那位小维同学一听到加油声，回头眺望观众席。这一眼竟如同阵雨侵袭，让挤挤攘攘的并盛学生们忽然骚动起来。
大多是无意义的小声尖叫和窃窃私语。
二口坚治没那功夫去仔细听。只是不出半分钟，他再次发现：
国中生沸腾的原因，貌似不单纯是校园偶像的反应。
只见栗发女孩侧过头，和队友说了一两句话。很快，便顶着所有人宽绰而灼热的注视，面不改色，向观众席这边走来。
骚动声逐渐沉寂。
女孩在广告版前站定，仰着脑袋。
顺着她明亮的视线，二口坚治转过头，瞧见旁边睁大眼睛、耳廓晕红的男孩。也就是刚才先喊加油的那位学生。
小维同学伸出手。
手心向上。
像是在讨要什么。
背后的骚动声隐约浮起，又被刻意忍耐一般按捺下来。
二口坚治还没反应过来，就见那高个子的男孩只是呆了一呆，便立刻付出行动——他抿紧唇线，拿着东西的手毫不犹豫地向前。伸过栏杆，停顿须臾，好像在估测距离与力道。
然后向远一抛。
一只小小的、棕色的、穿着红线的御守随之飘落。
体育馆里没有风。但它太轻了。摇晃晃的，轻飘飘的，像晚秋脱落的红枫叶，连自己下落的轨迹都支撑不住。
好在自由人最擅长的就是努力伸出手，去确切地接住什么。
西贺维再多走前两步，踮起脚，将手臂伸长。那两只掌心轻轻一拢，御守就仿佛知道自己要去哪里，落叶归根似的，飘然躺进她的手里。
紧接着，她低下头。
那只御守隐约看起来还有点破旧，绵软无力地被女孩的双手捏着。
西贺维却像得到某种尤为珍稀的东西，一言不发地，仔细多看了它一眼；翻过去看背面，又一眼。
站在栏杆前，二口坚治只能瞧见她有几缕发丝打翘的发顶。身后的观众席屏住呼吸般寂然无声。
下一秒，备受瞩目的选手把御守握在手心。
她如同举起胜利的奖牌一般，把它举到脸颊边，一眨不眨地望着谁，貌似在示意“收到了”。又把两手都藏到身后，宛如在说“给我了就不还了”。
继而对广告版后惊讶的工作人员们鞠了个躬，便飞快地转过身，小跑跑回休息区。
背后的骚动顿时一片哗然。
“呀啊啊！”
“刚才那是什么？！”
“我还以为接不住了，不愧是维！”
“什么？什么？山本给西贺同学送了什么吗？”
“那是必胜御守吧？”
“羡慕……”
“而且不知道该羡慕谁……”
“这两个渣滓小鬼又给我干些没意义的事情……！！”有人在捂住额头咬牙切齿地说。
呜哇……不是吧。
二口坚治感到自己领悟到了一切，心情复杂地扭过头。
他这个高中生都还没有女朋友呢……
不过那个小维同学已经有了交往对象，还真是不让人意外，看样子两个人都挺受欢迎的。现充真可恶。
旁边的黑卷发青年也捂着嘴，难掩震撼地看着这一切的发生。倒是金头发的外国人一脸欣慰，还在顺嘴朝场下喊了两声加油。
同一时间，耳边响起后辈激动的声音。
“哇！粉丝送礼吗？！帅呆了！我也好想要！”
这个笨蛋！
“小声点，黄金川！”二口坚治太阳穴突突跳，再也受不了地迅速拽住他的领子，“人家一看就不是粉丝好不好！”
黄金川被迫弯下腰：“咦？！不是吗？！”
二口坚治无语吐槽：“绝对不是啊！明显是男朋友吧！”
黄发高中生一愣。
“诶。”
“反应过来了么。”
“诶——？！”
“都说了小声啊！”
两个男高弓着背嘀嘀咕咕。但顷刻间，不知是不是从这段插曲里得到动力，不远处传来并中教导主任尽力喊出的“一、二”。学生们扯着嗓子，洪亮高昂的助威声浪倾轧而来，列车似的撵过头顶。
“并盛——加油——！”
尽管又被对手的声音压过，也毋庸置疑地钻进选手的耳朵里。
西贺维把御守放进包里，和面带调侃微笑的经理说了几句话。站在休息区的并盛球员们进行最后一次拉伸。
第二局开始。
作者有话说
第134章 决赛（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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