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木已成阴》桓白

3、谢家

　　此时颜有脑子里还都是那些流言蜚语。

　　她下意识地客套——“没事，你忙，我等等也没关系”，等到她反应过来之后，那些文字已经发出去了。

　　罢了，反正在家也是闲着。

　　颜有放下手机，调整姿势企图靠得舒服点，目光也顺着窗户垂着眼帘向外看，看路边缓缓后移的树木和车辆。

　　那条消息发出之后，对面便没再回复，可能是会议已经开始了。颜有晚上睡得晚，白天一整天都没有精神，想着等人的时间顺便还能歇会。

　　“颜小姐，不知您对小谢总怎么看？”

　　助理小姐姐的声音平和冷静，将颜有脑子里的思绪全部打乱，她稍稍扬眉，却连眼睛都懒得抬起来：“没看法。”

　　这种油盐不进明显刺头的做法让助理小姐姐哑口无言，打的腹稿全都可以推翻重来了，连捏着方向盘的手都不自觉地收紧。

　　“问问而已，颜小姐不比防备心这么重，只是想提醒您一句，谢家不是普通家庭，怕是规矩森严，一般人很难适应呢。”

　　颜有没说话。

　　“小谢总的情况和谢总也不一样，小谢总并非是谢董夫人所生，而是在外与其他人的私生子，因此小谢总在公司的状况还要艰难些，不知道颜小姐能不能适应？”

　　“姐姐怎么称呼？”

　　驾驶座上的助理一愣，显然没想到颜有会问这个，回过神之后便神色如常道：“景欢然。”

　　“好名字呢姐姐。”

　　颜有笑笑，便继续闭目养神。

　　景欢然彻底拿不准颜有到底是什么意思了，只能沉默着继续开车，车速却不自觉地加快，她没意识到，但颜有意识到了。

　　“景助理，你刚刚说的小谢总、谢总还有谢总都是谁啊，”颜有忽然发问，带着浅浅的笑意，说话却阴阳怪气，“我对贵司不大了解，原来贵司的企业文化做得这么好，助理竟然会担心领导的处境。还有我对谢家的家庭情况也不太了解，想和你问问，谢行止在公司处境艰难，和我的工作有关系吗？”

　　颜有人连环招直接打得景欢然措手不及。

　　她身为记者，听八卦听了这么多年，当然知道景欢然口中的三个人分别代表谁，只不过在装傻充愣罢了。

　　景欢然沉默片刻，半晌，她在车在屏幕上翻了翻，道：“颜小姐，小谢总让您到公司去等他。”

　　颜有没收到谢行止的消息，但也没反驳。

　　有道集团的写字楼高耸威严，带着严谨板正的商务风，即使是在经济繁华的燕城，也是格外显眼，楼顶的几个烫金大字更是无不彰显着这个公司的金钱和实力。

　　彼时谢行止正端坐在第十二层豪华的会议室里，听着行政部门的主管哭丧着脸没话找话，他的手指无意识得摩擦着，像是有些焦虑，可面相上丝毫看不出来。

　　而这场会议的发起人、景欢然口中的谢董谢善，正拿着一份“受害者名单”，看着下一位叫谁发言比较妥善，期间还时不时抬眼轻扫着看有没有与会人员分心干其他事情。

　　若是让各个业务部门或者投资部门的主管汇报工作，那谢行止还能自我说服说就是普通的临时会议，可谢善让全公司最没有存在感的行政部门主管发言算怎么回事？

　　就算谢行止再傻，也能猜到谢善可能是已经注意到了颜有，并且对他私自相亲的事心怀不满，在成心刁难。

　　谢行止眼睛微眯。

　　他相亲还不到一天，约颜有也是临时起意。

　　谢善消息知道的太快了。

　　“谢仰止，说说你的工作进展。”

　　“好的，董事长。”

　　谢仰止起身，挑衅般看了谢行止一眼。

　　兄弟俩的长相有七八分相似，只不过谢仰止的行为稍显乖张，眉宇间都是得意与势在必得，明目张胆地有野心；反观谢行止，面相平稳，不显山不露水，还有些深不可测的模样。

　　在这场冗长且毫无准备的会议里，谢仰止的发言就显得格外精彩，面对各种问题也回答如流，将自己的工作能力展现地淋漓尽致。

　　谢善满意地点点头，难得对儿子和蔼些：“之后再把刚刚谈到的几点改进，你不要耽搁了，先回去吧。”

　　谢善的意思已经很明显了。

　　谢仰止结婚不到半年，商业联姻，两位新人的感情好不好另当别论，反正两家人的利益划分让绝大多数人很满意。

　　谢行止知道，这是谢善在接机敲打他。

　　惯用手段罢了，谈不上高明，确实好用。

　　颜有在有道集团一层大厅旁边的会客室内，景欢然也在，而且门还开着，门外人来人往，她不好意思闭目养神，发消息给谢行止说明地点后，只能百无聊赖地刷着手机。

　　高强度的工作让整个公司的员工看起来都像是一个个有血肉装饰的机器人，按照设定好的程序按部就班地工作，脸上也没有什么多余的表情。

　　这种压抑的氛围，反而让刚从电梯里出来的谢仰止看起来格外显眼。当然，也不排除是周围所有员工看见他都客气打招呼的原因。

　　颜有认识他，谢仰止，是个常年驻扎在各大金融头条上的人物，但颜有万万没想到，这个人居然冲着自己走了过来。

　　他闲庭信步，站定在颜有前面，挡住了颜有面前的阳光，随后客气地打招呼：“你好啊，弟妹，初次见面，我叫谢仰止，谢行止的哥哥。”

　　两人之间的距离太近，颜有如果站起来，怕是都要撞到一起了，无奈她只能仰头道：“你好，我叫颜有。”

　　“不知是否有幸，能让弟妹赏脸叫我请你吃个饭，”谢仰止虽然笑着，皮相也好看，可总给人一种狷狂自大的感觉，“我弟弟从小就跟我不亲，若是能通过弟妹拉近关系，那也不错。”

　　颜有看到这种人总感觉很不舒服，连敷衍都不上心：“谢先生，我觉得你可能误会了，我们的关系还没有到这一步吧？”

　　“弟妹不用和我客气，”谢仰止平时被人恭维惯了，对自来熟的业务还是比较生疏的，他扯了一摸笑，“虽说我和行止是同父异母的兄弟，但是我还是很想和他搞好关系的，可行止对此好像很抗拒。”

　　“虽说他妈妈做出那么不光彩的事情，他自卑情有可原，可他小时候明明很亲人，就算被欺负到手骨折了他也不敢找大人告状，真是极尽讨好啊。”

　　亲人这词用得就不讲究。

　　后面的内容更叫人骇然。

　　颜有抬眼看着。

　　不仅是她，连刚刚默不作声的景欢然都看了过来，还面带几分震惊，她很难从谢行止身上找到半分那时候的影子。

　　“哎呀，弟妹是不是还不知道呢，”谢仰止演技略显浮夸，或者说，他就是故意显得这么浮夸的，“行止的妈妈是我爸养在外的第三者，行止就是个私生子，五岁才被接回来。”

　　跟景欢然那种一句话待过的态度不同，谢仰止讲得很详细，生怕颜有不知情似的。

　　“谢先生，干我这行的，最讲究真实性，”颜有很难想象五岁的孩子是怎么被欺负了不敢反击的，语气染上几分怒意，“谢行止的母亲是否对令尊已婚知情还未可知呢，明明令尊的问题更大吧？”

　　当时人家小姑娘客观行为是破坏了别人家庭不假，但是主观故意无从查证，反而谢善倒是出轨出得明明白白。

　　但谢仰止竟然是个只攻不守的，根本不在意自己亲爹被人骂了，反而挑眉问到：“颜小姐是律师还是检察官？”

　　“鄙人不才，是个记者。”

　　“哦，学新闻学的。”

　　近来网络上的新梗，讽刺媒体传播不实信息的。谢仰止嘴角扯着嗤笑，面露几分漠然和嘲讽，像是对这门学科及其不信任。

　　玛德，最烦不尊重别人职业的人了。

　　颜有拳头硬了。

　　“谢仰止！”

　　随着话音落下，谢仰止感觉脖颈处被人大力向后撤，随后便在惯性的作用下，他踉跄了几步，险些摔倒在地。勉强稳住身形后，才抬眼看到了护在颜有面前的谢行止。

　　“我劝你离她远点。”

　　谢仰止站直，笑着拍了拍谢行止的肩，像是位尊者对位卑者的训诫：“我的好弟弟，怎么这就生气了，我只不过是和弟妹，哦不，颜小姐说句话而已，要是这都能生气，以后要生气的地方可太多了。”

　　谢行止扫了眼那只不安分的手，神色未改不辨喜怒，冷声道：“谢仰止，收收你那些不该有的心思。”

　　会客室的大门是开着的，大厅内已经有不少来往路过的人偷偷将目光放到了这对兄弟身上。

　　平日里，这对兄弟在公司的讨论度就居高不下。两人都是经过股东大会批准任命的副总裁，几乎将公司最核心最重要的几个部门瓜分殆尽，几年间经手的项目不计其数，强硬地向所有人展示了实力。

　　在燕城其他企业普遍采用职业经理人制度的情况下，有道集团能出两个有才干的富家子弟已实属不易，更遑论这二位的样貌也相当打眼。

　　现下难得在大庭广众之下凑齐，还起了争执，就更加引人注目了，根据颜有的职业经验来看，以现代社会信息传播的速度，最迟最迟不过晚上，这件事就会传得整个公司总部人尽皆知。

　　虽然冲突的直接原因是因为颜有，但是她也不难看出来这两位八成是积怨已久借题发挥而已。谢行止已经来了，颜有虽然还生气但已经不好掺和，只能起身关上会客厅的大门。

　　看到颜有这么冷静，谢仰止来了几分兴致，凑近谢行止，贴在他耳侧，目光却始终追随着颜有：“你现在拥有的一切还不都是依附于谢家的，谢行止，你说，我能有什么不该有的心思，那些不本就是我的嘛。”

　　“谢仰止，我劝你放尊重点。”

　　看着谢仰止不加掩饰的窥探，谢行止扯过谢仰止的领带，手臂上青筋暴起，将对方用力抵在沙发上。

　　“法治社会，颜有可不是依附于谢家的。”

　　“那你呢，谢行止？”

　　谢仰止虽然表面来看处于劣势，可脸上写满了上位者的鄙夷，根本没把对方放在眼里。

　　两人剑拔弩张、互不相让，眼看着就要打起来了，可会客厅的门却被人一左一右地打开，而谢善身后跟着几个公司高层站在正中间。

　　这场面，精彩，太精彩了。

　　要是给娱乐记者看到，当天就能上热搜。

　　“仰止，行止。”

　　谢善的声音自带那种多年以来身居高位的藐视和不屑，不怒自威，竟有种让人不敢直视的感觉。而称名不加姓这种本应显得和蔼可亲的称呼方式，愣是让在场的人都清楚地意识到，他生气了。

　　“行止，我刚刚让你离开了吗？”

　　然而这种施压的方式显然对谢仰止和谢行止都不起作用，若不是有外人在，要给董事长一些薄面，怕是两人都能直接无视这个人。

　　谢行止松手，抬眼看了一眼会客厅的表，冷笑着说：“谢董，按照时间来看，我早就已经下班了，现在是我合法的休息时间，我在处理我的私事。”

　　谢善显然不吃这一套，虽然在说疑问句，可他用了肯定的语气：“下班了你怎么还叫我谢董，行止，你不该称呼我一句父亲吗？”

　　“从小也没有父母教我什么场合说什么话，自然比不得谢董知礼守法，”谢行止退开两步，拉过颜有的手，又威胁似的看了谢仰止一眼，说道，“今天还有事，就不打扰谢董和谢副总父子情深了，告辞。”

　　这句话字字命中要害，谢善脸色都变了。

　　不仅他脸色变了，一句父子情深，着实让谢仰止也恶心得不行，看出来谢行止想息事宁人早点离开，谢仰止就偏偏不想让他如愿。

　　在看着二人快走时，他理好自己的领带，在两人身后喊到：“颜小姐，别忘了我们的约定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