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木已成阴》桓白

2、流言

　　颜有未置可否。

　　“外公，”她低头戳着窗户上那盆吊兰，说话拉着语调，仿佛只是随口聊聊，“你觉得呢，他人怎么样？”

　　对面传来了笑声。

　　“颜颜，行止是我的学生。”

　　曾政民看人的眼光，向来稳准狠。

　　若非是对这个人信得过，曾政民也不会赌着在教育界名声扫地的风险，让谢行止这个当时四六不懂的刚进大学的本科生跟着他做课题。

　　但是颜有对这个答案不太满意：“外公！”

　　“颜颜，外公不想自己的评价干涉你的认知，但是谢行止这个孩子我是信得过的，学习踏实，生活上也不是爱胡闹的孩子。”

　　“外公？”

　　“他和你说什么了？”

　　颜有心头一颤，果然什么都瞒不住曾政民：“他说想和我结婚，但是我还是不想这么快，我大好的青春年华不想耗在结婚生子上。”

　　由于年幼时颜父颜母忙于工作，颜有可以说是曾政民带大的，所以祖孙二人关系好得很，几乎是无话不谈，将隔代亲演绎地淋漓尽致。

　　所以颜有敢跟曾政民说不想结婚，敢和曾政民吐槽奇葩的相亲对象，但是不敢告诉家教森严的父母和爷爷奶奶。

　　“他给你开条件了吧，这帮熊孩子，把我教的东西全都往我外孙女身上用，”曾政民在电话那头笑骂着，“我不干涉你，他给的条件也一定是你需要的，你也知道自己该要什么想要什么，颜颜，外公对你，也是放心的。”

　　爱常有而信任不常有。

　　颜有很清楚这份信任的珍贵性。

　　曾政民又沉默了两秒：“只是外公年纪大了，活不了几年了，你总是独身一人，外公担心你。”

　　“哪能啊，”颜有望向窗外，她没有经历过生死，潜意识里总不相信亲人之间会有离别，便笑道，“外公您正当年呢。”

　　“现在社会不比从前，你一个小姑娘在外闯荡，就业环境、经济风险这些我们能替你分担的压力暂且不提，若是将来出现什么意外，身边连个能保护你给你出谋划策的体己人都没有，”曾政民没搭理颜有拍的马屁，依旧语气严肃，“当然这个人还是你自己喜欢的，并不一定就是要谢行止，外公只是给你一个参考。”

　　“我知道了，外公。”

　　颜有收敛了几分刚刚嬉皮笑脸的模样。

　　彼时天色渐晚、日落西山，大片大片的火烧云映照着地平线上的车水马龙，即使在孟夏时节，也是难得一见的风景。颜有随手拍了一张照片发给谢行止，又打字说——

　　我考虑过了，谢先生。

　　对方依旧秒回——

　　【谢行止：不用着急拒绝。】

　　【颜有：不是，你先听我说嘛。】

　　【颜有：你开出的条件确实非常丰厚，我是个俗人，不可避免地动摇了，但是这种不加任何条件的好处就像空中阁楼一样不切实际，所以我得提前和你说。】

　　【颜有：我不会去学着如何做一只合格的金丝雀，更不会为了什么利益去虚以委蛇，我从来不会是妥帖的、可以带到你们宴会上去给你长面子的豪门太太。】

　　【颜有：我同样也不知道我将来有什么可以帮到你，但是我会尽可能地做我能做到的事情，或者你有什么其他要求也可以和我沟通。】

　　【颜有：以上条件如果你都能接受，那我没什么理由能拒绝，我答应你。】

　　那边很快便回复了——

　　【谢行止：好。】

　　家里时钟的指针已经指向了凌晨一点，颜有却还在电脑前孤军奋战。她拖延症晚期，做事向来随性，原本就不怎么执行的计划被突如其来的相亲打断，只能晚上把落下的工作进程补上。

　　稿子什么时候写完了，什么时候睡觉。

　　父母出差在外，也管不了颜有。

　　她今天事多，脑子也乱，思路频繁被打扰。为了能尽快安心工作，颜有将手机扔在客厅，直到采访稿和版面文章的初稿写好后，颜有才注意到手机上有新消息。

　　【姜瑶：颜颜，你睡了吗？】

　　【姜瑶：我们无良主编，给我分配的任务到现在都写不完，我不行了，我现在看什么都像稿子。】

　　姜瑶，颜有闺蜜。俩人穿一条裤子长大，从小就臭味相投，让长辈们操碎了心，很有共同语言。上了大学之后虽然分开了，但不约而同地选择了新闻专业。

　　毕业后姜瑶留在了大学所在城市，靠近了当地最大的报社，从事新媒体方面的撰稿和宣传，几乎忙得脚不沾地。

　　当然，颜有比之也不遑多让。

　　所以两人的共同语言并没有随着距离的变远而减少，反而因为工作的深入，交流的内容越来越五花八门。

　　消息是半个小时之前发来的。

　　颜有懒得打字，就直接打了电话。

　　“颜颜，假如我不幸罹难，那看在咱俩多年情谊的份上，我愿意立遗嘱把我未竟的事业继承给你。”

　　那边的声音哀怨惆怅。

　　颜有自己工作效率高，初稿差不多搞定了，就非常没人性地笑出了声，悠哉悠哉地喝着冰可乐懒懒地回答：“那应该不行，我自己的工作还没做完呢。”

　　“还没写完？都四点多了，不像你啊。”

　　想着自己还没有做完工作的原因，颜有略感心虚，沉思片刻后，还是决定坦白从宽：“瑶瑶，我今天去相亲了。”

　　姜瑶对此见怪不怪，毕竟颜有已经和她说过好几次这件事，起初她还颇有兴致地问问是不是和网上传闻的、各种挑三拣四的相亲对象一样，但这会儿只敷衍问：“和谁？”

　　“你应该听说过他，谢行止。”

　　谢行止？好熟悉的名字。

　　姜瑶抬眸想了片刻，终于从脑海里挖出来这么个人，语气还有点幸灾乐祸：“我记得，他怎么沦落到相亲了？”

　　沦落这个词就很灵性。

　　“我不知道，但是，”颜有越说气越虚，她闭着眼睛深吸一口气，还是说完了，“瑶瑶，我可能要和他结婚了。”

　　她说完，那边久久没有动静。

　　半晌，才传来声音——“结婚？”

　　”昂。”

　　“你怎么想的啊颜有！”

　　颜有吞咽着口水。

　　问：什么时候感觉背后凉飕飕？

　　答：闺蜜叫你全名的时候。

　　姜瑶终于反应过来，伴随着拍桌子的声音破口大骂，怒火中烧的模样颜有在电话里都能想象得出来。

　　她语气很不好：“你又不是不知道……”

　　平心而论，其实也不能怪姜瑶生气。

　　当初他们二人和谢行止在同一所高中，只不过谢行止要大两届，算是个全校闻名的学长吧。

　　刚进学校时，姜瑶也曾崇拜过这位学长，原因无他，无非就是长相优越成绩过人，在单纯的学生时代，只凭这两样特质，便足矣征服绝大多数人。

　　可谢行止是个例外。

　　逐渐了解后，这位学长就成了饭后谈资。

　　风流韵事层出不穷，他们这届讲了三年都讲不完，就算谢行止已经毕业，也会有不知道从哪传出来的小道消息。

　　当初这位学长的同桌与青梅竹马之间的矛盾和争端，试问附中上下两届的同学哪个没有听说过。而这三位也不知收敛，还沸沸扬扬地闹进了教务处，甚至差点闹进医院。

　　颜有不是不知情，她知道姜瑶在担心什么。

　　低声劝了句：“瑶瑶，你冷静些。”

　　姜瑶根本不买账：“你让我怎么冷静！”

　　“瑶瑶，我们从事这个行业的都知道，听说的不一定就是真相，没有调查就没有发言权，更何况，我和谢行止只是各取所需罢了。”

　　姜瑶身在新闻行业，各种信息鱼龙混杂，当然知道真实性是新闻的生命，知道颜有说的都是对的，可打破固有认知太难，她依旧不想承认：“无风不起浪，他不行颜颜。这种人，说好听点叫多情，说难听点，叫招蜂引蝶浪荡不堪。颜颜，这种人，别人不要，咱也不能要。”

　　颜有被逗笑了。

　　想起之前二人上网时看到的调侃，说找男朋友有两不要，一是有女朋友的不要，我不能干出来破坏别人感情做第三者的事情；二是没有女朋友的不要，别人不要的，我也不要。

　　姜瑶对这个还能笑出声来的人很不满，恨不得领着耳朵喊：“再者说了颜颜，谢家那是什么好地方吗，你入行这么多年，就在燕城，那些没有靠山的豪门贵妇都是什么下场，忘啦？”

　　“我外公说他人还可以。”颜有弱弱解释。

　　“外公说，”姜瑶停顿片刻，她知道曾政民的业界地位，随后有些讪讪地缓和了态度，“既然是咱外公说的，那暂且就先观察观察吧，外界的传言也不一定就是真的。”

　　虽然颜有已经决定的事情没那么容易改变，但是姜瑶的话还是给她提了个醒，直到天色将明颜有都翻来覆去睡不着觉，以至于第二天成功睡到日上三竿。

　　她眯着眼睛去摸手机。

　　卧室的窗帘阻断了所有的阳光，房间里漆黑一片，刺目的手机光亮晃得颜有眼睛疼，等稍微缓过来之后，她就看到了谢行止发来的消息。

　　【谢行止：早安，颜小姐。】

　　【谢行止：不知道你什么时候有空，如果今天方便得话，我想和你谈谈具体情况，不会占用您太多时间的。】

　　颜有屈指发了个早安的表情包过去，发完才发现已经十一点多了，又匆忙撤回，回复到——“我今天就有空”。

　　虽然颜有多多少少有点拖延症，可她对谢家和谢行止本人的八卦实在是太感兴趣了，这种一手资料，可是多少喜欢挖人隐私的娱乐记者梦寐以求的啊！虽然颜有的职业操守不允许她随便往外说。

　　而且还是周末，颜有真的有时间。

　　见个人而已，小事一桩。

　　【谢行止：好，那我中午请你吃饭吧。】

　　【颜有：好，地址发我就行。】

　　谢行止发来的那个地址，颜有曾经采访某些企业家或者董事时去过两次，是燕城最知名的高档餐厅，甚至可以称其为地标性建筑。好吃是真好吃，贵也是真的贵，相较于她的钱包来说，就有点华而不实了。

　　当然，人家的卖点大概也从来不是多么实惠多么物美价廉，可能就是企业间应酬讲究面子和排场时才会想到的饭店吧。

　　颜有回了句‘知道了’便将手机仍在一旁去捯饬自己了，上了电梯才发现谢行止说要让助理来接她的消息。

　　她已经拿了车钥匙，便礼貌拒绝——【颜有：不用了谢先生，我自己开车去就行。】

　　【谢行止：他已经到了。】

　　颜有皱眉，这种未经允许的强制安排，让她有种莫名其妙被人控制了的感觉，颜有不是那种要忍着的人，当即发消息怼回去。

　　【颜有：谢先生，我好像没有允许你随便把我家地址透露给别人吧，你对其他相信对象也这么强势？】

　　从来都是秒回的对方这次足足晚了两分钟。

　　【谢行止：抱歉，我的行为欠妥了。】

　　【谢行止：颜小姐，你能原谅我这次吗？】

　　颜有站在楼下，还没来得及回复，就看到有辆商务车上下来一个很大气干练的美女姐姐，还朝这边笑着。

　　大概率就是谢行止助理了。

　　颜有看着手机屏幕上的消息，又和助理姐姐搭了两句话，来都来了，总不好叫人白跑一趟，颜有礼貌道谢后上了车。

　　她跟谢行止的助理初次见面，客套过后也没什么好聊的，就坐在后座商玩手机。但颜有也不是瞎子，一眼就看到了这位助理姐姐的气质长相都很优越。

　　以至于颜有脑子里不住地想着高中时期那些看似荒唐又空穴来风的传言，连她自己也没意识到，她已经信了几分，玩着手机都频繁出神。

　　直到指尖捏着的手机震动两下，颜有才甩开脑海里那些越跑越偏的想法，目光落在屏幕上。

　　【谢行止：抱歉，颜小姐，公司这边临时召开紧急会议，目前时常还不确定，可能得麻烦颜小姐你到地方之后稍等片刻。】

　　【谢行止：如果颜小姐有急事，也可以改天再约，我让助理送你回去，再次跟您道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