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木已成阴》桓白

1、相亲

　　孟夏时节一夜的细雨让气温有了明显的回升，碧空如洗，只飘着寥寥的几片白云，却根本遮不住四散的日光。

　　方才入夏，燥热感便足矣让人心浮气躁。

　　谢行止打开车载空调，抬手试着温度。

　　太阳暴晒过的车依然气温高得烫人，并没有因为空调有所好转，谢行止又将温度向下调了调，转头问：“可以吗？”

　　“可以可以。”

　　颜有拿着手机，随口敷衍到。

　　她正忙着和人斗智斗勇。

　　那个人是她的亲外公。

　　手机上聊天记录的背景是高山之巅大片大片的云海，叫人看了不禁生出豁达明朗之感，但这并不妨碍颜有此时的烦闷与无奈。

　　【曾政民：相亲怎么样了？】

　　【颜有：外公您就不要瞎操心了，人家根本就看不上我好吧，您不要总是强人所难，您平时德高望重的形象呢？】

　　将这段话发出之后，颜有便静等着对面的回复。见招拆招这件事她从小干到大，轻车熟路，外公就算察觉也不会和她一般见识。可没成想这次对面的老爷子根本不按常理出牌，隔了很长时间都没有回复。

　　这么快就放弃了？颜有心说，不应该啊。

　　果然，片刻之后，谢行止的电话响了起来。

　　颜有警觉性强，偷偷瞄了一眼，眼尖地瞧见来电显示那里“曾教授”的称呼，便当机立断地替谢行止把电话给挂了。

　　谢行止在开车，看到通话记录那里红色的未接来电，他不生气也不说话，等红灯的间隙侧眸看过去，似乎在等一个解释。

　　颜有嘴角扯着弧度，大脑疯狂运转在想怎么搪塞过去，但还没来得及开口，谢行止的手机便再次响起。

　　依然是那个号码。

　　躲得了初一躲不了十五。

　　知道自己的计谋已经被对面的老爷子看穿了，颜有任命地靠在副驾驶上，生无可恋地看着窗外的路况，等着宣判结果。

　　她前两天被自己的外公逼着出来相亲。相亲对象是她外公曾经的学生，传言非常优秀，外公煞有其事地说，那个学生对她也有那方面的意思，可以先见面聊聊，看能不能继续发展。

　　对此颜有不置可否，人到了一定年纪，就特别喜欢拉郎配乱点鸳鸯谱，曾政民曾教授作为高级知识分子，也不能幸免。颜有能猜到，这个学生八成是抹不下面子拒绝自己的老师，才来和她走这么一遭的。

　　方才相亲对象和她吃饭的时候，就保持着很舒服的社交距离，也并没有提及半分和相亲有关的话题。但颜有添油加醋，告诉曾政民这个相亲对象看不上他，其实多多少少还是有点春秋笔法的。

　　毕竟她也不想相亲。

　　谢仰止拿了车载蓝牙耳机接通电话，连和老师问好的话还没说出口，那边便传来了老师的怒吼声——

　　“谢行止你是不是以为毕了业我就管不着你了？你小子最开始是怎么和我说的，是谁苦苦哀求说想见见我外孙女，你还敢对我外孙女不满意？”

　　向来儒雅清高的老爷子能这样骂人，可见是真的生气了，毕竟他只有这么一个亲外孙女，自小那是捧在手里怕摔了，含在嘴里怕化了。

　　谢行止侧目看了一眼颜有，虽然他占理，可在自己老师面前不敢造次：“没有，曾老师，我挺喜欢颜颜的，可能是我有什么行为让她误会了吧。”

　　曾政民气消了一半：“你还敢挂我电话？”

　　“在开车不小心按错了，曾老师您消消气，生气对您身体不好，改天我一定登门去给您赔罪。”

　　曾政民被谢行止三言两语哄好了，但还是没松口：“得了吧，你这孩子能有时间看我这把老骨头？你要是真有良心，就替我看着点颜颜，我年纪大了，不知道还能陪她几年了。”

　　曾政民已经年过古稀，因为之前生过大病，加上教书多年起早贪黑，身体算不上硬朗，这两年上课都力不从心了。

　　他倒是看得开。

　　可谢行止到底年纪还小，很少直面生死，沉默了片刻，再说话时语气也庄重了几分：“我知道了曾老师，您放心。”

　　颜有不知道两人的谈话内容，只能从谢行止的话里胡乱推测，本来像个鹌鹑一样窝在副驾驶上，可电话结束都没听到谢行止把自己供出去，便觉得自己又行了。反正这个相亲对象以后也不会再见，得罪了就得罪了。

　　谢行止挂断电话也没有质问什么，除了问她家里怎么走，其余什么都没说。颜有虽然还心存几分愧疚，但到家里楼下之后还是如释重负，就差开车门跳下去了。

　　颜有站定，打算礼貌性地跟谢行止道谢，然后大家好聚好散，结果她还没来得及开口，就被堵了回去。

　　谢行止侧着身子，高定衬衫上的褶皱都那么恰到好处，他眼神平和冷静：“颜小姐，和我结婚吧。”

　　和清大学教职工家属楼还是几十年前的旧房子，没有电梯，颜有踩着楼梯一步步上去，开了家里门之后也还是蒙的。

　　她大学毕业不过才一年，从小到大连个男朋友都没有谈过，怎能就忽然被求婚了呢？

　　颜有不是没有想过拒绝，甚至在谢行止提出来时的第一反应就是拒绝。可谢行止接下来开出来的条件太有诱惑力了，以至于颜有连拒绝都有点无从下手。

　　他说：“和我结婚之后，我不会干涉你的任何自由，还能帮你应付家里的长辈，曾老师和曾师姐应该也希望你能尽快妥善地把婚事定了。”

　　“所以，考虑考虑我吧，颜小姐。”

　　他郑重其事，完全没有开玩笑的意思。

　　虽然很不想承认，但颜有真的心动了。

　　她本来不想结婚，以后永远都不结那种，平时说起来谈恋爱这回事就含糊其辞地拖着，也不敢告诉父母。

　　毕竟相较于曾政民，其实颜有的父母算不上很开明，甚至非常地古板，不仅是父母，爷爷奶奶更是教条。

　　之前他们觉得颜有年纪还小，不用着急。可后来有次颜有说漏嘴了，直接把家里所有长辈吓懵了，然后忙不迭地在她大学毕业之后就安排了很多场相亲。

　　而且相亲对象大半都是她爷爷奶奶的学生。

　　爷爷奶奶作为和清大学这所全国top1大学的教授，给她介绍的相亲对象必然都不会太差，但颜有依然跟不上他们工科生的思维。

　　譬如上个相亲对象拉着颜有讲了几个小时的水力发电原理，颜有如坐针毡地闷头听完这场专业性极强的科普之后，回去就把人拉黑了。

　　吓人。

　　曾政民不一样。

　　曾政民是教经管的。

　　曾政民的学生社会化做得比较好。

　　比如像谢行止这样，很能抓住痛点。

　　而且曾政民所执教的渊仁大学，也是top1的高校，从地位上来说，足矣和和清大学匹敌，爷爷奶奶对这个学校的学生，认可度也颇高。

　　如果颜有将来真的必然被催婚也必然顶不住压力结婚，那谢行止开出来的条件对她无疑是个很好的选择。

　　可她又转念一想，曾政民是什么人啊？

　　虽然在学校里待了一辈子，但执教的都是经济管理大类，门下学生不乏知名企业家或者高管，都是玩心眼的。

　　身为曾政民得意门生的谢行止更甚，颜有略有耳闻，他在商圈混得可谓是风生水起，这种人会是什么善茬吗？

　　那必然不会。

　　颜有不想被卖了还给人数钱。

　　她不是那种内耗的人，索性直接拿手机发消息拒绝了，干脆利落地回复之后，颜有的心情畅快多了，溜到厨房从冰箱里拿了一听饮料喝。

　　但她还没打开拉环，手机上就来了消息。

　　【谢行止：能问问原因吗？】

　　算算时间，谢行止现在应该在路上，不能这么快回复消息。颜有忽然意识到了什么，顺着家里客厅的窗户向下面看，果然看到了谢行止那辆她不吃不喝半辈子也买不起的豪车。

　　颜有趴在窗台上打字。

　　【颜有：我能问问原因吗，谢先生？】

　　半晌，那边发来一段文字——

　　【谢行止：颜小姐，我不瞒你，我们家的情况比较特殊，不是外人看来那么光鲜亮丽的，如果我短期之内不能结婚，就会被家里安排去联姻。】

　　颜有对这个说法并不买账。

　　随便找个人结婚和联姻能有多大差别。

　　但谢家的情况颜有多多少少也听说过一些，怎么说呢，额，外人看来也没有很光鲜亮丽，正相反，这家人，尤其是掌权人谢善的各种传闻一直被人津津乐道。

　　颜有身在传媒行业，听得更多。

　　谢家的公司名叫有道，做金融服务发家，在虚拟经济领域几乎无人能与之匹敌，知名上市公司多多少少都和谢家有所牵连，现如今，在风投圈也是如日中天，扶植了多家新兴公司。

　　而谢家如今的掌权人谢善，风流成性，花边新闻就没有断过，娱乐记者都懒得报道了，可以说债多不压身。因为年轻时候没少在外面沾花惹草，甚至有传言说他的两个儿子并不都是他太太生的。

　　谢行止还在加码——

　　【谢行止：如果颜小姐愿意考虑考虑，那谢家的家庭情况一定知无不言，结婚后也不会让你为我家中长辈而产生困扰。另外为表示感谢，还有三百万的报酬。】

　　多少？

　　你说多少？

　　三百万？

　　颜有眼睛亮了。

　　人傻钱多！地主家的傻儿子！

　　可算让她碰上了！

　　【谢行止：颜小姐，你能再考虑考虑吗？】

　　谢行止的态度不能说不诚恳。

　　但反倒让颜有产生几分疑惑。

　　她虽不至于将谢家的弊病映射到谢行止身上，可这么优渥的条件，多少人前扑后拥，颜有没有充分理由相信谢行止。

　　更何况她不想打破现在安逸的生活。

　　思考片刻后，颜有还是拒绝了。

　　【颜有：谢先生，我暂时不想考虑结婚的事情，您还是另寻他人吧，我可能对您来说不太合适。】

　　那边几乎同时传来消息——

　　【谢行止：颜小姐，我知道我的行为很冒昧，但是如果你不放心，我们可以将协议书面化。还有，若是将来你想离开，我所有的财产按夫妻共同财产分割，算是我对你打扰的致歉。】

　　【谢行止：您可以考虑几天，不用着急回复，另外您还有什么额外要求也可以提出来，我尽可能地满足。】

　　这就不仅仅是三百万了。

　　颜有看着手机聊天界面上静静躺着的信息，并没有被这份天价地财富砸到迷失自我，反而心中那份虚假失真的感觉愈发强烈。

　　为什么是我？颜有心想。

　　她扪心自问，自己除了曾政民这个外公，其余不能给谢行止在事业上带来任何助力，样貌放到美女如云的上层社会最多也只能说平平无奇，学历也不过只是本科。

　　她虽不切实际，常有些天马行空的想法，可颜有也从未设想过，这种发生在狗血言情小说中的剧情会出现在她身上。

　　按理说，颜有不会相信这种初次见面就提出这种过分要求的人，更不相信虚无缥缈的爱情会降落在自己头上。

　　可颜有还是惊讶于自己竟然不排斥这种变故，即使谢行止的要求是那样地唐突。她分不清是不排斥变故本身，还是不排斥谢行止。

　　但无论哪个，又让颜有无所适从。

　　颜有还趴在窗台上，因为家属院年代久远，楼层并不高，谢行止车顶的天窗都看得见。可惜谢行止的车天窗上贴了玻璃膜，里面的情况就不得而了。

　　她举着手机，思绪杂乱迟疑不定，但颜有还没来得及仔细思考，曾政民的电话就打过来了。

　　“外公。”

　　“到家了？”

　　“到了。”

　　听到宝贝外孙女的声音有些闷，曾政民就知道这次相亲有戏，毕竟以前颜有相亲回来都是打电话给他吐槽个遍。

　　曾政民也就没有再拐弯抹角：“怎么，你觉得谢行止那孩子怎么样？”

作者有话说

　　夏至快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