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处归里》两木林

21、第二十一章 魂归阁

　　“师尊？”

　　仅两个字，寒听白瞬间被拉回到现实，意识猛然清醒，瞳孔由迷茫到聚焦着，眼前模糊的容颜逐渐清晰，映现的是那张他不愿相见的面孔出现在他眼前。

　　是律厌。

　　什么时候长成这般模样，还这么高？

　　“何事？”

　　寒听白冷着一张脸，掩饰了一时的慌乱，声音倾刻冰冷刺骨，眼里满是不喜和防备。律厌一时哽咽，见对方警惕的眼神，下意识倒退了几步，原本准备好的措词一下记不起来，心里下慌张。

　　是...吓到师尊了吗？

　　“那个...弟子在路上遇上离师伯...离师伯他外出任务，命弟子暂时负责师尊的饮食起居。”

　　闻言，寒听白警惕的目光转为不安，情绪比刚才更近激动，比起睁眼就看见律厌，寒听白更在意的是离翦。他一只手撑着地面，仓皇的起身，双腿突然麻痹，失去重心的向一侧倾倒。

　　经脉封绝，无法疏导经脉，导致比常人还要弱上许多的身体。

　　这一遭，让他想起自己还处于封绝的状态。

　　“师尊！”

　　律厌手疾眼快的扶着寒听白，不至于让他摔倒，隔着银白泛蓝色的衣袖，似冰霜刺骨的冰凉席卷而来，轻皱着眉头又很快装得没事一样，忍着霜冻之苦，下咬嘴唇。

　　不是经脉封绝了吗？

　　为什么师尊的体温却冷得刺骨？

　　寒听白稳下身子来，看到律厌惨白的脸色，意识到律厌的五指已经泛起了冰霜，冻到发红发紫，立马挣扎着抽回手，身体向后倾退开他，撞在石上，后背重新靠上那块巨石，发出细微的碎裂声，堪堪稳住身体，稳住呼吸，严声问。

　　“还有呢！...他有说何时归来？”

　　律厌自藏起那只被冻伤的手，毕恭毕敬的答道:“离师伯只说了‘一段时间’。”

　　“....好。”

　　寒听白有气无力的说了声‘好’，实则是得不到肯定的回复，早已心乱如麻，因为眼前人的出现，也因为突然外出的离翦。

　　只是，为什么离翦不亲自告诉他？

　　他目光却突然看到律厌身后的食盒，上面缠着一个囊袋。思绪凝住片刻后，于是道：“先把食盒放下吧，该做什么便去做什么罢。”

　　那个食盒，是离翦一直用的那个。

　　寒听白把目光放在别处，没有看向律厌，似乎说的话不是给对方听一样。

　　这明显的逐客令，律厌怎么会听不懂。

　　律厌心思漂浮不定，本该就此离去，离翦临走前交代的话浮现在脑海中，话到嘴边一拐，深呼吸，壮着胆，道：“弟子...奉命照看师尊。”

　　寒听白眼角余光瞥到律厌低眉顺眼的模样。

　　虽说律厌看着是一个恭敬，但心里不知道怎么想。回想起梦境中的自己也曾经冻伤过律厌，他记得是冻伤了一只手臂，差点废掉。

　　连靠近都做不到，谈什么奉命照看呢？

　　离翦的好意，倒是成了给他出难题。

　　“可你靠近不了我啊。”

　　话毕，以寒听白为中心瞬间迸发出一股寒风，他静静的看着被寒风席卷的一切，目光锁定。

　　律厌下意识用双手交叉护在脑袋前，眯着眼睛想看清眼前的一切，可惜寒风太过于凛冽，眼珠子干冷的不适让他不得不闭上眼睛。

　　触感尤为明显，冷，霜天雪地的寒冷。

　　仿佛连呼吸入肺腑的空气都会冻结血液。

　　寒风很快就停止了。

　　再次睁眼时，眼前已没有寒听白的身影。周围的一切己蒙上了一层层厚厚的霜雪，草木成冰，但很快又在日光下，冰雪消融，恢复原样。

　　律厌呆了许久，看着完好无损的自己，晃了晃神，看向那块原本师尊靠着的那块石头，结冰程度向外迅速递减，最开始的那块石头已经被冻裂了，裂痕蜿蜒至石块全身，而其余的一切不过是蒙上一层霜。

　　唯独他一人片雪不沾。

　　为什么还能冰霜俱显？

　　“大神，我刚刚看见你师尊拿了食盒躲在那边那颗树后。”魂体不受外物的影响，他自然也能在寒风霜雪中看清寒听白的去向。

　　律厌此刻才惊觉放在旁边的食盒早已不见踪影。

　　第一次觉得魂体终于说了句不是废话。

　　顺着那个方向看过去，眼睛一亮，嘴角为不可察的翘起。果然看到没藏好的衣角，刚抬脚又缩回，踌躇不前，几分犹豫，对魂体做了个口型，轻声道：“你去看看我师尊在做什么？”

　　“我看看。”

　　魂体飘过去好一会，好半会才回来。律厌焦躁不安的等待着，见那半截衣角已经缩了起来。

　　只听魂体声色羡慕：“好多吃的，香辣小龙虾，清蒸鲈鱼。虾是已经剥壳的，鱼是剔骨的...然而你师尊在喝粥。”未了，还听魂体吞咽的口水声，不可思议道:“他居然就喝粥？！嘤...淦！”

　　律厌:“......”

　　踌躇着，律厌目光看了方向几眼后，还不是不敢迈出一步。

　　寒听白以为自己藏得很好，不曾多想这幼稚的把戏很快就被戳破。

　　他不过是用了大师兄给的‘寒冰符’，借力同时不会伤到自己和他人，趁着冰雪扰乱视野，悄然拿走食盒而躲着一颗树干后。

　　原本打算先去趟青灯师兄那询问离翦的去处，直到打开食盒上挂着的囊袋，里面装着一张小信条，想也不想便拿了出来，打开。

　　上面写着：

　　‘先吃饭，别找我。我自会回来。也不准找青灯师兄。’

　　是离翦的字，出奇的工整，跟离翦这个人一样，一丝不苟。

　　离翦到底是拿捏住了他。仅一句话，让寒听白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也是，现在这副模样去找离翦有何用？就是个拖后腿的存在。

　　思绪飘散之际，身体仿佛不受控制，也不知道自己为何要在此刻此时用膳，等到他反应过来时，食盒里的饭菜都已经摆好，很丰盛，一看就知道制作者很用心，摆盘很精致。

　　自己当真是着了魔，应了那句‘先吃饭’。

　　寒听白目光暗淡，下意识的拿起筷子，端着一碗粥，喝了一口，随后又夹起一块辣椒，在味蕾泛起的辛辣味，不知怎么的，他突然眼眶泛红......

　　“不过，大神，你师尊刚刚好像哭了，我见他捂着眼。”

　　魂体悄声说，将自己看到情形全都告诉给律厌。而律厌原本踌躇不前脚步却在听到魂体的话后，悄声后退。

　　“噫噫噫？大神你这么走了呀？”

　　“大神？！你理理我。”

　　“祖宗？”

　　魂体依旧在律厌身边嚷嚷叫，而律厌完全视他为无物，连个眼神都不曾给予，默不作声，最终是魂体先放弃，委屈奄奄的嘀咕着：“我也会难过的啊...”

　　魂归阁。

　　魂归阁内部的光景称宗内一绝，这是所有进过魂归阁的人已知想法。

　　阁内，永恒的夜幕笼罩。

　　用于行走的地面是湖水，时而动荡涟漪，时而平静入镜，而湖底种了散发纯白荧光的夜莲花，将湖底映辉生光，似花粉的荧光粉末从湖底飘上湖面，汇集成蝶状飘舞于水面，栩栩如生。

　　湖面上，飘着上百个莲座灯笼，灯笼的外形一模一样，有的四五个聚集漂浮于水面上，有的孤零零的远离群体，有的歪歪斜斜，差要沉入湖中.....

　　浩荡无垠的星碎点缀着一望无际的夜空，这片星辰就是阁中天顶，上不见尽头，下不见湖底。

　　无论外界是白天还是黑夜，此处永远只有夜静星空，隔绝与外界的时光，是一独立的空间。

　　唯一与这似千万年景色格格不入的，是一柄放在湖面上的白色油纸伞，伞上刻画的是水墨色的远山青松，时不时引起湖面层层涟漪。

　　魂归阁的现任主人，长夜青灯。

　　此时青灯正坐在湖面上，油纸伞就放在他的身旁，而伞下有一盏莲座灯笼静静浮于水面。

　　他手里正握着一朵盛开的夜莲花，拔掉花蕊里最嫩的花瓣时，又轻放湖面，确保放在水面上依旧平稳时，再招来一个快要倾斜入湖的灯笼，灯笼游缓而至，他将夜莲花做成灯座，护着灯笼不沉入湖底。

　　有那么一刻，他像是一个被锁在这里的工匠，专修莲花灯。

　　“小翦已经离开宗门了，你要走了吗？”

　　青灯看着被夜莲花托着的灯笼悠悠远去，只有他的声音回荡。

　　在他的身后藏着一个人，即使他不回头也知道那人是谁。只是问出的话得不到回应，他便又问道：“你...还会回来吗？”

　　那隐匿在黑暗的身影，星光照不到的地方，看不清那人的容颜,黑影依旧没有回答青灯的话。

　　青灯又道：“这把伞...下次见面再还吧。”

　　黑影依旧一动不动。

　　许久，青灯才轻叹，缓缓起身，湖面上泛起涟漪，正要弯腰拿过身旁那柄油纸伞时，听到滴答滴答的水声。取伞的动作一顿，悄然缩回了手。

　　恰好一只夜光蝶越过青灯，从那黑影的身旁飞过，散发微弱的光芒，隐约的看到顺着黑影下巴滴落的水珠。

　　很安静，只有水滴声。

　　直至身后黑影消失了，青灯依旧站在原处。

　　夜空骤然开始‘下雨’，细碎的流星雨闪着金盏微光，那柄油纸伞被青灯执起，他看着眼前的景象，内心终归是平静的，执伞，恍若是在遮挡这片满天星雨，哪怕明知是假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