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间灯铺》解山灯

22、玻璃珠（七）

　　乌鸦冷不丁回了句驴头不对马嘴的话，拿问题回应了符符的质问。

　　小狐狸亮出来以示威慑的尖牙都还龇在唇边，阳光也穿透树叶打落到了符符的皮毛和向树上戳的小尖嘴上，在它爪牙最锋锐的地方闪出一片雪光。

　　符符龇着牙齿说：“干嘛？挑拨离间啊？”

　　乌鸦在树上发出一声哼，落在听不懂动物语的人耳中就是一声低沉的：“啊！”

　　屋内的人还没走到门边，暂时仍听不清这院内狐言鸦语的动静。

　　乌鸦在树上说：“只是好心给你一个提醒。”

　　符符底气十足：“不需要，你有故事你可以讲，但咱们得先说好，你的故事属于你，是你和你的人之间的事，我跟照归的故事属于我，是我和我的人间的事，千万别互相代入套用，不然，我就要算你随便诅咒别人的家庭伙伴关系了。”

　　符符明着给乌鸦以威胁，它一直呆在树下，抬头跟这位“鸦客”讲话，只是为了表明它还是只比较有礼貌的狐狸，也很有“主狐精神”，在自家的地盘对待访客以礼相迎。

　　但如果乌鸦持续不识好歹，不仅砸它家大玻璃，还非要诅咒它跟林照归的关系，它也不是不能上树，即刻蹿上去跟不讨喜的访客打一架。

　　乌鸦感受到威胁，它自诩是只仅比起其他同类要更通灵性些的乌鸦，也因为通灵，所以它更清楚自己跟面前这只跳脚狐狸的战斗力差距。

　　乌鸦聪明地选择了闭嘴。

　　然而留给乌鸦讲它的故事的时间也不多了。

　　就这么几句话间，屋里的人走到了屋外，还听到了符符对乌鸦做最后警告似的的那番话后半截。

　　罗琰只一走出灯铺大门，就听符符像在院子树下对着谁嘤嘤的，根本听不出来小狐狸那是在做威胁，还很新奇地跟林照归说：“哎你听，符符是在跟它的小伙伴玩儿吗？叫这么嗲。”

　　才威慑完乌鸦，自以为英武不凡的苻符：“……”

　　乌鸦没有忍住，在树上嘲笑出声：“嘎嘎！”

　　许复容跟在领导后面一步出来，听到了乌鸦的笑声，疑惑道：“是什么在叫？”

　　乌鸦马上也变安静：“……”

　　树冠里停着的玄鸟仿佛想要假装自己不存在，它看着几名人类都往树下走，站在枝头无声无息，像伴随日光而生的影子。

　　可是罗琰很快对许复容说：“什么什么在叫，你说苻符啊？第一回在城市里听到狐狸叫，很新鲜吧？”

　　“不是啊。”

　　许复容很困惑，抻着脖子去看小狐狸跟前的树，他说：“我说的是小狐狸叫过之后的声音，好像是树里传出来的，领导，你没听见吗？”

　　罗琰说：“符符叫完了后还有什么声音，你听错了吧。”

　　罗琰语气笃定，让许复容越发一头雾水，于是两人一块转头看向最后一个出灯铺大门的林照归。

　　二人等待着林老板来做裁定，看究竟是谁的耳朵听出了岔子。

　　罗琰还怀疑道：“你说那声音嘎嘎呱呱的，是不是外面大街上有车经过，有哪个孙子在市区鸣笛了？”

　　许复容觉得那声音跟车辆鸣笛不像，距离上也不似来自金街洋楼之外的大街，可他非常信任罗琰，也仰仗罗琰能力，知道领导很多事情上的经验直觉远胜过自己，让他一时也开始自我怀疑。

　　林照归没回答，视线却是先越过了门口二人，落到了不远处树下也扭头过来的符符身上。

　　只有林照归能看出来，符符被毛绒覆盖的脸上露着一点吃惊。

　　小狐狸扭头看看人，又抬头再看看树，目光来回移动两轮，最终脑袋一偏，像是想不明白自己今天怎么出了这种判断失误。

　　——树上停着的不是一只活乌鸦。

　　罗琰听不见乌鸦叫声，许复容听得见，这只乌鸦明显是追着许复容来的，它已经不再羽毛温热，骨骼轻盈的胸腔内心脏沉寂。

　　这是一只鸦灵。

　　及至此时，林照归便也终于明白，为什么他会忽然惦记起那一批小尺寸的灯盏了。

　　小尺寸的灯盏总是拿来容纳一些体型轻而小的生灵的灵魂，譬如还没出生太久的孩童，还有小动物。

　　“林老板？”罗琰喊了声林照归。

　　林照归在等待他的两人眼里，看着可能有点像望着大树忽然出神。

　　林照归说：“我们往树下再走近一点，站到符符那去，就知道树上到底有没有东西了。”

　　林老板没说自己听到了，也没说自己没听到。

　　他的答复中立而公允，好像讲究一个眼见为实。

　　罗琰和许复容都认同林老板的提议，继续往树下走。罗琰先走到树根底下时，树下原本呆着的小狐狸非常通人性地自觉让开位置，跟听到了人类在不远处的商量似的，惹得罗琰抬头看树之前先低头弯腰，囫囵摸了两把符符背上的毛，夸了句符符真是全世界最聪明懂事的小狐狸。

　　许复容也注意到小狐狸的通人性，但他更多的注意力还是放在树上，只有眼尾余光在热情撸狐狸的领导跟小狐狸本尊身上一扫而过。

　　他目光焦点落在树冠深处，总觉得自己已经在茂盛枝叶间看到了一片阴影。

　　乌鸦在许复容探身向树时忽然展翅，翅膀和带起的风都打过树梢，引一片枝条簌簌摇晃，阳光也瞬间穿透了枝叶缝隙，照了正站在树下仰头看的人满脸满眼。

　　许复容只觉得眼前陡然大亮，阳光刺得人睁不开眼，可在眼皮条件反射闭上保护受刺激的眼球，眼睑完全落下的一刹，他好像还是一抹黑影冲出树冠。

　　那影子速度那么快，动作又仿佛没声息。

　　乌鸦静悄悄地飞走了，就像它跟着人飞来时一样安静。

　　树叶枝条凌乱地摇了一会儿，许复容重新睁开眼，罗琰已经虚着眼睛在看树，说：“还真有什么在树上啊。”

　　林照归说：“但现在应该已经走了吧。”

　　罗琰：“也真是奇了怪了，就听到树晃，没听到别的动静——难道是猫？”

　　罗琰看不见魂魄，听不到魂魄发出的声音，但是那只鸦灵已经具有一定力量，能够凝聚力量做出些对人有实质性影响的行为——譬如拿小石头扔灯铺的落地玻璃窗，还有摇晃一簇茂盛枝叶。

　　罗琰只能揣测这没见踪影也没听着动静的“生物”是猫。

　　一只调皮捣蛋的野猫，跳上了树，吸引了符符的注意，又莫名其妙犯一下欠，不知道怎么砸到人类的窗户，接着从树上动作极快还悄无声息地跳走了，赶在人类窥见其形前逃之夭夭……这份推测甚至挺合乎逻辑。

　　除了暂时说不通猫要怎么扔石头砸人窗户，别的地方都算说得通。

　　许复容喃喃道：“真的是猫吗？”

　　罗琰说：“猫有时叫起来嗓门也挺粗的，半夜三更流浪猫打架，叫出什么腔调的都有。”

　　只是说到这罗琰又是真的困惑，带着想不通的神色又说：“——但话说回来，刚才是真的有东西叫了吗？”

　　林照归模棱两可道：“可能吧，也可能确实是和别的什么动静混淆了。”

　　许复容不再坚持自己听到了那种粗粝的“嘎嘎”声，反正他最近一直运气不太好，人的精神也疲乏，万一真来个幻听或者听岔听混了，感觉发生在他身上也不奇怪。

　　符符跳到了林照归的鞋子上，隔着鞋面拿自己的爪子在人脚上踩踩，示意人弯腰把它捞手臂上去。

　　刚刚跟乌鸦沟通已经仰着头向上看了半天，现在人类在四周站成一个松散的半圆，符符远低于人类平均身高，想要看见任何一个人的脸都还是得抬头，狐脖子都抬累了。

　　林照归收到暗示，将符符捞到怀里，符符满意地很快在他横着的手臂上找到了一个舒适安置点，大尾巴顺着林照归的胳膊外侧垂了下去。

　　林照归感觉符符的尾巴还轻轻打了自己一下。

　　搭档间的默契就是许多事无需多言，甚至不需要开口。

　　林照归垂眸摸了摸符符背毛，抬眼望向许复容，把对方之前在茶厅里只讲了个开头的话题又捡了起来。

　　“你之前说，流浪小动物也有消失之后又回来的。”林照归问许复容，“这件事能劳烦继续讲讲吗？”

　　许复容更适应罗琰的那种“铁掌攻势”，对林老板这样的客气柔和不太适应，扒拉了一把自己的短寸：“别说这么客气，当然可以。”

　　那本来也是许复容想分享的事，谁知被突如其来砸窗的石子打断了。

　　说起这事，小许暂时把刚刚的“叫声之谜”也放到了一旁，说之前，他还先叹了一口气，有些惆怅道：“那其实是我最接近下定决心要养宠物的一回。”

　　而这个故事以这么一句话为开头，就说明最终它也只是“接近”，没有成功。

　　有一阵子，许复容总在自己的住处附近听到猫叫，几乎每晚阳台后方都会传来“喵嗷”，“喵嗷”的动静，听着又跟他平常在周围会遇见的那几只流浪猫并不相同。

　　流浪小动物也有自己的“社群”，同一片地界内流浪的野猫会抱团，有时候还会出现由护食和地盘主权引发的斗争。

　　许复容听见了新鲜猫叫，下楼看过几回，又没在喂食点看到新面孔，也没在附近的流浪猫小团体内看见有“新猫”加入的迹象，这便惹得他有点担心，怕是有新流浪到附近的猫还加入不了“本地帮派”，都混不上一口饭吃，而每晚都叫，很有可能是这位“新猫”正在挨孤立或者挨饿。

　　许复容接连听到猫叫好几天，又正好他家住一楼，那每晚响起的“喵嗷”声听着都离他家阳台很近，他实在担心有新的小流浪混不上饭，便试着往自家阳台的角落放了水碗和粮碗。

　　“我家阳台安的有防盗窗，但那个防盗网缝隙大，人的胳膊都能伸出去，对于猫来说钻进钻出就更没问题了。”许复容简单说明了一下自家阳台的布置。

　　往自家阳台放水和粮有点近似于“死马当活马医”，许复容刚开始也不知道那在附近徘徊的“新猫”会不会来这儿吃饭，也不知道人家愿不愿意信赖他放在防盗网栏后的碗。

　　但没过两天，晚上下班回家的许复容发现，阳台上放的粮和水明显减少了。

作者有话说

　　狐狸叫起来是真的很容易嘤嘤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