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间灯铺》解山灯

21、玻璃珠（六）

　　藏在树冠中的鸟不怪起先被林照归看成一团影子。

　　那是只黑色的鸟，通体黑羽覆盖，眼睛与鸟喙也黑，长长的喙伸出去，上部呈现出微微下钩的曲面流线形，让人想起鹰隼类。

　　但林照归只再看两眼，便确定了它更应该归属在鸦科。

　　那是只乌鸦。

　　乌鸦被一部分人认为是丧鸟，当乌鸦出现在周围，还追随着人而行动，会被看作是一种凶兆；但在另一部分人的眼中，乌鸦也被认为是吉鸟，是可以镇宅辟邪的生物，乌鸦的出现被视为一种吉兆。

　　平日里有间灯铺的附近很少看见乌鸦，其他的小动物也少见，苻符的存在无形间便是对周遭动物的一种威慑，动物有灵性，大多会自觉绕着灯铺走，那些叽叽喳喳聚众唠嗑的麻雀都不爱往灯铺外的树梢上落。

　　今日有乌鸦登门，追着灯铺访客而来，还停在窗外跟发现了对方踪迹的苻符对视半晌。

　　可见这只乌鸦非同一般。

　　凭着搭档共处多年的默契，苻符拿尾巴示意完茶厅里还坐着的二人，又偏着脑袋往窗户外面再看树梢上的大黑乌鸦一眼，它耳朵抖了抖，忽然从蹲坐改为四爪撑地站起来，又拿一只前爪低调敲敲地砖。

　　——这也是人狐间的专属沟通语言。

　　苻符在拿动作对林照归说：【我出去看看。】

　　有间灯铺的人客得由人来迎，而非人也非人类化成的鬼魂精怪，就得靠小狐狸去迎。

　　林照归回到茶厅，若无其事加入这头仍在进行的“领导开解谈心”，看小许的心情在罗琰的宽慰下终于慢慢变好了点。罗琰见林照归空手而去，又空手而回，顺口问了句林老板刚刚忙什么去了，莫非是边旁听边喝茶，水饮太多跑了趟卫生间。

　　这是罗琰顺嘴开的玩笑，玩笑内容却很合适，被林照归捡过来当现成的多离场了一阵的理由。

　　林照归见罗琰安慰小许也安慰得差不多了，他也仿佛顺口一提：“回来的路上我还去找了下苻符，发现它这会不在店里，应该是跑出去玩了。”

　　一说起苻符罗琰就眼睛一亮。

　　“哎，苻符！”罗琰说。

　　话题正好转移，见第一回来灯铺的小许还有些一脸懵，根本不知道领导在高兴什么，也不知道自己领导还能发出这种充满愉悦的声音。

　　小许有点又敬又畏的，听兴致勃勃的罗琰跟自己介绍了有间灯铺的特色吉祥物——一只名叫“苻符”的，可爱的，亲人还合法的家养小狐狸。

　　小动物是个很好的契机，能让林照归顺承着话题问小许：“你养宠物吗？”

　　小许还沉浸在发觉领导不为人知一面的震撼里，有点回不过神，慢半拍地回答：“……没有时间啊。”

　　“意思就是跟我一样！”罗琰一拍大腿，接过话茬，“都对这些毛茸茸的小家伙觉得喜欢，也知道它们亲人，可架不住自己工作忙，并且越知道小动物亲人就不越敢随便养，不然养了又没空照顾算怎么一回事？”

　　小许这会回神，也挺认真地说：“如果要养小动物，就得讲责任心，没有足够的时间精力就不能去碰。”

　　罗琰补充：“就跟谈对象成家似的。”

　　小许十分认可地在旁边跟着点头。

　　林照归看得出来，小许是发自内心的和罗琰观点一致，而不是故意迎合对方观点，在自己的直属领导面前说些奉承好听话。

　　那小许这么一个发自内心喜欢小动物的人，看着也挺富有责任心，怎么会引来一只乌鸦盯上对方？

　　符符已经出门去沟通了好一会，也不知道那边的“狐狸外交”做的如何了，林照归分神想了两秒屋外的情况，他再看坐在自己对面的二人，忽然福至心灵，想起另一种可能，让他开口问小许：“既然不方便养宠物，那你平时会投喂流浪小动物吗？”

　　小许一顿，变得不太好意思。

　　罗琰看不过眼这种明明有话要说又吞吞吐吐的样子，铁掌往人背后一拍：“想说就说，会或者不会，答案也就一个字和两个字的事。”

　　小许马上说：“我会！”

　　罗琰满意一点头：“直说不就好了？这又不是坏事，是爱心行为，你刚才在纠结个什么劲？”

　　小许手里这回没有纯净水瓶给他捏了，之前那一瓶在谈心时都已经喝空，瓶子也放垃圾桶了，他只能扣扣自己长裤裤缝：“就……平时别人提起喂流浪的小猫小狗什么的，一般不都那什么……不都是默认小姑娘做这种事情更多吗？”

　　有的时候，社会会将男性具有高同理心的行为视为一种“娘”。

　　小许没深入往下讲，说得比较含糊。

　　结果罗琰又给他来了一下。

　　“就这啊？”罗琰说，“那你还记得上个月的实训不？队里你那两位师姐，她们一般能撂翻训练场里七成以上的男人，你会觉得格斗擒拿也是只有女人能干的事吗？”

　　小许迟疑地摇了摇头。

　　罗琰：“那不就完了？行为又没有性别，能力也不是按性别包分配，品行更不能按性别分，谁把它们挂钩谁有毛病，有人拿这事说三道四你当他有病就行。”

　　罗琰在小许面前还是很有师父领导范，一感觉小孩的思想上有跑岔的地方，就忍不住要说道说道。

　　小许看着像把罗琰的话听进去了，随后说起自己照顾流浪动物的事变得大方坦然很多。

　　许复容从小就喜欢动物，上大学后去做过流浪动物基地的义工，参加过大学城里流浪动物保护协会，平常在家和学校附近遇见小动物，只要时间充裕，他都要停下来逗人家一下，有时也上手撸一把，会给附近的固定投喂点自主自愿买粮，大夏天烈日炎炎时惦记着给公共水碗换水，还时不时替别的义工转发一下领养消息，助力一些幸运的小家伙从此没家变有家。

　　有些时候，一些投喂时常见到的“熟面孔”悄无声息消失了，对方不再出现，也没有在哪个熟悉的救助人那看到被领养走的消息，许复容还会有些担忧，然后为脑子里冒出来的联想伤怀一会。

　　“也说不定人家只是想换个地盘。”罗琰从另一个角度安慰了下小孩，“流浪动物，就是天南地北四处都能浪，在这一片地方混够了就走了，总有些生物是不图家的。”

　　许复容说：“不过也有消失后又回来的。”

　　说到这个转折，小许显得非常高兴。

　　就在这时，茶厅里的三人同时听到了清晰的一声：“咚！”

　　听起来像是有人站在外面往朝灯铺的落地玻璃上砸石头。

　　许复容话音止住，罗琰直接起身，动作比林照归还快地大步流星走向动静方位去查看。

　　林照归跟在罗琰后面落了两步的位置，听罗琰边走边问：“我记得你这周围邻居商户里，没有哪户带小孩的吧？”

　　罗琰第一反应是怀疑有调皮捣蛋的小孩，故意往别人家的大玻璃上丢石头玩。

　　林照归都还没来得及回答，对方已经走到窗边，一把将之前尚没完全打开的窗帘拉到最大——

　　窗外，只见一只熟悉的小狐狸在树冠繁茂的大树底下。

　　苻符高高扬着脖子望着树上，竟然还靠两条后腿撑地在树下站起来了！

　　落地玻璃隔音效果尚可，大玻璃上的透气窗没开，罗琰瞅着苻符在外面站直了望树的模样很是纳闷，又环视周围一圈，只在玻璃外的院子空地上看见石头，但没看见有其他人的迹象。

　　罗琰狐疑道：“林老板，你来看看你家符符在干什么，难道扔石头的人藏在树上？”

　　林照归也已经把外面情况看了全。

　　并且林照归不仅看见了符符的“异状”，他还能凭着人狐间的熟悉度看出来，苻符正鼻头耸动，嘴巴微微开合，在朝树上骂骂咧咧。

　　罗琰的信口猜测又一回歪打正着，扔石头的对象真的在树上。

　　院子里的符符正冲着树冠里站着的乌鸦跳脚：“你有毛病吧？你对别人有意见，你砸我家的窗玻璃干什么？！”

　　树冠里，乌鸦黑色的脚爪抓着树枝，阳光随着云层的浮动光线强度时有变化，透过树叶缝隙照在黑羽上，让它的羽毛泛出一种金属色彩。

　　乌鸦还真能跟狐狸作交流，它在树上阴沉沉地说：“你急什么，又没真把窗户砸坏。”

　　符符龇牙咧嘴：“万一呢！这么大块的玻璃，砸坏了修起来也很费钱的！你给我们家赔钱吗，靠你收藏的那堆易拉罐拉环跟玻璃珠？”

　　乌鸦天生喜欢收集亮晶晶的东西，并觉得自己收集到的所有亮晶晶都很珍贵，是宝贝。

　　树下的狐狸显然没把它珍藏的宝贝当一回事，乌鸦隐隐约约有点被冒犯到。

　　它本来就通体漆黑，不高兴地蹲树枝上，变得愈发像一团阴影，拿和自己羽毛一样黑的黑眼珠看看狐狸，又瞅了瞅已经决定到院子里来看看，正从落地窗边离开往房屋大门口走的人们。

　　乌鸦说：“你对你的人类这么忠心，那他对你忠心吗？”

　　狐言鸟语地沟通成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