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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第六章 ...

  •   九月初五,夜魉蹲在贡院对面的茶楼顶上,竖起耳朵听书吏唱榜。他刚从安惠准备经顺京回凉州,刚好赶上放榜之日,想来云翳此时应该是在顺京的吧,于是也不急着走了,干脆在贡院门口等着找人,却没想到居然有如此多的仕子在这里,饶是他一般好眼力,在这茫茫人海中,想找个人,真可比大海捞针了。

      这厢里唱的是桂花榜,夜魉却似乎比下面那些个儒生们还要着急,虽然他明知道云翳不可能落榜,但这没来由的紧张,还是让他忍不住伸长了脖子,真恨不得把书吏手中的名单给夺了过来,自己看。

      可偏偏夜魉心里越紧张,那该死的书吏便念得越慢,暗自里决定,一会一定要好好教教这个书吏,让他以后做事别这么慢慢吞吞的。

      然而从第六名一直唱到了第三名,始终没有出现云翳的名字,夜魉蹙了蹙眉,心想云翳肯定不会拿不到名次,再转念一想,若是他没拿到,就是那些什么翰林院的学士太过肤浅,没眼光,识不得宝,他一定要与他们好好沟通沟通,以防止人才被白白浪费。

      “亚元,庐天仕子,贾仁陆!”书吏高声喊出了第二名的名字,而后又是一阵敲锣打鼓,人群中的某个方向,爆出一阵欢呼声。

      夜魉手心里开始冒汗,该天杀的,连第一次杀人的时候都没这么紧张过,他终于明白为甚云翳如此讨厌乡试了,这无形的枷锁竟能压得人喘不过气来。

      “解元,”书吏拖长了声音,看了看台阶下均伸长了脖子的人海“凉州仕子,云翳!”

      夜魉这才松了口气,小子确实是个人才,翰林院那堆迂腐书生总算没有老眼昏花看错人,他的嘴角挂起一丝暖笑,开始四下里张望,按理说中了解元,就算云翳本人不欢呼一番,他身边的人,定然是闭不了嘴的,可没过多久,他便放弃了,根本没有任何的迹象,而接下来放的副榜,又引起一阵阵的闹腾,让他压根无法分清。

      又寻了会,无奈的放弃了,据说第二日的鹿鸣宴,新科举人都是要参加的,什么顺京府衙那种东西,对于他来说混进去跟逛大街一般容易,也便心安理得的回客栈睡觉去了。

      第二日,早已蹲在墙上许久的夜魉心里直纳闷,云翳这厮是跑哪鬼混去了,居然所有新科举人都入了座,唯独他解元的位置还空着,忽听得堂中,一花白胡子老头上前说了一句“这凉州州学的夫子送信来说,云解元抱恙在身,来不得顺京,一切事由,先由他为云解元打理。”微掷了一礼,他便退开去入了座。

      抱恙在身?夜魉皱了皱眉,早提醒过他,入秋了,别老踹被子。他敏捷的蹦出了府衙,也不管夜已经深了,独自往凉州赶去。

      待他到凉州时,东方的天边才微微发亮,这寻常人需要两日车马的路程,在他脚下,不过几个时辰罢了。

      一进凉州,一股焦臭味便扑鼻而来,他看着远处一栋完全毁在了火患中的焦黑的宅子,能烧成这样,也不是件易事,也不知这么重的味儿,云翳那么敏感的鼻子受不受得了。

      还思虑间,他已窜进了云府,偷偷溜进熟悉的庭院中。推开紧闭的窗,客室中并没有人在,这个时间,应该还在睡吧?

      不知是否已经有人通知他,他已经是云解元了?想到云翳一脸[不就是个解元么?]的表情,夜魉又开始笑了起来。他翻进了客室,轻轻的拉好窗户,绕过了隔室的屏风,然而卧室中也没半个人影。

      不是抱恙在身么?这么早就起身了?

      夜魉察觉到一丝异样,转瞬之间,他已行至了大堂,便见小洛一脸呆滞的坐在堂里,怔怔的看着门外,脸上可说是狼狈不堪,全是或大或小的泪痕。

      心中的异样感被陡然放大,也不管这是不是还在睡觉的时辰,他毫无预兆的冲进了堂里,抓住小洛的肩膀狠狠的晃了几下,大声吼道“云翳呢?他人呢?!”

      “少爷?少爷他……他不行了……”说罢小洛哇的一声哭了出来,这已不知是近日来的第几次了。

      在小洛断断续续的叙述之下,夜魉才知道了来龙去脉。

      他咬了咬牙,别的事情他可能不清楚,但要说到杀人的技巧,他是烂熟于胸。那般打法,定然是剥了衣衫,让高手以内力暗劲,将伤打进了深处,虽然表面看不过是几条浅浅的痕迹,内里说不定连骨头都碎了。这洪辉竟连这般的幼童都能下得了手,当真残忍。

      出了云府,本应直接出城往南一路追去,夜魉却始终咽不下这口气,脚步一转,便向洪府行去,令他始料未及的,却是那被烧得焦黑的,不是洪府又是何处?此时这里哪里还像有人住的样儿。他愣了愣,抓住对面刚推开面板的小二询问。

      “哦,你说洪知府啊?前些日子冤枉云公子,据说是打死人了,没过两天就遭了报应,晚上看书的时候睡了过去,蜡烛燃过了倒在书上,把整个洪府都给烧了,在府里的都给烧死了。”

      烧死了?

      夜魉放开了小二,什么狗屁报应,他才不信,这不过是幕后黑手为了湮灭证据杀人灭口罢了!云翳那个莽撞小子到底惹上了什么老狐狸,竟然这般心狠手辣,心思缜密,连凉州知府也不放过。

      他顿了顿,也罢,这暂时查不出的事情,便先放一放吧,还是追云翳要紧。这便匆匆的向南行去了。

      说起这天枫山,便是天下修仙之人的圣地,原本算在萂荣边境上,十七年前萂荣国灭之后,南玲国也不敢妄图染指此处,倒叫天枫山成了单独的地界。

      好在这天枫山所处的边境,正好与桉国接壤,且从凉州直奔过去,算上夜间休息的时间,也就二十日左右的车马。

      谢大夫只保得住云翳十几天的性命,所以墨夫子与谢大夫不停的换马,昼夜不止的赶至了天枫山脚。

      到了山脚,两位老人已有些精疲力竭,看着巍然耸立于云海之上的山峰,再看看眼前仅容两人通过的陡峭山径,他们开始犯愁了。云翳虽然还是孩童样貌,但对他们而言,绝对算不上轻,再者他们本就上了年纪,自己能爬上去已算是奇迹了。

      “不如老夫到附近山野看看,有没有愿意帮忙的农户?”墨夫子喘了喘气,紧赶慢赶,十天里根本没有休息。

      “也好。”谢大夫如此说,也并非他不愿帮忙,只是现在云翳的性命吊在他手中,一旦他离开,恐怕云翳也就该去哪去哪了。

      “不必,我来吧。”夜魉不知从哪里冒了出来,伸手接过谢大夫怀中的云翳。他看上去有些凌乱,衣衫上全是风尘,眼里也布满了血丝,似乎好几日没有歇息了。

      从那日他离开凉州,为了能追上他们,根本不能用马,只得全靠他自己的脚程,四天不眠不休,这才在山脚赶上了他们。

      怀里的云翳十分安静,不似平日般会对夜魉嬉笑怒骂,又圆又大的眼睛此刻紧紧的闭着,硕长的睫毛分外好看,原本带着些红润的白嫩,现在却是一片惨白。

      夜魉用手指拉开云翳毫无血色的下唇,一排深深的齿印,即使过了十日也依然清晰明显,还有咬破的痕迹。

      顺着脖子慢慢的摸了下去,直至胸腹,夜魉终于忍不住哭了出来。仿佛那些鞭子并非抽在了云翳身上,而是打在了他的心里……

      颈上还没什么伤,从肩部往下,只要能护住肺腑的肋骨全碎了,内脏更是毁得惨不忍睹,但最让他难以忍受的,这般的酷刑,随便一下便能让人疼得哭爹喊娘,可是从内里的痕迹和云翳咬出来的齿印看,别说喊一句,他连一滴眼泪都未曾掉过。

      夜魉杀过很多人,也有不少是这般打死的,那些平日里看着铁铮铮的汉子,随便抽上几下,不打死也因喊得厉害哭得厉害,加重了伤势自己便去了。撕心裂肺的痛楚谁又能忍受得住?

      夜魉难以相信,便是这平日里连点血腥味都耐不住的云翳,说他还是个心性顽劣的孩童也罢,说他是个文质彬彬的书生也罢,竟然熬得住这般的折磨。

      最令他不可思议的,是云翳的肺腑肝脏明明全被抽做了粉碎,他竟活到了现在,即便是气若游丝,他也还在呼吸,身体依然带着活人应有的温度。

      此刻夜魉恨不得将洪辉从坟里刨出来,让他被烧死真是太便宜他了。

      他又摸了摸云翳惨白的脸蛋,含着泪笑着说“你要不醒来,那解元可就白中了,还有,我给你带了安惠的土产,等着你拿呢。”

      他将云翳的头贴在了自己的心口上,小心翼翼的抱着,对于他来说,云翳实在是太轻了,总觉得他便像是一阵风,只在怀里稍作停留,下一刻就不知消失到何处去了。

      “云翳中了解元?”墨夫子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嗯,他是顺京的解元。只要送上山去就有人救他了吧?”夜魉抬头看了看深埋在云海中的山峰。

      “也许,但必须与谢大夫一起。”看着夜魉疑惑的眼神,墨夫子连忙解释“云翳这最后一口气,是谢大夫保住的,若是离他远了,恐怕法术会失了效用。”

      “我明白了,那委屈谢大夫了,你腿脚慢,我背你上去,不过我要抱住云翳,所以你得自己抱紧了我,别松了手。墨夫子若是想上去,恐怕得自己走了,我带不了三人。”

      “你,你能背着老夫抱着云翳上这天枫山?”谢大夫有些不信,说不定他自个儿走还快些。

      “顺京放榜之日是九月初五,我亲眼看见书吏在解元上填了云翳的名字,初六我还看了鹿鸣宴,但此刻我在天枫山脚。”夜魉看着目瞪口呆的谢大夫“放心吧,你只需抓牢我,别掉下去就可以了。”

      还有些不放心的谢大夫也终于拗不过夜魉,牢牢的抱住了他的脖子,还未待他回过神来,夜魉已以极快的速度窜上了山径,看着两边模糊的树影,感受着耳旁的劲风,他终于明白,夜魉是怎么在四日里,便从顺京赶到了天枫山。

      而墨夫子看着逐渐远去的三人,一颗悬着的心,也稍微定了下来,提上包裹,踏上了山径。

      约莫行了近两个时辰,层层叠叠的云海也被抛在了脚下,谢大夫终于看到了那重熟悉的白玉雕砌的山门。三人高的牌坊上,写着三个大字[天清观],左书[人间有泪,生老病死亦无悔],右书[天地无情,翻云覆雨三界外]。

      两个衣着雪白道袍,与云翳一般年纪的道童立在大门前,见三人行至,其中一名道童迎上前来。

      “这位道友,可是上山求医?”

      “正是,老夫二十年多年前曾在恒远真人处习了些医术,不知师父此时可在观中?”

      “那小道应是喊声师兄了。恒远师父并未在观内,况且我瞧他伤得不轻,不如我引师兄去见天慧师尊吧?”

      谢大夫楞了楞,天慧师尊是天字辈的老仙人了,据他所知,这观中能排上天字辈的,都是活了少也有几百年的散仙了“那就有劳小师弟了!”回过神来的谢大夫连忙道谢。

      二人正准备随道童进去,他却又转过身来,对着夜魉说道“这位道友就请在此留步吧,天清观有三不入,不入鸡鸣狗盗之辈,不入嗜血好杀之徒,不入势力贪婪之属,若是小道放你进去,恐师尊责难于我,轰你们出去。”

      夜魉看了看怀里仿若熟睡的云翳,他当然知道被轰出来意味着什么。将云翳小心翼翼的放至谢大夫怀中,深深的又看上两眼,退了开去“我去接墨夫子上山。”

      谢大夫点点头,有些意味深长的注视着已往山下行去的夜魉。遂转身,与道童进了天清观。

      原本狭窄的山道豁然开朗,平整宽阔的广场延伸至远方的云层中,大大小小古香古色的建筑物林立其间,许多或年长或年轻的道人们来来往往,云雾时有时无,时起时散,让人不禁萌生出人间仙境之感。

      谢大夫埋着头,与身前的道童疾步前行,这天清观真是过了多少年月也不会变。

      又行了些时候,已离开了人来人往的主殿,到了偏僻清静处的一所小阁,道童轻轻推开了二人高的木门“师尊”

      只见一胡须至膝,满头皆是雪发的道人正端坐在榻上,听得有人唤他,微微睁开了眼“原来是元止”他淡然一笑,眉目间充满了慈爱“寻我何事?”话语间并不忌讳辈分年龄,似乎只是与朋友随性而谈。

      “这位是二十多年前曾拜在师父门下的师兄,他带了一位小公子来求医,但师父不在观内,我见小公子的伤势颇重,便私自领他来寻师尊了。”元止俯下身鞠了一躬。

      “噢?快带进来我瞧瞧。”天慧真人立刻起身,向门前行来。

      元止退让开,让谢大夫进屋,还没走得两步,天慧真人已迎至了身前。

      “咦?”天慧有些惊疑的看着谢大夫怀中的云翳,伸手接过气息微弱的他,谢大夫自然不会拒绝。神色凝重的天慧也不作停留,将云翳抱至榻上,布满沧桑的手停留在云翳额前的空中,沉默了半响,才问道“此子……是何人?”

      原本以为,天慧真人会询问云翳是如何伤的,反应不及的谢大夫稍顿了顿,才答道“是桉国凉州云府的公子,叫云翳,他父亲原本是桉国将军,去年冬时仙逝了。父子二人均是乐善好施的本分人,凉州百姓也都是知道的,他平日里也只是读读书,做点善行,并没有做过什么罪大恶极之事。”

      “云翳?倒是个好名字。”天慧眼中流出些许怜惜之意,并未责怪他盗用上仙之名。原本在民间,取上仙的名也不过求个吉祥如意,倒不是新鲜事“又是何人下此狠手?”

      “凉州知府洪辉,冤枉他偷了东西,关了一天出来,便这样了。晚辈深知云翳绝不会做出偷盗之事,此事全凉州的百姓都可为他作保。”

      天慧摆摆手,示意谢大夫不用多说“可惜了啊,可惜了,总都是年纪轻轻便遭此厄运…”他抚了抚雪白的胡须。

      谢大夫急忙追问“云翳他?”

      天慧回首,摇了摇头“内脏筋骨尽数粉碎,老道我也回天乏术,即便能留得他一时半刻,也只是枉然。”

      “果然还是……”谢大夫垂下了脸,想起一年前云翳醒来时的模样,那般的好运,当真是没有了么,当真是,要让这年纪轻轻,才华横溢的少年就这么陪云傲去了么……

      一阵清脆的铃铛声由远及近,每响一下便似距离拉近了十几丈,不过五六声响,已到了小阁门口“这里是来了何人?”一声轻盈飘渺的声响,打破了屋内的沉默。

      谢大夫猛的抬起头,看向了门前。一只雪白的,毛长有二尺余,几近人高的三尾大猫轻盈的跨进了小阁,除了它颈上那枚硕大的铃铛以外,它的动作没有发出任何的声响。浅绿色的眸子直勾勾的盯着榻上的云翳,似乎有些难以置信的样子。

      在此居住了三年有余的谢大夫自然认得,这不是侍奉在流莺身旁的散仙明净天尊又是何人?

      天慧真人连忙起身掷了一礼“没成想连天尊也引来了,只是……”

      “只是?”说话间它已贴在了床前,巨大的眼睛此刻正眯成一条缝,细细的打量着云翳“伤得很重啊。”

      “正是,贫道已然束手无策,天尊可有指教?”天慧一敛方才的随和,毕恭毕敬的与明净天尊作答。

      “无能为力,不过”明净顿了顿“我可带他去见见流莺仙人,若他能得仙缘,则性命无虑。”

      “大好!大好!这,就有劳天尊了。”天慧神色激动,似乎比谢大夫更关心云翳的生死。

      明净用长而柔软的尾巴,小心翼翼的将云翳卷在了自己的背上,出了小阁,它轻轻一跃,脚便踏在了一无所有的空中,就这么仿佛脚下有台阶一般,它在空中越奔越远,消失在了茫茫云海之间。
note作者有话说
第7章 第六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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