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江文学城
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6、第五章 ...

  •   诺大的场院中,寂静无声,云翳趴在收拾得干净的桌上,兀自打盹。不远处明经楼上,几位临监,品茗而谈,与这数万人的紧张,压抑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一位身着紫黑官袍,看上去已是不惑之年的中年,指着睡得正香的云翳问身边的另一名中年“何公,你可知此子是谁?”

      被称作何公的临监顺着那人指去的方向,发现了正偷懒的云翳,蹙了蹙眉“考场上竟不思进取,做出此等辱没皇恩之事,也不知是哪位官家的公子?还请李公明示。”

      李临监却展颜而笑“非也非也,何公怕是误会了。此子算来,乃是你我的同门师弟。”
      “哦?难不成,是墨老夫子的门下?“这倒让何临监有些吃惊。

      “正是,前日里夫子回了顺京,李某自然到府上拜会。这才认识了这位云公子。”

      何临监神色更为惊异“难不成,夫子是送他来赶考的?”想来墨夫子是个极为公正之人,很少偏爱于某个单独的学子,若真是为此而来,恐怕此子并不简单。

      “确是如此,此子乃是云傲将军的独子,李某本以为如传言所说,是个不成器的,那日里见过了…唉,李某望尘莫及,此人定非池中物啊。”李临监说罢,无奈的摇了摇头。

      “何以见得?”

      “年方十四,便五步成诗,七步成文,慧眼如炬,独论江山。当真的学富五车,出口成章,所谓虎父无犬子,云将军泉下有知,也当瞑目了。何公若是不信,可问问张相,当日张相也与李某一同拜会了墨夫子。”

      何临监回头看了看坐在上座正在默默品茶的张则俊,似乎认为李临监言过其实,有些不信的样子。

      “李公所说,句句属实。不过这少年当是才高气傲,还需多历练历练,才能担得起云将军的担子。”张则俊面色平缓,不温不火,话语中还能听出些许爱才之意。

      何临监又好奇的打量了一番云翳,这最后一场策论,不过才过了晌午,别的仕子还忙得焦头烂额,看他收拾得干净的桌子,只留着一卷卷好的卷子,兴许是已经答完了。

      云翳那里睡得舒服,张则俊这里却打着别样心思。他深知李临监的话并非谬赞,又想起了年初时分,云翳不过略施小计,利用了张文宣的好胜心,便将难得回一次凉州的他弄得坐卧难安,这番城府,若待他羽翼成丰,云傲的事,恐怕……到时想要再除他,决计不是件易事了。

      思虑间,面色依然平和,只是以喝茶为由,被宽大的袖子掩住的眼中,闪过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凌厉。

      云翳伸了个懒腰,看着急切的涌出贡院的仕子们,他依然端坐在号舍里,并未有起身的打算。凉州本就在顺京附近,不过两日车马,于是乡试也划在了顺京的贡院里。

      原本云翳是打算自己来的,墨夫子却说顺京里有他自己的宅子,离贡院还颇近,也方便休息整顿,也便跟着过来了。只是顺京往贡院参考的仕子数量太多,考场规矩繁琐复杂,让云翳腹诽了许多日子。

      此时正是最后一场考试散场之时,上万人要经过门口的执政检查是否夹带才能出门,十分费时,他干脆继续在号舍里打盹,估摸着时间差不多了,才慢慢起身,向门口走去。

      “这才出来?”不想墨夫子却早已等在了贡院门口。

      “夫子要来该与学生说上一声。倒是等得久了罢?”云翳有些不悦,他若知道夫子在门外,决计不滞留在考场里。

      “走吧,回去了。”墨夫子不理会云翳的埋怨,想要接过他背上装着许多杂物的书篓,云翳却躲了开去,死活不让他拿。

      “不过些许路,并不沉,学生自己拿。”云翳跳开了三步,小心的保持着距离,生怕一不小心,墨夫子就把他的书篓抢了去。

      墨夫子心生好笑“罢了罢了”便领着云翳回了不远处的墨府。

      原本秋闱放榜之日便在九月,多数外地仕子们都会在顺京待到放榜之日,可是凉州到顺京不过两日车马,云翳又借着八月十五未能团圆的缘由,还是回了凉州。实际上,他不过是从未离开云府,此番走得十几日,有些想家罢了。

      回了家,便安生多了,终于从乡试里解脱了的云翳哪里管得了什么榜不榜的,如饥似渴般一头扎进了[旁门左道]的书海之中。不过月余,为了应试而戒了严,却让他如同久旱逢甘露般欣喜,抱着那些打墨夫子那借来的书,喜极而泣。

      在自个房里窝了十几日,他才心满意足的溜达进了大堂,自打回来以后,他还从未在堂里吃过饭。

      “孟某还以为,你要在房里窝出一层新皮才愿出来呢。”在云翳府上借宿的食客孟迁,摇着手中的折扇,有些打趣的看着刚出现的云翳。

      “嘿,孟公子倒是个知己,云某前一月是被乡试给扒去了三层皮,若不是这新长出来的一层,怕是要挂不住了。”他还故作激动的伸出了三根手指。

      孟迁笑而不语,云翳的样貌十分可爱,还像个十二三岁的孩童,便是年仅十三的仆从,也要比他高出些许。

      这副小孩般的脸孔,却时常说出些与长相不搭调的迂腐书生的老成话来,着实滑稽,而且,看似老实正直的云翳,有时心思却像无恶不作的小恶棍,将云府闹得鸡犬不宁,实在难以想象,这样的人,穿上了官袍,是个什么模样。

      “少爷,孟公子,这是李二哥刚才做的甜汤,让我掂来与你们尝尝。”八岁的云晓将香气四溢,热气腾腾的甜汤放在了二人面前。

      云翳也不急着吃,摸了摸云晓的头“你们不去盛一碗么?”

      “这就去了,哥哥姐姐们已经在盛了。”云晓眨着眼,回了云翳的话,转身摇头晃脑的又跑开了。

      “少爷,少爷!”云翳手里的汤还没端稳,小洛便大呼小叫的奔进了大堂里。

      云翳也不管他,径自喝着甜汤,果然华润爽口,清淡的甜味中还带着点桂花的香气,想来是放了些进去的吧。

      “我说少爷啊,凉州知府洪辉派人来发了张拜帖,请少爷明晚过府一聚。”

      云翳并未停下手中的动作,心下里却有些厌恶。想当初云傲过世以后,这凉州知府不论对云翳还是云府,都唯恐避之不及,如今这般作态,怕是想拉拢拉拢关系,日后万一官场相见,不至于那般难堪罢了。

      转念又觉得有些不大对劲,就算他是墨夫子的爱徒,毕竟还未有功名在身,即便乡试他拿了个举人,也不过能混个芝麻绿豆的小官,难道这洪知府对他这般有信心,料想他定能马到成功一路进入殿试?

      虽然云翳自视甚高,但还不至于恃才傲物,藐视这天下千万寒窗苦读,只为求得一朝金榜题名的莘莘学子。十四岁便能在殿试上博取功名,这种无稽之谈连他自己都不信。

      见少爷不说话,小洛又急了“少爷!这可是洪知府的拜帖!”许是云府太久未曾收到官家的拜帖了,而且还是发给云翳的,小洛是又欣喜又担心。

      “那又如何。”云翳有些不屑,继续喝着甜汤,心里还挂着诸多疑虑,就算想提前打定关系,也用不着提前这多年吧?

      “你总不能穿着这身儒衫就去了吧?!平日里又没有些正式的衣物,这突然的…哎,这可怎么办才好。”小洛在门前晃来晃去,少爷这般身形,自然是穿不得云傲的,现做肯定也来不及,借也不知道上哪借去。

      “我看你就别瞎操心了,你们家少爷啊,八成是打定主意就这么去了,说不定他还不去呢。”孟迁看云翳的样子,也能猜出个七八分来。

      “我倒也想推了了事,可现在人家是凉州知府,我只是个小小的秀才,人家给我拜帖,是抬举我,推了怕要生事端,还是免了吧。至于衣物,云某一个读书人,两袖清风,自然是穿儒衫去的,小洛你就别忙活了,不过是去吃顿饭而已。”他放下手中的空碗,眼还盯着碗底[罢了,这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一见便知。]

      第二日晚些时候,洪府派了轿夫过来接云翳,虽万般推脱,还是盛情难却。看着少爷上了那顶精致的蓝色轿子的小洛,心里万分感慨,少爷也终于长大了啊。

      殊不知,此一去,鸿门血宴,焚琴碎玉。

      洪府并没有云府大,但看得出,庭院和宅子都是经人精心打理过的,不似云府般,略显凌乱。云翳踩着打扫得干净的石板路,跟着管家向洪府堂屋行去。

      说云翳不紧张,那是骗人的,其一,他根本不清楚洪辉为何会宴请他,其二,自从他失忆以来,还从未进过真正的豪宅,此番境地,倒叫他有些浑身不自在了。

      还未踏进主屋的门,一名看起来十分精干的中年人便热情的迎了出来“云世侄可总算来了。”

      想来这便是洪辉吧。云翳暗地里发笑,喊得倒是亲热,咱们不是还没见过么“晚生见过洪知府。”

      “诶,这么见外?想当年我与你爹爹喝酒之时,你还不过是个襁褓中的婴儿。哎,看我,提这作甚,叫我洪叔叔便是,快快,进屋来吧。”洪辉拉住云翳的手,将他带到了堂里“世侄饿了吧?福安,吩咐厨房备菜!”

      云翳看着殷勤的洪辉,心底里直犯嘀咕。与云傲喝酒之时?那云府落难绕道而行之日呢?人家这知府可真不是盖的,一声叔叔就把人拉在了一条船上,你要不愿意还警告你,他年轻有为的时候你连路都还不会走,做事说话,得看看是谁的脸色“既然叔叔如此说,小侄也不推脱了,免得叔叔笑话。”

      “这便是了。我听人说,世侄不好荤腥,倒是对素菜情有独钟,所以今日之宴,都是些清淡之物,也不知合不合你的胃口,世侄可别以为是叔叔我吝啬,要是有什么想吃的,尽管说,我再让厨房准备去。”说罢,将云翳安置在上座,自己在主位落座。

      “倒让叔叔费心了。”云翳掷了一礼“只是小侄有一事不明。”

      “尽管直说。”

      “小侄无才无德,今日也并非什么日子,叫叔叔劳神,小侄倒有些不好意思了。”云翳也懒得与他纠缠,直接对上号[我没钱没势的,你有什么目的就直说吧。]

      洪辉一楞,他并未料到云翳竟会如此直接的与他把话挑明,习惯了官场上的虚以委蛇,拐弯抹角,突然的摊牌到让他乱了阵脚。不过久经官场的他,又立即恢复了和煦的笑颜“世侄这是什么话?做叔叔的邀侄子到家里玩,还要理由?”

      云翳笑而不语,不过那笑容并没有温度。

      “咳”洪辉自然不信这般骗小孩的话能唬得住云翳,但他也深知云翳的要害“其实,叔叔是偶然得了一本古翎国词赋的手本,就是算年月的话,少说也有个三五百年。”果然见云翳顿时目光如炬,他沉声继续说道“我听墨夫子说,世侄爱书,更爱这些不出世的奇书,这才把你找来,送我是舍不得送的,不过借给爱书的晚辈看看,倒是无妨。”

      即使明知道洪辉故意避开了话题,他也实在承受不住古本词赋的强烈吸引,他这人没什么特别的嗜好,就是喜欢看些杂书,只是借阅一下,并无大碍吧?“这…此书若真是真本,定然价值不菲,叔叔借给小侄,也不怕有什么闪失?”

      “墨夫子那么多珍本都借你了,我又有什么好担心的?”打杂的小厮开始端来了一盘盘热气腾腾的佳肴,洪辉指着那些精致的小菜“来,先吃,吃完我与你到书房,将书取来给你,我听闻世侄府上有位厨子擅做素菜,也不知我府中的劣厨能不能做得合你的口味。”说罢夹了些菜在云翳碗中“尝尝。”

      虽然不似李二哥那般好手艺,但这食材自然是比云府吃的要丰富和好上许多,新奇滋味弥补了手艺上的差距,倒让云翳有了不虚此行的念头。席间洪辉也不过问些云翳生活上的琐事,尽管云翳暗中试探多次,依然被洪辉巧妙的避过了要害。

      饭局已毕,小厮与丫鬟们开始收拾桌子,原本琳琅满目的盘中,现如今已是空空如也。

      “这菜可还满意?”

      “清爽可口,味美甘甜,叔叔家的厨子让侄子好生羡慕。”

      “喜欢便好。既然吃好了,来,随我去书房吧。”洪辉站起身,邀上云翳,准备离开大堂。

      云翳却没打算随他去,方才吃饭时,脑子也没停住,左思右想,总觉得事情过于蹊跷,而且,他灵敏的嗅觉还嗅到了一丝危险的气息“不了,叔叔好意侄儿在这里谢过了,今日时辰不早,小侄还是先回去吧,免得家里人担心。那书,我想夫子也会喜欢,过些日子,我与夫子一同来吧。”

      “那么本好书,你也不急着看了?叔叔我可是好意借你呢。”洪辉心里窝火,不过是个乳臭未干的小子,行事竟然如斯谨慎。

      “不了。若叔叔真想借我,自然早拿出来了,也不必诱我到书房去。”云翳不温不火,并无丝毫惧色“看来今天小侄是回不去了吧?”

      洪辉脸色一冷,挥了挥手,几名侍卫便冲了出来,将云翳扣下“小小年纪,便有如此心性,果然留你不得,今日你是去也得去,不去也得去!”

      云翳一脸的冷笑“不知云某是哪里招惹了知府大人,别倒叫我做了冤枉鬼。”

      “斩!草!除!根!”说罢洪辉一摆手,云翳便被侍卫们押解到了知府县衙的地牢之中。

      当日晚,小洛见云翳久久未归,便跑到了洪府打听,却被人给轰得连大门都进不去,说是云翳偷了洪府的东西,被押到县衙去了。

      这种话小洛怎可能会相信,连忙又去了县衙,却见衙内朱门紧闭,黑漆漆的,哪里有半个人影?无奈之下,小洛只好跑到墨烟斋去寻墨夫子,是时已是子时,墨夫子已然就寝,被在府中哭闹遭人拦在院中的小洛惊醒,问清缘由,这才觉得事有蹊跷,连忙穿了衣衫,便去了洪府。

      洪府的管家却以洪辉已经就寝为名,拒绝了墨夫子“老爷说了,若是墨夫子来了,便转告他一句话,有些事,当管则管,不当管的,还是别管的好。”便毕恭毕敬的将二人轰出了洪府。

      第二日,官府便陈述了以下事实。

      洪知府念及云傲旧情,邀云翳到洪府做客,并在饭毕后带云翳至书房,与他取古本词赋,岂料其中一本竟落至了卧房,洪知府暂离书房,到卧房与云翳取书,回来借了给云翳,却在云翳装书的包裹中发现了许多本是洪府的金银珠玉,痛心之下将云翳锁进了府衙的牢里,待第二日再做审讯。

      于是第二日的下午,在经过洪辉耐心的询问之后,才发现这只不过是个误会,所以,衣衫整齐的云翳被衙役[送]出了府衙,扔在了府衙门外的街上。

      早在府衙门外候了一天的小洛,抱起毫无知觉的云翳,检查他身上的伤势,好在少爷身上完好无损,不过是些连痕迹都没有的浅色鞭痕,然而云翳却双目紧闭,面色惨白,饶是没什么伤,小洛也不敢耽搁,直接送到了谢大夫处。

      只见谢大夫与云翳号脉,诊息,轻轻按了按那些浅粉色的伤痕,脸色却越来越凝重。匆忙赶来的墨夫子自然不会像小洛般天真,洪辉这次不惜撕破脸也要扣下云翳,恐怕不会这么轻易便放了他。

      “端的下得狠手啊!”谢大夫恶狠狠的叹了口气“恕老夫回天乏术,救不了他。”

      “怎,怎么可能?!”小洛睁大了眼,少爷身上不过是几条不痛不痒的鞭痕,怎可能要了他性命?

      “你用手按按他身上的鞭痕。”谢大夫指着云翳说。

      小洛将手放在了云翳胸口的伤上,怕按得他疼了,放轻了力气。这不试不知,小洛指尖传来的触感,连松开手后,都充满了后怕:那是在一层薄肉之下,全是碎肉的感觉。

      “深一点的肉和内脏几乎都完了,现在只有出的气没有进的气,恐怕是故意做得表面无伤的样子,而且送出门的时候确实还活着,事后也奈何不了他。不过活着是活着,出了门,也就该死了,果然是心狠手辣。”

      墨夫子失了神般跌坐在椅子里,想不到他总以为是为了云翳好,让他读书,指望他有朝一日能挑起云家的事业,可他却忽略了一件重要的事,让云傲死的人,一旦云翳有了能威胁他们的能力,又怎可能放过他?“难道……一点办法也没有了?”他的声音有些嘶哑,无力。

      “也许……”谢大夫顿了顿,回身进屋取了一盒银针出来“当年我曾因机缘,得以在天枫山休习道家医术,奈何慧根太浅,只学了些皮毛,但尚能保住他十几日的性命。”

      他指尖开始泛出丝丝的蓝光,注入银针当中“老夫这就送他去天枫山,师父师祖们都是乐善好施的仙人,兴许能救得了他。”而后将针插进了云翳身上的几处穴道。
note作者有话说
第6章 第五章

  • 本文当前霸王票全站排行,还差 颗地雷就可以前进一名。[我要投霸王票]
  • [灌溉营养液]
    • 昵称:
    • 评分: 2分|鲜花一捧 1分|一朵小花 0分|交流灌水 0分|别字捉虫 -1分|一块小砖 -2分|砖头一堆
    • 内容:
    •             注:1.评论时输入br/即可换行分段。
    •                 2.发布负分评论消耗的月石并不会给作者。
    •             查看评论规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