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楠与槲》七叶山葵

8、第 8 章

　　自动车行驶到飞行接入点，开始提升高度进入航行通道。终于开始有明亮的光路出现在视野中，远处灯火通明的商业区显示出这个星球的活力。人类善于在自我的桎梏中醉生梦死，他们不知道，也不在乎未来到底是什么样。
　　自动车开始加速，沿着空中管制通道冲向它的目的地。波彻一言不发，他知道什么时候该住口。
　　奥拉转过身看着身后的车窗，很远的距离上，一辆自动车如影随形的跟着她。这辆车在她离开大使馆后就出现了，可能对方以为有足够远的距离不会被察觉，但他一定不知道奥拉的感官到底有多敏锐。
　　跟着吧。
　　奥拉并不在意，反正我都不知道结果，你们若是能够察觉出什么那才算是真有本事。
　　她坐直身体，翻开随身携带的速写本，里面涂鸦般画着众多的草图。
　　第一页的图画犹如孩童的涂鸦，这是她第一次尝试描绘梦境中的场景，自然是混乱的一塌糊涂，连个主题都没有，全是乱糟糟的线条。但是奥拉不敢丢弃，生怕什么时间会用到。而且她也不敢再做任何修改，因为她发现这种记忆会随着时间的流逝掺杂很多现实的因素，失去了原本最原始的信息。从边缘毛糙的痕迹来看，这第一张画原本并不属于这本画册。它应该后来夹进去的。
　　奥拉没有逐一翻看，里面的每张画她都熟烂于胸，不知道翻看过多少遍。她直接翻到最后的一张，这已经和先前的有了天壤之别，绘出的圆角形谷仓窗檐更像是久远童话故事的插绘。白色的墙壁如同抹了一层白垩，但在这个时代，粉状碳酸钙方解石已经没有人去生产了，取而代之的则是高分子涂层。因此奥拉不确定这个场景是否真的存在，也不知道它到底身处何方，但是找一个‘谷仓’总比在世界上找一个拿着小提琴琴弓的女孩要有效的多。
　　现在的她有两个选择，一个是城市内的博物馆，例如撒里格诺就有一个更像是主题公园的博物馆，另一个则是处于弗特瑞沃的乡村小镇。
　　‘鹰眼’能够给她的信息就是如此，即便如量子超脑，也不可能对整个人类社会的每一处场所都了如指掌。
　　奥拉本能的排除了博物馆，她现在的目的地就是弗特瑞沃。
　　她不认为自己描绘的会如现实中的一模一样，就像是她梦境中总是模模糊糊的面孔，她难道不因该是和自己一模一样的吗？为什么大脑皮层下的神经活动却总也不能将幻觉与现实对应上？
　　奥拉猜测这应该是偏差的缘故，但是她不知道这些误差导致的方向是幻觉还是现实。就如同她现在也分辨不出哪个是虚幻，哪个才是真实。
　　她看向旁边的波彻，这个一头金发的年轻男人有个笔挺的鼻梁，在他侧面轮廓里非常突出，搭配着他斜分成绺的刘海居然不再显得圆滑，而带着一股精明强干的模样。
　　“你在观察我吗？”波彻闭着眼睛说话。
　　“帝国情报局没有给你明确的命令或是工作？所以你就可以这样悠闲的陪着一个国土资源部的雇员乱跑？”奥拉对于他的自恋颇有些不满，虽然自己看着他的举动也不妥，至少在别人眼中不会有太过冒犯的感觉。
　　“你既然知道我是帝国情报局的特工，那么也应该明白，我知道你并不是国土资源部的调查员。”波彻依然没有睁开眼睛，但是他说的话肯定已经在心里盘算过很多遍了。“伊诺西亚是个以地球欧洲移民为主的殖民行星，位处外环，也就是在帝国和上合并不想要的地方。虽然它因为变动器的便利在这些年里发展的很好，但是相对帝国工业行星和农业行星来说，它依然什么都不是。所以，不会有人对它有兴趣的，无论是土地，资源抑或是文化和……”他睁开眼看了看奥拉，“……那些人口……”
　　“你也不是在找什么人，或是执行秘密行动……”波彻觉得能让奥拉放下警惕心，那他就得把自己的心里话都说出来。“因为这是我的任务。别担心，我并不是想要打探什么，我只是和老马奥尼的想法一样，不希望有人在我们原本平静的生活里丢下一颗不知道重量的石头。”他狡黠的笑笑，“你不会这么做吧？”
　　奥拉不知道自己此时的表情是什么样的，她想要保持平静，但依然感到自己被波彻的话语冒犯了，有时候她也知道自己平静的表情可能会比生气还可怕——埃文斯私下里曾经这么说过，她听到了。所以，看到波彻的面孔不自然的变得僵硬，奥拉就知道自己现在的样子开始变得可怕。
　　她连忙笑了一下，不过估计更令人心惊，“我不会丢下石头的，我只是需要得到一些信息，并不会有任何不必要的动作。”奥拉知道自己的搜寻很大程度上都不会成功，而且对于她来说，有线索估计就算是最大的成果，她根本不期望一次就能到达终点。所以，波彻说的那些‘撞击’和‘波澜’，奥拉自己也不相信会发生，因此她可以很有信心的对波彻来保证。
　　“真是可怕的女孩。”波彻心有余悸的说着，丝毫没有在乎对方的感受。实际上波彻在反击，他根本没有料到眼前的‘女孩’能有如此大的气场。他对自己刚才的反应有些懊恼和气愤，所以不假思索的做出了本来就一直在克制的回应。
　　现在他心情平静后细想起来，还是觉得不可思议。
　　方才班戈特那是什么表情？波彻感到一种不寒而栗的畏惧。从事秘密行动这么多年，他对此很有些经验，但还没有像刚才那样的经历。
　　奥拉眨了下眼睛，波彻的话并没有令她生气，她的确是个可怕的女孩。
　　“需要我保证吗？”她还有心开着玩笑。
　　“不，但请别赶我走就行了。”波彻歪了歪嘴角，苦笑着说道。这个女孩真是很难对付，她好像什么都不在乎。
　　“对了，”波彻像是想起了什么，“你叫什么，亲爱的。”
　　“不准叫我亲爱的！”奥拉的眉头皱起来，她不喜欢如此被轻浮的对待。
　　“那就告诉我你的名字。”波彻狡猾的说道。
　　看来这是一个没有余地的选择题，奥拉被波彻弄笑了，她吸了一口气，琢磨着，然后决定告诉他，“梅奥拉，梅奥拉·班戈特。”

　　沿着终端的指示，奥拉走在小镇的道路上。
　　这是一个偏僻的小镇，周围被紫色的草甸所包裹，不远的地方还有成片的灰色松木林。似乎弗特瑞沃出现在这个区域是个错误，而有着鲜艳颜色的植物正准备吞没它。
　　这个带有不同建筑风格的小镇上没有太多行人，倒也显得安静悠闲。
　　不过在奥拉看来，与其说是恬静，不如说是萧瑟。
　　放眼之处，房屋里还有人影，但是街道上却寥寥无几。
　　人们行色匆匆，都有种焦虑的神色。
　　“旁边有个军阀，和一个跨星系矿业公司有纠纷。”波彻解释道。
　　他发现梅奥拉并不对政治事件敏感，也许她真的不是来伊诺西亚搞秘密行动的，不过波彻真的有点摸不着头脑，这个女人来这里究竟想要干什么？
　　察觉到波彻这种不经意间的试探，奥拉对此也是无奈，波彻似乎总想搞清楚她的目的，但是奥拉自己都不确定，于是她笑笑，“我只是田野调查而已，不涉及国家政治。”
　　信你才有鬼！
　　波彻心里暗骂一句，却又觉得面对如此漂亮的女士有点失礼。他故作镇静，跟在奥拉身后往前走。
　　目标徒然出现在她眼前，就在她拐过一个街角的时候。对面的建筑涂成了白色，却在风雨的侵蚀下显露出泥灰般的锈蚀。矗立在临街一面的附属楼上，赫然一个个圆形的窗户表明这就是奥拉此行的目的地。
　　一个自动车的停车楼。
　　更确切说的话，是一个由机器管理的机器停放场所。
　　这也许就是整栋建筑显得破败的原因，就像是原野中生锈腐烂的机械一样。因为缺少人类的主动维护，使得这样一栋建筑看起来更像是要濒临解体的废墟。
　　失望已经激不起奥拉的任何情绪波动，她经历了不知道多少次失败，加上这一次也不会将她怎样。
　　实际上，奥拉对于出现在她脑中的这些不明确线索，更在意的则是探寻中的过程。她从不认为自线索就能直接得到答案，她清楚只有在这种行动中完成经历，她才会获得更多有效的、可供参考的信息。只是这些过程大多枯燥且无效罢了。
　　波彻靠在墙边，没睡够导致他哈欠连天。因为觉得奥拉并不像在执行什么重要的隐秘行动，而是更像找什么东西，于是波彻也放宽了心。她能找什么？顶多就是找个人，一个人还难对付吗？再怎么出状况也不会闹翻天吧？
　　他不经意瞅了瞅后面的街道，虽然看不到人影，但他知道肯定有人缀在后面。其实他和伊诺西亚的秘密警察关系挺好，毕竟ISA和伊诺西亚也没有什么明面上的龃龉，大家就都很客气。于是波彻想到，后面这两个老兄如果知道他们只是乱逛，会不会被气死。
　　停车楼里住着不少流浪汉，奥拉看到有些衣着褴褛的人影在阴暗的角落里晃。
　　其实每一个星球，每一个国家都有这样的人，只是人多人少罢了。出现流浪汉一方面是政府的问题，另一方面也和现在悲观的社会认知有关。
　　很多人都对未来没有了希望，不知道该有哪些改变。
　　五百年看似时间长远，但除了科技发展以外，人类的生活依然还是原来的样子。只是物资供应更加丰富，但生活还是原来的生活。
　　有人曾经说过，除非跳出生物本质，否则人类则再无进化的前途。
　　但是这种事通常都被认为是疯狂的邪念。
　　似乎人类的发展已经到了瓶颈，时间再往后则避免不了社会的衰落和退化，这也是末世论的源头之一。
　　“走吧。”奥拉说着，她不想在这里多浪费一点时间。
　　用不着去确认流浪汉里有没有女皇。
　　因为如果女皇真的变成这个样子，那么奥拉把她寻找回来也没有任何意义。
　　波彻离开依靠的墙面站直身体，他还是忍不住打了个哈欠。清晨时分，天色已经亮了起来，他肚子很饿，迫切的想要找个地方吃点东西。
　　“不知道这里有没有咖啡店，我想吃点东西，再来一杯热腾腾的咖啡。”
　　奥拉仿佛没有听见一样，默不出声的走着。她走的方向根本没有目的性，就连在她身后的波彻都看的出来。他一边挠挠头皮，一边寸步不离的跟着，心里想，后面的两个人估计也是一头雾水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