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楠与槲》七叶山葵

11、第 11 章

　　“伊莫女士。”看到徐依萌的镇长秘书佩佩·帕拉佐特站起身，从她的办公桌后走出来，“镇长刚好结束了会谈，请稍等，我带你进去。”
　　因为早就预约好，所以徐依萌的到来也不算是不速之客。
　　正说着，就看到办公室那扇异常沉重的橡木门打开了，从里面走出来一众镇政府管理人员，徐依萌看到了穿着制服的警察局长和民兵组织的荣誉上校。
　　她站在一边静等着众人离开，科蒂·普莱蒙插着手送人出来，看见了徐依萌，就把着门边示意她进来。
　　“镇长先生。”徐依萌笑着说道。
　　“伊莫女士，见到你真高兴，这算是我这一天里最快乐的事情了！”柯蒂恭维道。
　　徐依萌笑笑，他嘴里说的话都夸张的要命，这才上午10点，估计柯蒂也不过刚开完第一个会。不过可以理解，最近他的确忙的不可开交。
　　“要不要来点威士忌？”柯蒂其实也没有把自己的话当真。说白了，作为政治人物，他们说的话通常都是不能完全相信的。
　　“不了，谢谢你镇长先生。”徐依萌看着柯蒂自顾自的去倒酒，站在椅子边不动声色。
　　“请坐，伊莫女士，今天叫你来是想和你商量下医院的问题。”柯蒂直截了当的说道。
　　“医院？”当徐依萌在椅子上坐好，听见柯蒂的话后怀疑地问了一句。“医院出了什么问题吗？”她其实来是想向柯蒂要些药品的。
　　“麦肯齐医生离开了。”柯蒂说道。
　　徐依萌依旧看着他，听他的下文。
　　“我们已经没有了医生。”柯蒂接着补充道。
　　徐依萌依旧没有出声，她大概已经猜到了结果，但却不想给柯蒂一个顺利说出来的机会，这其实已经表明了她的态度——徐依萌是持否定意见的。
　　果不其然，柯蒂尴尬的摸摸鼻子，“我们希望请你来管理镇医院，毕竟现在只有你才有这样专业的知识水平。”
　　“很遗憾镇长先生，我看来需要拒绝你的好意了。”徐依萌笑着说道：“你知道我只是兼任村子里的医生，我只是个开餐馆的商人。”
　　来弗特瑞沃管理医院？为了你们这些上层人士头疼脑热再开些上瘾性药物？徐依萌不觉得自己能有这份耐心和意愿。虽说她知道把镇医院管理起来后，倒是可以为更多的人服务，但是她只有一个，她要达到这个目的则需要更多的人。但是镇政府显然不会支持她的想法。
　　“不不不，伊莫女士，请你不要这样说，我们都知道你是一个热心的人。我想你不会对镇内失去医疗手段而无动于衷吧？”
　　道德绑架对我没有用。
　　徐依萌这样想着，她脸上依旧还是微笑。
　　说来也怪，这些年来，她发现自己已经变得太多。
　　“您必须要想办法找一位真正的医生了，我只是会操作医疗机而已，毕竟一个正经的医学院毕业生还是要花费大量的精力才能培养的出来，而不是我这种远程教育的产品。”徐依萌依然没有松口。
　　柯蒂看着面前这个一直面带微笑的女人，她的确很漂亮，但又倔强让人无可奈何。无法想象像她这样娇小的身躯内却又孕育着巨大的力量。他不可能用强迫的手段，就算帕斯卡村毫无价值，他也没法不考虑镇内承过她情的人的感受。
　　话题说不下去，气氛就沉默下来。
　　柯蒂靠在他那张花费不菲，从内环运来的实木办公桌上，低垂着头盘算着该如何打破僵局。
　　“你知道，现在局势并不明朗，我刚刚发布了紧急授权，让罗森和埃瑞克增强警察和民兵的力量。我并不是想要参与进这场纠纷，但是瓦拉达卡的格林菲尔德矿业公司已经雇佣了康布雷军团，很难想象这样一群战争贩子会造成什么样的灾难。”
　　徐依萌眉头微皱了一下，“伊诺西亚联邦难道没有发表任何表态吗？”
　　康布雷军团并不是某个国家的军队，像他们这样的军事组织实际上是雇佣兵，形象点称呼的话，就是一群土匪和战犯。
　　十年前的第一次诺斯顿冲突，格林菲尔德矿业公司就是它的受害者，甚至连仅仅是挨着诺斯顿的利浦斯敦也遭受了洗劫。这一次也许是格林菲尔德受创过深导致神经紊乱，居然抢先一步雇佣了这个原本的死对头。
　　“伊诺西亚联邦表示关切，但也仅此而已。要知道，一两个地区受到损失并不影响整个星球的繁荣。”柯蒂顿了顿，“就像是早期的地球国家战乱，甚至这也可能催生一种令人反感的经济浪潮，我们都知道伊诺西亚想着渔翁得利。”
　　“我并不想参与政治，”徐依萌说道：“但我依然无法摆脱这种干扰，镇长先生，我大致明白您的意思，但是医院并不能只保证这个地区的人民的需求，如果要我来管理它，它就必须在需要的时候对所有人开放。”她说着，语气庄重，完全不是一种商谈的口气。“另外，我需要补充能够补充的所有药品和设备。”
　　柯蒂站直了身体，他没有料到其实眼前的这个女人并不是真的拒绝他的要求，只是需要他作为交换的承诺。
　　可恶的东方文化！
　　柯蒂·普莱蒙忍不住心里暗骂一声，她毫无阻碍的掌握了谈判的主动权。
　　“我可以答应你所有的要求，然后尽我的所能去完成，但我没法给你充分的保证。”柯蒂说道。
　　“首先，镇长先生，我的管理不能受到任何干扰，因为我需要给你我做后盾，来让这个医院能够正常有效的运行，既然麦肯齐跑掉了，那么西利斯特我也不想留，而其他的人我都没有意见。”徐依萌坐在那里侃侃而谈，让镇长先生觉得是眼前这个女人在发号施令。
　　“没有问题，我全力支持。”
　　西利斯特是柯蒂的一个八竿子打不到的亲戚，说白了也不是很重要的人，没准现在西利斯特也在打算跑路呢，这个承诺没有一丁点的负担。
　　“还有一点，医院要搬到帕斯卡，我们那边有一个破产的购物中心，地方足够大，足够全镇的人都住进去。”
　　柯蒂的眉头皱了起来，医院搬到帕斯卡，他们镇上的人看病就不方便了。
　　“我觉得没有必要，镇医院够大，足够有需要的人来就诊。”
　　“不，镇长先生，我们需要那个购物中心，如果真的康布雷要来这里，远离他们才是真正的安全。”徐依萌说着。
　　其实，搬到一个穷乡僻壤的地方，那些鸡毛蒜皮的小事就麻烦不到了。徐依萌可不愿为了镇上大人物们的咳嗽感冒而浪费时间。
　　“还有！”看着柯蒂还想插话，徐依萌觉得一口气把要求都说完比较好，“我需要足够的粮食和水，小麦粉可以，蛋白饼也可以，医院应该成为一个救助中心。如果伊诺西亚真的不管弗特瑞沃死活的话，我们也不应该指靠他们。”
　　柯蒂把想要说出来的话咽了回去。
　　伊莫女士说的很有道理，他让她来掌控医院难道不就是为了留一个后手吗？那么真的如她所说的那样危险，搬到帕斯卡不也是一种可以依靠的手段吗？想想那些已经开始逃离的有钱人，柯蒂·普莱蒙知道他要是一走，那么家族为了弗特瑞沃奉献了几十年的辛苦就会灰飞烟灭。
　　人们不会选择让一个胆小鬼和没有担当的笨蛋来成为镇长。
　　柯蒂一口干完杯中的威士忌，辛辣的液体让他下定了决心。
　　“我赞同你的意见，忧郁……女士……”他说着徐依萌的外号，心里有种反击的快乐。
　　徐依萌并不在乎，她知道自己的外号，这实际上并不算是恶意的诽谤。
　　“我们会需要很多的普开西灵，镇长先生，我希望你能尽可能的拿到所有你可以拿到的抗生素药品。”
　　她站起来，预示着说话即将结束。
　　柯蒂·普莱蒙有种错觉，伊莫女士才是主导一切的大人物。
　　“我们再相见的时候，希望局势不会变得太坏。”
　　她伸出手，柯蒂连忙一握，他感受到一片冰凉的感觉，仿佛眼前的漂亮女士并没有温热的体温。
　　走出镇政府大厅，外面的天空依然阴沉，徐依萌如释重负的舒了口气，她不喜欢这样咄咄逼人的态度，但是目前的局势还是不免让她担心。
　　十年前的动乱所造成的创伤还历历在目。她想着，希望不会到那种最坏的结果。徐依萌认为在可以做准备的时候，就必须要把持的住。如果没有发生那当然皆大欢喜，如果有她也不想事后抱憾。
　　步下台阶，面前的广场上没有什么人影，只有一个高大的女孩子在拉小提琴。悠扬的琴声传递过来，让她立刻就分辨出这是实木小提琴发出的声音，就和她自己原先那把一样，用云杉木制作的小提琴。
　　不过在这里遇见一个使用古典小提琴演奏的人？
　　徐依萌想着，这个时代使用这样乐器的乐手似乎已经是绝迹的生物。
　　她的猜想得到了验证，女孩周围没有音箱，手中所持的也只是一把木制共鸣箱的古典琴。木制小提琴在此时实在太少见了，不单单是手工工艺已经失传，还因为电子和声器已经灭绝掉了绝大多数古典乐器。
　　现代人习惯使用数字编码来制作音乐，电子合成器的声音完全模拟了几乎所有人耳可以感知的音色，更重要的是还便宜的几乎没有成本可言。
　　昂贵的手工古典琴已经失去了存在的价值，渐渐隐没在时间的浪潮里。
　　但是徐依萌一直不认为现在那个只保留了一个低音梁的长条把子是小提琴，没有了电池，这东西发不出一点声音。
　　人影稀疏的广场上所站立的人几乎都在听女孩拉琴，也许他们对那把本不应该存在的小提琴更感兴趣，而不是对音乐本身。
　　在徐依萌看来，女孩轻颤的手腕和灵巧的手指带来的不仅仅是音乐，更是隐喻着她所花费的努力和艰辛，不过几乎没有人能像她一样看出端倪。
　　就像是徐依萌所想的，这种技巧需要勤学苦练并付出比常人多得多的努力。但是更重要的是，你找不到可以教你的人。真正使用技巧演奏的乐手越来越少，就如同濒临灭绝的动物一样珍稀，甚至还比不过这些，因为光凭生物基因不可能创造出一个小提琴手。
　　为什么会在这样的地方演奏？徐依萌疑惑地想着，拥有这样的技巧，她几乎可以在一流的乐团里混个不错的位置，但她又恍然记忆起，现在的社会已经不再是她熟悉的样子，乐团这种东西也同样不存在了。她知道自己还未能真正融入这个世界，她所思念的早已远去，甚至在这个时代里找不到丝毫的印记。
　　莞尔一笑，她自嘲的摇摇头。
　　无论在什么时候，都会有让人割舍不下的东西。
　　徐依萌好奇地走过去，她习惯性的想付出些什么来表达她对女孩精湛技艺的感谢，却未发现对方身边有任何可以支付的凭证，只有一个黑色的琴盒放在拉杆行李箱上。现金这种东西早已经消亡，等价物交换也只在兵荒马乱的时候。这景象让一些都已经拿出来个人终端的居民无所适从，他们不清楚女孩表演的用意何在？
　　小提琴尖锐的高音仍在继续，很多人听不懂这有些刺耳的音调表达了什么。但却又好奇地观望，享受着这不同寻常的感受。
　　奥拉沉浸在自己的情绪中，丝毫没有理会周遭的人群。她演奏完一首曲子，终于抬眼看了下周围的情况，同时微微将右脚后退半步，对着观众行了一个屈膝礼，抬起身的时候她听见了零零碎碎的掌声，她明白这是对她演奏的赞许，但也就仅此而已了。
　　没有人可以理解她的举动，同样也没有人知道她想要做什么、得到什么，她看到了一片惊叹的神色，却未有任何值得她期待的表情。
　　古典音乐在大众层面已经消失了，苟延残喘的混迹在小众范围内。不仅如此，现代流行音乐中古典乐器也已经完全看不到踪影，像她这样拿着木制小提琴的几如凤毛麟角，更不用说还有谁可以与她在演奏技巧上产生共鸣。
　　但她依然在寻找着，按照那个虚无缥缈的线索，她希望可以找到更多熟知古典乐器演奏技巧的人。她当然知道这其中的不现实，女皇会演奏古典乐器，但却不会那么容易的让她找出来。先前的数次尝试都已失败告终，但奥拉没法放弃，因为她知道在追求的过程中可以体现她存在的价值。
　　这个线索就是如此令人向往却又使人迷茫，奥拉找过的那些艺术家，几乎都是在第一照面的时候就知道并不是她所寻找的人。当然了，仅仅是想到这个概率，奥拉就知道在200亿人口中找一个人，如考克斯顿所说的，这就是一种妄想。
　　就在她想要收起琴的时候，奥拉看见一个东方面孔的女人有和别人不一样的表情。虽然其中也有惊奇，但却更像是一种赞赏。
　　这种赞赏是如此的自信，就像是她也会拉小提琴一样。
　　这种激励将长久以来艰辛追寻所带来的麻木一扫而空，奥拉内心中升腾起一股好奇，她丢掉了立刻离开的念头，毫不犹豫地夹住腮托用力挥下琴弓，帕格尼尼的A小调第二十四号随想曲立刻出现了。
　　精彩的连顿弓演奏出了最让徐依萌人耳熟能详的旋律，但这里的大多数人并不能了解，他们只觉得快速出现的音符好像能牵扯着他们的神经、拉动他们的情绪。但是紧接而来的高音却有些刺耳，缺少了平缓的过度。他们无从了解这首曲子的目的，也不知道帕格尼尼所代表的象征，甚至很多人都不知道世界上还曾经有过这样一个人。
　　但是奥拉在那个女人的面孔上看到了她想要的表情，那种惊奇和欣赏……那挑起眉毛时的清丽和可爱……
　　奥拉笑着，沉浸在自己的演奏中。
　　终于有人知道她所演奏的到底是什么。
　　我不是神经病，我在找和我相似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