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仙槎浮沉记》蓼花滩主人

2、第 2 章

　　龙渊生性孤傲，自尊心极强，当日听到这一番侮辱人的诛心之论，气得浑身乱战，半日说不出话来。

　　他怒极反笑，二星君既认定了他不安分，认定了他会偷经书，那他又何必枉担虚名！

　　龙渊旋而怒入彤华宫的荧惑宝阁，偷偷抄录了一份《回禄真经》，原本只是一时意气的报复之举，也未曾想过要学何所成，不意他天资卓越，又刻苦研求，不多时竟让他贯通了《回禄真经》，由此能吸离地之精，取太阳之火，复于本身丹田内炼就了三昧真火。

　　龙渊惧事发遭诛，且也不甘终身为奴，从小所受的刻骨之辱历历在目，诸仙视他如猪狗，这一口气他如何咽得下去？

　　仙有鬼仙、人仙、地仙、神仙、天仙五等，龙渊立志要一雪前耻，他要修天仙上品——大罗金仙，由此便私自脱离了天宫，潜伏凡间修炼。

　　龙渊养精炼气，下了一番恨苦功夫，但是收效甚微，体内始终无法凝练结丹。他四处探访，结识了一个名叫袁三声的地仙，这是一只千年猿猴修炼成仙，虽然道果一般，只止于中乘地仙之位，但他是东华帝君的徒孙，习得紫府洲独门炼气之术。

　　龙渊觊望不已，若是能得此炼气口诀，他修道结丹，其功可速百倍。袁三声允诺他，只要龙渊替自己办成三件事情，便传他炼气口诀。

　　猿猴擅长酿酒，这个袁三声成仙之后，技痒如故，最爱酿造些名堂古怪的酒，他要龙渊办的第一件事就是帮他收集一种名为情酒的酿酒之物。

　　酿造这情酒共需九十九种原料，其中为君的便是天蚕茧中的情蛹，酿酒的水不要清冽的泉水，要的是这离恨天苦涩的灌愁海水。

　　其他原料亦是千奇百怪解说不来，其中既有仙家之宝，又有凡尘之物，诸如三生石畔长的蜜青果、放春山中种的相思子、入梦岩上攀的鸳鸯藤、奈何桥边开的太息花，又诸如虞姬垓下自刎鲜血染过的碧草、卓文君临邛卖酒的垆下土、绿珠象牙床上踩过的沉香屑、杨妃沉香亭酒后赏过的芍药花……

　　种种繁杂琐碎令人匪夷所思，亏得龙渊好手段好耐心，飞天遁地，硬是给集齐了。

　　龙渊将水瓮汲满了灌愁海水，从腰间解下貔貅皮制的如意袋，又从靴桶中取出一纸折来，上面记载的是情酒的酒方。

　　龙渊生性谨慎，他将如意皮袋中装的酿酒原料和酒方单子又重新核对了一遍，确认无误后，这才带着东西，一路云光，直奔下界巫峡白云观。

　　白云观是地仙袁三声的仙宫，建在巫峡的崖壁上，十二层高楼依山耸势，飞檐展翼，高楼两旁的岩石嶙峋峥嵘，如鬼如魅，崖壁上又长着许多奇形怪状的柏树，阴森可怖，峡下滩多水急，江水奔腾叫啸，极其凶险。

　　此时星河寥寥，东方已现鱼白，龙渊将云头一挫，到了门首，脱下狐皮斗篷，上前敲了敲门，少顷间，听得吱呀一声，一个睡眼惺忪的小道童打着哈欠开门探头出来，见来人是龙渊，径引他到里面静室中来。

　　那袁三声端坐在蒲团上，头戴紫金冠，身穿杏黄道袍，一部雪白长须披拂于项下，他脸上道气充盈，但是身材矮小，就是坐着，亦显锉矮委琐。

　　袁三声旁边侍立着两人，一个武夫模样，身穿一领鸦青战袍，腰间别着一把大板斧，生得脸似墨妆，壮硕魁伟；另一个书生打扮，身穿一领玉色襕衫，颈中插着一只判官笔，生得面如傅粉，身材俊俏。

　　龙渊因这两人是陌生面孔，身上又都带有兵器，故而迟疑不动。

　　袁三声介绍道：“这是我那两个不成器的徒弟，大徒弟熊非熊，二徒弟鹿蕉客。”这两位一个是黑熊精，另一个是白鹿精。

　　龙渊点了点头，这才将手中提着的那一瓮灌愁海水放下，解开如意皮袋，倒出东西来。熊非熊和鹿蕉客上前来细细翻拣核对，确认无误无遗，道：“齐了。”

　　袁三声满意地捋了捋项下的长须，向龙渊说道：“一向听闻你胆大心细，手段了得，果然不是浪得虚名。这才是第一件事，虽说是繁琐些，其实也不难办，第二件事，不光要看你的本领，更要看你的胆量如何。”

　　龙渊昂然问道：“怎么说？”

　　袁三声道：“这第二件事，我要你到太上老君兜率天宫丹房中，找一部《九鼎丹经》，从中抄出绝阴丹的丹方给我。”

　　话说这袁三声的师尊翊圣真君乃是东华帝君的得意门生，现今被玉帝敕封为三坛伏魔大元帅，奉命巡行三界，负责斩妖除魔并稽查诸仙邪正。

　　袁三声从翊圣真君习得了紫府洲独门炼气术，本来有望修成天仙，只可惜他器量褊狭，以致最后功亏一篑。

　　究其缘由，乃当年翊圣真君又收了一个名叫冷松筠的凡人弟子，此人天生具有仙骨，甚蒙翊圣真君的青睐。

　　袁三声冷眼看这个冷师弟，察知他痴恋九天玄母天尊的幺女阿玉公主，以为此人尘心太重，不是出家人的体段，因而十分看他不起。

　　翊圣真君却一味偏心这个关门弟子，非但不责他向道之心不坚，还唯恐他坏了正果，多次拨冗指正他。

　　袁三声追随师尊多年，何曾有过这等待遇，袁三声嫉恨师弟冷松筠，心存嗔念，好比金是真金，但是锻炼不熟，渣滓不去，最后仅成地仙，天仙不可得。

　　这地仙有神仙之才，却无神仙之分，唯以长生住世，不死于人间，比不上天仙、神仙超凡入圣，得以受用上界无边胜景。

　　眼看他师弟冷松筠内丹将成，不久必膺受玉帝敕命为天仙，将来王母的蟠桃会上也有他一席位，想到这些，袁三声安能不气不恨，所以他想另辟蹊径用绝阴丹来净尽自己身上的阴气，统归纯阳，以晋天仙之位。

　　龙渊心下沉吟：“到太上老君跟前去卖法，可不是寻死吗？虽说只是抄一丹方，也不见得能够得手，一不小心被太上老君发现，只怕覆手就被挫骨扬灰，永世不得超生。”

　　袁三声见龙渊迟疑，又鼓动他说：“你若是能找到《九鼎丹经》，不独有益于我，你自己也有天大的好处。
　　让我告诉你，这《九鼎丹经》记载着太上老君的各种不传秘方，除了我要的绝阴丹丹方，其中还有易骨丹丹方，这易骨丹，服之可以移精换髓，变就人形。
　　五虫亿万，人为之长，想当初我苦修千年，虽早已将身上皮毛脱尽，但仍因出身异类，屡屡为群仙所鄙薄，还是后来随吾师翊圣真君上兜率天宫听讲‘混元道果’，蒙太上老君见赐一枚易骨丹，服用后才成不磨不灭之人体。
　　你此时以法术变换人形，不过是自欺欺人的障眼之法，肉眼凡胎不识你本来面目，可大罗天上的诸仙神圣一眼便知道你水族鳞介的根底，你志气最大，他日丹成飞升，朝拜玉帝，会见诸仙，你岂不自惭形秽？
　　更别提你未脱奴籍，还有私逃天界这一条死罪在身。
　　你去抄来易骨丹丹方，自行采药炼丹服用，便可将一身鳞甲脱尽，变就自然人形，到时哪怕是三清四帝，也辨不出你的本来面目，即便有故旧知道你的，到那时也无法较证。
　　你只帮我再办成两件事情，我便传你紫府洲独门炼气术，以你的资质，得此炼气口诀，前途不可限量也。”

　　都说富贵险中求，凡人为名为利尚有豁出去性命的，大罗金仙是那么容易修成的？九死一生也要搏一搏了。龙渊咬牙应允，告辞而去。

　　鹿蕉客遂问：“师父答应传这个龙渊炼气口诀，是要收他为徒吗？”

　　袁三声拈须摇头道：“此人聪明绝伦，也颇有些胆气，只可惜气味不与咱们相投，难以收伏，纵然一时以利益拉拢来，只怕最后是养虎为患。”

　　熊非熊急躁地叫嚷起来：“那师父如何答应传他炼气口诀，肥水不流外人田，怎可白白便宜了那小子？”

　　袁三声微微笑道：“有来有往，这也不是赔本的买卖。”

　　鹿蕉客心里暗暗冷笑，师父这话也只好骗骗蠢钝的师兄，至于他那是一个字也不信的。

　　鹿蕉客比谁都清楚，他们的这个师父是个吃人不吐骨头的，惯会卸磨杀驴，可没有便宜能叫人讨了去，他既不将龙渊收入门下以供自己驱策，那就断不会传龙渊炼气口诀。

　　熊非熊勇武有余，谋事不足，不比鹿蕉客心机深沉，只道师父真要传龙渊炼气口诀，急得还要劝阻上几句，说：“师父……”

　　袁三声打断熊非熊的话头，吩咐道：“闲话少叙，你们两个去峡下打些阴阳□□的水来，把地上的东西剥洗干净了，待我来酿造情酒。”

　　且不表袁三声酿造情酒，单说这龙渊上兜率天宫去盗丹方，龙渊心知此事非同小可，如浮囊渡海，有一针罅漏，立刻死无葬身之地。他挖空心思，也想不出一个万全之策，只好先走一步算一步，便披上狐皮斗篷又腾云飞至上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