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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物是人非 ...

  •   022

      金陵夜市

      随着夜幕降临,路上的小贩叫卖声络绎不绝。

      眼看着新春将至,没了流寇之祸,金陵也恢复了往年的热闹。

      一位披着兔毛锦缎绣花大氅的少女步伐轻快地走进了城东最红火的首饰铺,那姑娘看着约莫也就十五六岁的模样,稚气未脱,身形却高挑,下颚微微扬起,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眸甚是灵动,瞧着倒不似一般的江南富贵人家的温柔婉约文文弱弱的娇小姐。

      原本忙的脚不沾地的掌柜抬眼一瞧见这娇俏小姐进门,立刻脸上挂上了夸张的笑容,随手招来了身旁的小厮代替自己招待身边的主顾,拱手抱拳,佝偻着腰,快步迎上前来。

      “赵小姐,当真是多日不见,我还想着今日门外怎么有喜鹊叫,没想到是有贵客登门。店里近日新来的一批首饰,都是成色上佳的金玉打的,一会儿请您过过目,看看有没有能瞧上眼的。”

      来人正是驻军南京的怀远将军独女赵还,在这金陵城是身份地位首屈一指的官家小姐。

      赵还如今年岁还小,对这掌柜的态度也算宽和。

      “掌柜的先去忙就好,我今日闲来无事,出府随便转转。”

      可那掌柜的却是不敢有半分懈怠,依旧一副伏低做小,点头哈腰的姿态:“那赵小姐您先瞧着,那就不多打扰您了,有事儿您只管随时招呼小人。”

      赵还随意的挥了挥手,低头打量着店里的金银首饰,可却怎么也提不起精神。

      父亲已去往京城近三个月了,她心里多少有些不安。

      这几日她心绪不宁,今天实在是受不了母亲和两位寡嫂在自己耳边唠叨个没完的,为了图个清静,便躲上了街。

      可此时她站在金玉阁竟无端心神恍惚,隔了半晌才回过神来。

      023

      商铺外突然响起一阵马蹄声,紧接着便是一阵喧闹。

      也不知是谁最先反应过来,大喊了一声:“快闪开,是东厂的人。”

      东厂两个字,像是突然触动到了赵还的心绪。

      她敏锐的抬头瞧向窗外,门外约莫四五个纵马之人,却只看见了那些人的背影,依稀可见几人身上穿着的是青绿色的锦绣服,果真是东厂厂卫的打扮。

      一旁的丫鬟木槿皱眉在自家小姐耳畔低语:“小姐,怎么是咱们将军府的方向?”

      父亲上京迟迟未归,而此时京城东厂的人却突然出现在将军府。

      赵还心中的不安愈发强烈,心脏猛烈地跳动。

      东厂的人若是去了朝廷命官家里,通常只有一件事……

      她立刻转头向自己的丫鬟吩咐,“你先去你表哥家待着,先别回将军府,若是家中无事,明日再回来。”

      木槿听闻这话顿时六神无主,她略显慌张的看着:“小姐,若是有事呢?”

      “若真有事,那你便万不要与将军府有牵扯了。”

      说罢,赵还便快步走出了首饰铺,很快身影便消失在了人流之中。

      024

      金陵 将军府

      那东厂一行五人在将军府前才堪堪勒马,为首是名眉目冷峻的年轻男子,他目光冰冷的看向门口的门卫。

      五人均是一身青绿,面白无须,腰间配着銮金错银的绣春刀,可唯有为首的那人身量修长笔挺,一双凤眸不怒自威。

      正是谢让。

      他也没想到,一个月前匆匆一别,竟然这么快就要再见面了。

      低头看向手里黄色的圣旨,竟然心里无端沉重了几分。

      “圣旨到,速叫府中之人跪拜接旨吧。”

      那人的声音也像他人一般冷冽,不似一般男子那般声音低沉,却也没有半分女气。

      明明是叫人跪拜接旨,可那人的语气却像是恩赐一般。

      门口的门卫一看来人的架势和说话的语气,气势上不自觉便短了三分,立刻附身点头,奔向院中,通知家中主母。

      不过多时,将军夫人李氏便带着一众女眷家仆齐齐跪在院中。

      此时将军府门大开,一众好事的百姓已然围了过来,对着府内之人指指点点。

      025

      谢让身后的张文才立刻朝身后的百姓横眉立目。

      “圣旨到,肃静,还不速速跪拜听旨!”

      东厂的恶名无人不知,寻常百姓哪敢反抗,立刻就地下跪。

      此时李氏心里的不安已由三分变成了十分。此时看着为首那那名面白如玉的男子,缓缓从夜色中走来,只觉那人像是地狱里来索命的罗刹,看的人心里发寒。

      “除小女赵还今日外出未归,府中之人均已在此,特来领旨。”

      谢让看着跪了一地的老弱妇孺,却没见到那个熟悉的小姑娘,不知为何,心里竟然莫名有些庆幸,可面上依旧是那副冷冰冰的模样。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怀远将军赵驰野大逆不道,屡犯天恩,大不敬宗庙社稷,天地同诛。虽有昔日功勋,但今日之罪不可赦免,斩立决,念其旧日功绩,家眷免除死罪,充为官妓。赵夫人,接旨吧。”

      听到赵将军已被斩首,李氏瞬间便瘫倒在地。

      026

      此时当地的知府王大人听说东厂来人,也闻询赶来。

      他拖着圆滚滚的身躯,带着一众官差到了赵府,腆着一张满是横肉的大脸,没好气的大喊。

      “李氏,还不速来领旨。”

      那知府平素就与赵驰野不对付,看赵家出事,心里或多或少是有些幸灾乐祸,转脸便讨好的朝谢让行礼。

      “谢大人辛苦了。这赵府没有男丁,倒是省了谢大人的麻烦了。”

      除了将军赵驰野,赵府的确没有男丁,可这话仿佛是在赵府的人心口上插刀子。

      赵家的好儿郎都已死在朔北了,如今赵将军也死了,赵府竟也只剩下了将军夫人与两位寡居的儿媳。

      原本瘫倒的李氏挣扎着起身,手指颤抖的指着面前捧高踩低的小人。

      “王德利,我赵家的男儿各个都是抗击匈奴的烈士,三个儿子都死在了朔北,才有了你这般小人安享太平,当真是无耻之尤,却哪来的嘴脸嘲讽我赵府无人,便不怕遭报应吗?”

      那王德利却是一脸凶相,不给李氏半分说话的机会。

      “官家圣明,既已下旨,必然是人证物证俱全,你这刁妇还来污蔑本官,本官要先治你这污蔑朝廷命官之罪。”

      027

      谢让那日有些失常,甚至没有注意那日究竟发生了什么,只依稀记得王德利小人得志,说话也是夹枪带棒。

      混乱之中李氏在几番争论之后,终于在沉默中爆发。

      他对上了那位赵夫人转头看向自己眼神,含着无尽的怨恨与悲怆,让他心头一颤。

      那眼神让他想起了自己十四岁那年,全家被血洗的那一夜,母亲死不瞑目的眼睛。

      他神情有些恍惚,耳边是那位赵夫人悲怆的哀鸣。

      “我夫君对朝廷忠心耿耿,日月可鉴,臣妇冤啊!”

      “雷霆雨露,俱是天恩,李氏休要胡言乱语!”

      “我赵家满门忠烈,却落到被你们这宵小之辈嘲讽,落得这般田地,这世道不公啊!”

      说罢,李氏竟是存了死志,说罢便一头撞向门口的红柱,当时便没了气息。

      众目睽睽之下,来往之人无不动容。

      028

      大约是那场景太过熟悉,谢让像是被摄走了魂一样,竟是半天都没有反应。

      倒是他手下的张文才见门口已经围住了众多百姓窃窃私语,心道坏事,立刻便反应过来,大步走向门外。

      “都滚开,看什么看,再有好事之人一并带回东厂审理是不是同谋。”

      说完这话,刚刚还聚在门口的百姓立刻四散而逃。

      这位张公公此时一脸为难的皱着眉,他们这一行也都是奉旨办事,谁成想这李氏这般刚烈,竟出了当场自杀这档子事儿,若是引起民愤,只怕又会节外生枝。

      他愤怒地一脚踹向李氏的尸身,没有半分敬重,嘴里还一个劲儿地嘟囔着。

      “都怪这贱人偏要作妖,若是官家知道,只怕又要寻咱家的晦气。”

      谢让此时才回过头来,冷冷回头看了眼自己手下:“张文才,死者为大,留些口德。”

      那张文才一听谢让开口,立刻变脸色:“谢大人说的是,小人刚刚只是担心此事会引起民愤,惹得督公大人责罚您处置不当,一时失言,是小人僭越了。”

      “弹劾东厂的折子多了,不差这一桩两桩,速寻那位赵家小姐吧,明日一早还要启程押她回京城教坊司复命。”

      “小人这就去,不过大人,将那赵家小姐直接送到金陵教坊司便是了,您何必还要押她去京城,这不是给咱们自己找麻烦吗?”

      谢让眉头紧拧,声音方法带着冰碴子似得。

      “张文才,我是不是以后做事都要先和你汇报请示一下,你哪儿来这么些问题?”

      听到这话,张文才哪还敢多言,赶忙跑到一边去了。

      只是还未等他走出赵府,便迎面看到门外一位身着粉色大氅的少女,正是刚刚宣旨时不见踪影的赵家大小姐,赵还。

      029

      如今赵家抄家,李氏横尸当场。

      谢让此时当真不知该应当怀着何种心情,面对赵还。

      那少女稚嫩的脸上此时一派肃然,走到两人面前也不行礼,眼角微红。

      “赵还在此,不劳烦谢大人寻人了。”

      那张文才也没细想,为什么这大小姐竟然知道自家大人的姓氏,率先开口:“赵小姐倒是识相,省了咱家的事,奉旨抄家,还请赵小姐褪去身上的财物配饰,一会羁押罪人的囚车便到了。”

      赵还顺从的褪下自己随身的荷包首饰,张文才还想着推搡她出门,她却不动弹。

      “赵姑娘,刚夸你识相,就开始犯犟。还以为自己是官家大小姐,找抽呢是不是。”

      说完,扬起右手便要一耳光抽过去。

      看到对方抬手,赵还猛地一惊,吓得她闭紧了双眸,等了许久,那巴掌却并未真正落在她身上。

      谢让竟是站在了赵还身前,紧紧握住了张文才要落下的右手。

      “张文才,这不是昭狱里的犯人,收起你的臭毛病来!一会儿我送她过去汇合,你先去清点府中财物吧。”

      030

      一夕之间父母双亡,家族覆灭,自己即将成为官妓。

      谢让此时也摸不清这赵家的小姑娘,这会儿是个什么心思。

      赵还却只是低垂着眼,她猛地便跪地,朝谢让竟是叩了一头。

      此时,她声音清晰又坚定。

      “做儿女的不能看着母亲尸身横尸,还请谢大人容赵还为家母收敛尸身,赵还愿为大人效犬马之劳,只恳请大人成全。”

      那人的声音倒还是那般薄凉清寒,他没有表情,赵还也看不出那人的态度,只是低声问赵还。

      “我可不缺为我效力的人。你一个小姑娘,能做什么?”

      赵还低着头,眼前一片阴影,她只能看到那人官靴上银线繁复的祥云图案。

      “大人想要什么,只要能留一条命,要赵还做什么都可以。”

      “圣旨已下,你以后就便是官妓,任人亵玩,再无尊严,既然入了贱籍,只怕再无出头之日,即便这样也要苟活吗?”

      谢让蹲下身子,目光与赵还齐平,那黑色的眸光中暗潮翻涌,可说出的话却不带半分怜惜,赵还一时间竟不知如何应对。

      他看着小姑娘的眼睛,一字一句的问她:“你若受不了着屈辱,同你母亲一般寻死,我帮你又有什么用?”

      赵还此时才像是真正受辱一般,她咬牙切齿说了那句两人都熟悉的话。

      “大人多虑了,赵还必不会走入此途,我一早变说过,女子贞洁不在罗裙之下,只是世人愚昧,只不过以后要走的路更艰难些罢了。”

      031

      也许是因为此时赵还年岁还小,只觉得死了便万事成空。

      像母亲一般怨天怨地,壮烈一死又有何用,人总要留着一条命,才有机会。

      谢让不知道赵还究竟是哪一句话触动了他。

      他问赵还:“如此苟活有什么意义?”

      赵还却道:“我只是选了一条更难的路。”

      的确,活着的人总是更艰辛。

      作为家族唯一存货的人,谢让已经用十年来证明了这句话。

      此刻,他看着赵还,恍若在看十年前的自己。

      或许这小丫头今时今日,甚至连自己要等什么机会都不知道。

      赵还硬着头皮,顶着那人薄凉的目光道:“我不知道这有没有意义,但起码此时此刻,我还不想死。”

      谢让看着那个小姑娘,并不若江南女子,各个都像锦绣的花朵,而是更像是一块璞玉。

      非得历尽琢磨才能知道,真相如何。

      “若是有缘下次见到你,定要好好活着,莫要让我失望。”

      说完就不再搭理赵还,转身去了别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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