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欢情薄》铮河

5、以身相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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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赵府 书房

　　此时已月上中天，可此时赵府却依旧人头攒动，灯火通明，清点财物的官差衙役和东厂厂卫依旧在府内忙碌，不时会发出一些刺耳的物品碰撞或者物品碎裂的声音。

　　一直在书房不知道在做什么的张文才，突然从架子的暗格中翻出了一个巴掌大的锦盒，快步走到了谢让面前，趁周围无人之时低声询问。

　　“大人，您看是要找这东西吗？”

　　谢让打开了锦盒，看着里面的物件，是一枚做工精巧的将军私印。

　　他点了点头：“做的不错”。

　　从右侧的梨花条案上，随手拿起一张白纸，在上方拓印出了印章的形状，复又从怀里拿出了一封叠的整整齐齐的信件。

　　在灯光下，两张纸叠合在一处。

　　两个印章竟严丝合缝，分毫不差。

　　谢让微微合上了双眼，皱眉不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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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张文才瞧着谢让的神色，试探性地开口：“谢大人，看来这赵驰野死的不冤，人证物证目前都无瑕疵。何况赵将军与匈奴征战十余年，三个儿子都死在战场上，国仇家恨，哪是说议和就议和的，暗中参与密谋扰乱南朝与匈奴议和，说起来也不稀奇。”

　　听到这话，谢让却摇了摇头。

　　“若是想要重回战场，筹谋反攻匈奴。赵将军当年又何必卸甲归田，回金陵做个光杆司令。”

　　张文才不明所以得挠了挠头：“那大人您的意思是相信赵大人是被人冤枉的？”

　　坐在对面的谢让，听了这话忍不住冷哼了一声。

　　“我不是信任赵驰野，我只是单纯的不相信锦衣卫那群小人。”

　　他从书桌前站起身来，走到窗边，刚好能透过微微打开的窗户看到对面抱着母亲尸体坐在一旁的小姑娘，顿时有些心烦意乱。

　　“五年来，接二连三的出现此类密谋事件，东西厂或者锦衣卫，总能找到确切线索，这群密谋的武将们连个通讯信件都不知道要烧掉么？”

　　这话听的张文才一愣：“您的意思是可能有人在暗中做局？”

　　谢让眼中神色莫测：“我不知道。只是觉得这些证据出现的太过巧合，仿佛要把证据扔在我面前一般，而我这人素来是不信邪的。”

　　“回京后再去探查吧，咱们去院里看看财物清点的如何了。一会儿去找个马车，赵将军到底是抗击匈奴的英雄，总不能真让他夫人暴尸荒野。”

　　“是，大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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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赵府 前厅

　　抄家清点财物是个细活，三更锣声响起，此时街上万籁俱寂，早已没有了什么围观百姓，只剩下赵府内的东厂厂卫还在带着王知府手下的官差，对着名单清点赵府府内的财物和家仆。

　　该收缴的收缴，该遣散的遣散。

　　厂卫们毕竟是从京城来的人，一个个都希望赶着在今天办完事，尽快启程回京复命。

　　赵还躲在一边心里却不由得有了几分懊恼，气自己刚刚不该装的如此干脆潇洒，半句话不说就上缴了首饰荷包。

　　那位姓谢的大人，也不知是个什么意思，即使是同意了她去埋葬母亲，可她如今一个身无分文的弱女子，又该如何能够独自将母亲的尸身送到城外，入土为安。

　　她唤了一声府内负责看管她的那位官差，垂着眸谨慎地开口。

　　“大人，不知能否让我去寻城内的朋友，帮我一起安葬我母亲。”

　　看管他的人是个年轻男子，为难的看着将军夫人的尸身，但是又不敢放走赵还。

　　“赵小姐，要不你还是去问一下那位管事的东厂大人吧。”

　　赵还轻咬下唇，看向周围却不见那人的踪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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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又等了许久，赵还连手心都冻得冰凉了，才看见了谢让同张文才一道返回了前厅。

　　却见谢让只是站在前厅的中央，监督着其他厂卫清点资产，不发一言。

　　凡是来往经过的官差和厂卫，只要是被谢让那双锋利的眼睛扫过一遍，无不是战战兢兢、小心翼翼，生怕自己在上司眼皮子底下出了差错。

　　赵还依旧低垂着眉眼，状若无意的感慨。

　　“这位谢大人倒是威风。”

　　那门卫听到了赵还的话，低声与她交谈：“这位大人看着年纪轻轻，之前我听知府大人说这人好像职位不低，在宫内是四皇子的近臣，只怕前途不可限量。”

　　四皇子生母盛贵妃，多年来圣眷依旧，四皇子自己的才学智谋在一众皇子中也是优秀的。只可惜昔年盛贵妃母族犯了事儿，除了已经入宫的盛贵妃，族人都被下了罪。

　　除了没有母族支持，美中不足。

　　这位四皇子，也依旧太子的热门人选。

　　不过那门卫说完又带了几分鄙视地嘲讽了一句：“不过就算再有前途又如何，甭管混的再人五人六，还不是个太监。”

　　不知道为什么，听完这话，赵还心里有点不舒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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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因为父亲是将军，赵府常年都有武将出入。

　　赵还性格里的活泼和胆大，与将军府的生活密不可分。毕竟她自幼便和一群虎背熊腰，威严十足的将军叔伯混在一处，见惯了那些战场上威风凛凛，杀气十足的男人。

　　她从未见过像谢让这般隽秀的男子，也从未想到素有恶名的东厂太监会是谢让这般样子。

　　说实在的，谢让生的极好，站在嘈杂的人群里更是分外显眼，他有一双狭长的凤眸，此刻因着低头检查手下人办事，凌厉的目光被收敛在纤长的睫羽之下。

　　这人虽然年纪不大，气质却铮然凛冽，从上到下都散发着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气息，让人不敢靠近。

　　她心里还是有些打鼓，只是她最后看了一眼母亲的尸身，到底还是小心翼翼地靠近了那位谢大人。

　　“你又过来做什么？”

　　看着一脸哀戚之色，朝着自己慢慢靠近的赵家小姐，已在府内站了一夜的谢让有些不耐，十分厌烦地皱起了眉。

　　他并不是一个会花心思去哄小姑娘的人。

　　“你现在是官妓之身，没人有闲工夫哄你开心，滚一边安静待着去。”

　　赵还犹豫的顿了一下脚下的步伐，她也知道，自己厚着脸皮再来找这人，实在是有些难堪，可她还是咬着牙说出了自己的困顿。

　　“赵还也不想打扰大人，只是刚刚抄家我上交了随身财物，不知大人可否借我些银钱，我想找人将母亲埋在城外。”

　　借钱？

　　谢让听了这话面色有些古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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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小丫头，你可知我是什么人？”

　　赵还茫然地摇了摇头：“不知，只知道大人叫谢让。”

　　“你连我是谁都不知，我刚刚带人抄了你家，你还开口找我求助？赵将军何等英雄，可他女儿却是个苟且偷生之辈，甚至到如今，连自己的仇人都想左右逢迎？那我倒是真替赵将军感到羞愧。”

　　那人脸上带了几分自嘲。

　　看在赵还的眼中，却只觉得在谢让眼中，自己竟是个蝇营狗苟之辈，顿时羞得无地自容。

　　她虽然性格跳脱，好歹也是官家贵女，让别人劈头盖脸骂一顿的事儿是从来没有过的。

　　赵还犹豫的抬起了头，望向了眼前那双带着几分讥讽眼睛，犹豫不决的开口。

　　“可我……并不知道自己该去恨谁……”

　　女孩的声音很低，却让内心挣扎的谢让顿时哑口无言。

　　“你我二人虽见面不多，可观大人行事，也知大人并非是非不分之人。说到底大人不过是奉旨办事之人，圣上虽下了旨意，可我父亲如何入狱又是被谁所害，前因后果，我一概不知。”

　　顿时赵还有些失魂落魄，心头的一腔委屈不知为何突然涌了上来。

　　“我只觉得，或许只有继续苟活，才有机会看到真相。”

　　“赵还连这般想法，也有错吗？”

　　过了许久，谢让眸光微闪，半晌才压低声音开口：“我与赵将军有旧，奉旨抄他的家，我心中有愧，是我失言，赵姑娘莫怪。”

　　赵还心里却是一惊，全然没想到这位谢让竟然认识父亲，急忙上前询问。

　　“那大人可知道我父亲究竟……”

　　“赵小姐慎言。”只是一瞬间，谢让便打断了对方的话，不再看向赵还，似乎又恢复成了那个高高在上，让人难以亲近的模样。

　　他说：“多问与你无益，人世薄凉，若是求不得好，那便求个活吧。”

　　赵还却回他：“我父亲不求高官厚禄，凯旋归朝便干脆利落交了兵权，可他不也没活成么？”

　　谢让看着欢情，眼中似有万般情绪，他没想到这个小姑娘心里竟然清楚的很。

　　可他最终只说了一句：“不过是徒增烦恼，这不是你一把刀就能解决的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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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可最终还是谢让与她一起，下葬了她母亲李氏。

　　赵还抱着母亲的尸身坐在车厢内的一侧，对面是闭眸不言端正坐着的谢大人。

　　原本宽敞的马车，此时竟也有些拥挤。

　　“我叫谢让，在宫中司礼监当差。”

　　安静的车厢内，谢让突然开口，吓了赵还一跳。

　　她之前就听说了谢让是司礼监的秉笔，位高权重，却不明白谢让突然说这话的意思，只是喏喏的答应。

　　“赵还记得自己的誓言，必定铭记大人姓名，今后定会尽己所能，为大人效力。”

　　听完这话，谢让立刻涌上来了三分火气。

　　“光记我名字有什么用，你一个小丫头，我用得着你效力。”

　　赵还顿时脑子不灵光了，傻乎乎地应着：“又不能以身相许，那我对大人还能有什么用，不知道该如何报答大人的恩德。”

　　听到这话，谢让一双眼睛突然抬起，紧紧盯着赵还，似乎想看看这小丫头哪儿来的勇气来挑衅自己，嘴角又挂上了平日的讥笑。

　　“你说的不错，我要你以身相许有什么用，当真是没用的东西。”

　　刚刚心直口快的赵还，顿时羞红了脸颊，她是想说自己已是官妓，并非自由身，总不可能以身相许。

　　这才不到一炷香的时间，她一口一个谢大人叫着，竟全然忘了这位英俊不凡的谢大人是宦官。

　　当真是祸从口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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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只怕那人会误以为自己在嘲讽他，赵还本还想再找补两句。

　　不过谢让并没有深究，很快就恢复的那副不冷不热的模样。

　　“来金陵之前，我已安排将你归属的教坊从金陵迁到了京城，教坊司官妓归司礼监掌管，毕竟我在司礼监也算是待了许多年，如果遇到了麻烦，可以找我求助。”

　　他看了一眼这个甚是不靠谱的小姑娘紧接着就来了一句。

　　“皇宫内局势复杂，我如今也要谨慎行事，别屁大点儿事儿就来打扰我。”

　　赵还点了点头：“感谢大人惦念与父亲的情谊，若非必要，赵还不会麻烦大人的。”

　　过了好半天，谢让才十分无语的答了一句。

　　“你好歹救过我的性命，我帮你，与你父亲有什么干系？”谢让别过头去也不看赵还，十分嫌弃的来了一句。

　　“早就说，刀法不错，脑子却不好使，说起话来驴唇不对马嘴。”

　　这太监说话当真气人，赵还顿时心里有了一瞬间的恼怒。

　　她从小习武，从无败绩，到哪不被说是天赋异禀，天纵奇才，哪有男人这般刻薄的。

　　这死太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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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最后他们选了城外一处有山有水的地方郑重葬了李氏，谢让甚至还提前为赵还寻来了一块木板，用怀中匕首在上面勉强刻了几个字。

　　“勉强像个样子，省得你今后想要祭拜都找不到地方。”

　　赵还那时还在墓前和母亲告别，没有注意到他说这话时远眺朔北，眉眼之间是无尽的遗憾和落寞。

　　再看谢让，却见那人已经走到了远处的马车旁，显然并不想听一个小姑娘在墓前自言自语。

　　她看着谢让，再看看母亲的简陋至极的坟墓，赵还只觉得这一切着实可笑。

　　父亲含冤而死，她一夕之间家破人亡，可像母亲一般怨天怨地，壮烈一死又有何用，便是当街自杀死在这街上，也不过就是成了百姓茶余饭后的闲谈罢了。

　　赵还在母亲的坟墓前低语：“母亲，若是按你的意愿，我应该为赵府保全个清白名声。可如今赵家只剩下我自己，此路艰难，但我想搏一搏。”

　　就像她每一次忤逆母亲一样，她在母亲重重的磕了三个头，然后便走了。

　　她回头去找东厂一行人。

　　却见马车边灯光昏暗，依稀能看到一个男子修长笔挺的身影。

　　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错觉，赵还只觉得那孤单的身影隐没在马车旁斑驳的灯影之中，竟然格外寂寥。

　　东边的云层之中已逐渐漏出几缕日光，竟是已然折腾了一夜。

　　“劳您久等了，我们出发吧。”

　　谢让抬头看向远处那个仍显有些稚嫩的少女迎着天光，向自己走来。

　　那时谢让并未想到，这个一夕之间家破人亡的小姑娘，未来又能成为谁的光。

　　甚至有些担忧这个乳臭未干的小丫头，是不是真的能在教坊司这种鬼地方活下去。

　　最终只剩一声叹息，就是这样一个明媚可爱的姑娘，终究也如他这种永远游走在阴影里的渣滓一样。

　　永堕黑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