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御云》随文汲月

77、婴灵堂2

　　玄月突然觉得之前的惊恐、担忧，甚至是他个人的一番努力，都是没有必要的。莫名地，产生了对自己的失望感。

　　他从小就常常听父母说起御云，后来师父也很多次说过，御云，和御云的小迷雅。

　　御云的小迷雅毛小桃，是他们口中与他同辈的巫师中，最卓越最优秀的那一个。

　　他没有不信，他当然深信不疑，可即使从来不怀疑，但也从来没想过所谓卓越，竟然可以拉开他这么大的差距，毕竟他也是很多人口口夸赞的天才。

　　直到认识之后的一路行来，为数不多的几次亲眼见到毛小桃使用巫术，或者她在问题面前做出的判断，他才真切地领悟到什么叫做卓越。

　　他垂眼看向毛小桃身上那件巫袍的下摆，两朵栩栩如生的美丽花朵印在那里。

　　他父亲说过，那是西海外的金鸾丹凤送给御云迷雅的赠礼。

　　役灵！明明就是传说中才有的巫术。

　　而她，居然会役灵术！

　　想到此，玄月一扫先前的郁闷，感到发自内心的高兴，想到自己能和这样了不起的人做朋友，真的是三生有幸！

　　心里纷乱如麻的可不止玄月一人，那位摇着棒铃的巫师此刻终于收起了笑容，拧着眉，大约在掂量毛小桃那句话的分量，或者可信度。

　　役灵术，当年毛峰习得役灵术就曾震动整个巫师界，眼前这个少女，竟然也会吗……

　　毛小桃在看到那人肩上的婴灵开始兴奋地前后摇晃时，察觉到背后的婴灵开始移动了，便挥挥手挥散了楼梯前的结界。

　　摇铃的人思索一番后说道：“那鄙人今日就领教领教御云的役灵术吧！”

　　毛小桃见他执着，不再多言，却也没有进一步的动作，除了踏步站到玄月身前为他挡住涌动的婴灵冲出来的强烈煞气外，她毫无行动。

　　数不尽的婴灵一股脑往楼梯处涌去，齐聚着挤作了一团，挤得留不出一点缝隙可以露出那位巫师的红色巫袍。

　　坐在巫师肩膀上的婴灵更加兴奋了，颠着晃着露出瘆人的笑脸。

　　毛小桃握了握手中的以指节骨串成的门帘，放下了另一副牙齿做成的，对玄月说道：“玄月，吹一曲《普安咒》给他们听听吧。”

　　玄月点点头，不问一言就默默拿出云萧轻轻吹奏，云萧的虹彩在烛光下显得更加漂亮。

　　柔和的箫声很快盖过了摇铃的闷声，婴灵们逐渐变得暴躁，尤其最小的那一个，咧着嘴龇着牙龈，十分恼怒凶狠的样子，还有一阵阵的黑烟从它的嘴里喷发出来。

　　毛小桃闭起双眼，在云萧缓缓流淌的乐音中静心凝神，接着慢慢松开了握着帘子的右手，任由那副门帘向空中升去直至悬在她的身旁，然后口中低声念出十四字咒语，蓦地睁开双眼，盯住面前的无数婴灵。

　　所有的婴灵瞬间平静了下来，就连那巫师肩膀上坐着的那个也是，它闭起了嘴巴和血红的眼睛，神态不再恐怖，终于表现得像一个熟睡婴儿的模样。

　　巫师破口喊道：“你以为一时操纵了这些婴灵就叫做役灵术了吗！你当我是没有见过傀儡术！”

　　说着更加卖力地摇起了棒铃，棒铃的声音又乱又急切。

　　只是可惜，这些婴灵再也没有丝毫动静。

　　毛小桃不在意他说什么做什么，仍是精神十分集中，她垂在身侧的左手张开了五指，接着手腕转圈五指一收，所有的婴灵立时脱离那个巫师身边。随着她的左手掌慢慢地向上抬起，婴灵们也在配合她的手势缓缓上升。

　　当她的右手抓住姑洗笛，笛身一横从左手掌上空划过，挥向身侧悬挂的门帘时，婴灵们在这动作的指引下，接连隐入指节骨当中。

　　一切发生只在须臾，楼梯上的巫师试图抓住肩上婴灵的手都没来得及完全抬起，它便同其他婴灵一般消失在了他的眼前。

　　恼恨的表情出现在了他气到变形的脸上，他手中的棒铃突然改变了节奏，口中开始念念有词。

　　玄月一惊，听出是召唤凶煞的献身乐曲。

　　毛小桃却很镇定，一边让玄月的《普安咒》别停，一边拿起姑洗笛吹奏起那首歌颂天道自然的古曲《敬天常》。

　　棒铃的声音早已不可闻，那巫师颓然地放下了手，神情恍惚地跌坐在楼梯上，不敢相信发生的一切。

　　这么多婴灵，不但没能一举冲杀一个少年，竟还全部覆没于一个少女之手，而且是在一瞬之间，当年可是连望月的长老都死在婴灵的怨气之下的……他感觉到荒唐，好不容易重新经营起的店铺，居然就这么轻而易举地毁于一旦了。

　　箫声和笛声一齐停下。

　　毛小桃脱下了巫袍，将门帘裹在其中，一边道：“东西我就拿走了，你和这家店铺，自然会有望月族的人来接管。”

　　说罢看向玄月，问：“我们走吗？”

　　玄月正拿着另一副牙齿串成的门帘在看，闻言放了下来，道：“一起走。”

　　大门外，被毛小桃的结界术隔在外面的，是周长安，高月市集的管事。

　　他的脸色不太好，看似强忍着怒气。

　　毛小桃琢磨着难道是她端了这家婴灵堂，坏了他高月市集的生意，惹恼了他。

　　却瞧见周长安向着他们深深鞠了一躬，才明白他气得是这家婴灵堂本身。

　　玄月对他说：“人就在楼上，还有一副牙齿串成的门帘，应该是多年前未来得及收缴的那副。”

　　“有劳二位了！”说罢又是深深一鞠躬，道：“没想到我这高月市集，最近这短短几十年里竟然两次出现婴灵堂，真是惭愧……”

　　毛小桃问玄月：“交给他吗？不联系望月？”

　　“迷雅不必担心，在下定会如实向圣巫汇报婴灵堂的情况。”说罢向毛小桃拱手，道：“还要劳烦迷雅将设在店上的结界术撤掉。”

　　毛小桃依言照做。

　　周长安单手解开腰间缀满宝玉彩珠的红色鞓带，纵身一跃，踏上婴灵堂的二楼檐角，将手中的鞓带向前抛去，那鞓带瞬间延伸得无限长，围着高楼缠绕。接着他脚下一点，转身跳跃，人形在空中化成一只巨大的灰狼，那鞓带一端被灰狼衔在口中，健壮的身体在山壁间上下跳跃，整座楼被鞓带缠了个结实。

　　待他双脚落回地上，一手抓住山壁凸起的石块，一手接住绕回来的鞓带按到山壁上，那鞓带就如蚯蚓钻入土壤一般钻进了山石内。他又施了咒，将鞓带上的玉石一一钉在了门窗处。

　　毛小桃好奇，问：“这是做什么用？”

　　“把这家店同这座山钉在一起，待明日望月来人再做处理。”周长安看见毛小桃一双大眼睛里依然充满困惑，进一步解释道：“高月市集上的一百二十一家店铺，在每次开市前的一个时辰才最终确定下来，我们在他们申请入市的拜帖上盖上准入的章，这些商店摊位才能进入市集来。虽然进入市集的店家由我们审核，但是他们何时离开却不受我们管束，所有店家都可以在买卖成功后自行选择提前离开。所以，必须采取这个方法把这家店强留下。”

　　“把这间店强留下？”玄月忍不住重复，他对市集上的布置十分好奇，按说白日里他们来此所见不过荒凉山谷一处，晚间安置上若干小摊倒是可以为之，但好些店铺即便不是高楼也是阔大的门面，不知道是怎么一下子建成的。

　　“我们开市集，不过提供一处做生意的所在，旁的一切概不过问。说直白些，是卖货的人将他们的摊位、商店带至此处，生意做成，再带回去。”

　　毛小桃问：“这是怎么做到的？我方才听说市集上每隔一时辰店铺的位置就要变换一下，这都是因为圆轮阵法？”

　　“迷雅慧眼！确实是用了圆轮阵法，在拜帖上盖章，卖家即可带着能带的东西来，摊位还是楼宇，这就按其所需各凭本事了。此外这里还用了颠倒混沌术，用处不大，夺人眼球的噱头罢了。”

　　毛小桃见他说的多，对高月市集的兴趣更浓了，又问：“你们是怎么确定进入市集的店铺啊？有什么标准吗？”

　　“标准？”周长安笑了，答道：“迷雅忘了我们是生意人，自然只谈收益。不过偶尔出现一些稀罕物什，是可以破格直接入市的。”

　　“既然稀罕，想必带来的收益也不会低。”

　　“迷雅说的是。”

　　毛小桃正要再多问一些，余光瞄到玄月打了个哈欠，心下些微懊恼，居然忘记了他身上有伤，一边召了白露来，一边向周长安告辞。

　　周长安也未留他二人久呆，一路送他们到了入口处，才正色道：“迷雅要的麒麟血魄我已经联系到了卖家，明日即可拿到，届时请迷雅再来市集一趟。今日得迷雅和这位小兄弟的帮助解决了婴灵堂之事，麒麟血魄我便当作谢礼赠予迷雅，先前所说《景云承天曲》一曲，还请迷雅不必放在心上。”

　　毛小桃十分感激，连连道谢。

　　夜静风寒，圆月满照。

　　毛小桃心情愉快，骑在白露背上哼着小曲。

　　玄月似乎有心事，一直落后半步跟着，一言不发。

　　小客栈还张着灯，老板听着动静后立即给他们开了门。毛小桃向老板要了点热水给玄月清洗伤口，又找出来一些治外伤的药。玄月沉默着接受了她的一系列安排。

　　毛小桃问：“小猴子，你怎么了？”

　　玄月愣了愣，对上她关切的视线，动了动嘴唇依然没能说出话。

　　毛小桃笑笑，道：“没事，等你想说的时候再说也可以。”

　　说着细细看起他小臂上的伤口，几道口子都挺深，看着严重，好在只是皮外伤，倒无大碍。

　　玄月有些使不上来劲，绞布巾的手微微有些抖。

　　毛小桃见状，放下了手里的药瓶，接过他手中的布巾，在他挽上衣袖露出来的伤口上轻轻擦洗，说道：“幸亏你警觉，看出那扇子不同寻常，又顺着那三个人找到婴灵堂，不然这家店日后还不知道要杀害多少小孩。”

　　“我太着急了，要不是你及时赶到……今晚真是谢谢你！”

　　“我们是朋友啊小猴子，朋友之间是不需要这样客气的。”毛小桃笑嘻嘻道。

　　玄月难得的没有顺着她的话说笑。

　　毛小桃见他兴致恹恹，想了想安慰道：“你做的很对，我是说你看到婴骨之后及时地跟上去。”

　　玄月不解地看着她，毛小桃继续说道：“是我做错了，我明明知道从卖出玉冰蚕的老板那里问不出什么来，还是偏要去问……我应该跟你一起先去调查婴骨的事，多亏你今晚没有出事，不然……”

　　“不是这样的小桃，是我自视太高，行事又莽撞，当年我……当年望月的前长老都被婴灵的怨气冲杀受了重伤，我能力不及他，还这样冲动……”说到此，惨淡一笑，接着道：“回头这事传到我师父耳朵里，不知道又要被他拘在小潺涧多久了……”

　　“小猴子，”毛小桃郑重喊他，“你很厉害了，那么多婴灵聚集的怨气有多强我们都知道的，店里那个巫师不就是仗着这一点才敢胡作非为的吗，但是你不但对抗了煞气，而且还可以控制住那些婴灵，真的已经很棒了，所以你不用因为这个自责的。再说我们是朋友嘛对不对，我肯定会去找你的啊，你想啊，假如不是你前面做得好，我也不会这么快收回这些婴灵。不过，万一以后再遇到这样危险的情况，我们现在就讲好要一起行动，好不好？”

　　玄月先是一愣，随后笑开，答应说好。

　　毛小桃给他上好了药，又絮絮叨叨要他别胡思乱想要好好休息之类一番叮嘱之后，才回了自己的房间准备睡觉。

　　夜很深了，月光皎洁。

　　毛小桃望着天上的一轮高照思绪乱飞，她毫无困意，她在想，为什么今晚在吹奏《敬天常》的时候，姑洗笛会发出比往常更加清亮，清亮到反常的声音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