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御云》随文汲月

76、婴灵堂

　　毛小桃目送着玄月跟着三人进了对门店家，短暂思考后决定尽快了解完玉冰蚕的事情后再去找他。

　　回过身发现店家在她看向门外的短短时间里，又撑起下巴眯眼睡上了，毛小桃假意几声咳嗽，店主睁开眼，脸色依然平静，客气道：“姑娘有什么需要的？”

　　“我听说老板去年在此卖出去一条玉冰蚕，今日来就是为打听此事。”

　　“坐吧。”店主说着坐直了身体，似乎不像刚才那般困了，问：“你想知道什么？”

　　“据说玉冰蚕只生活在极寒极阴的地方，请问掌柜是从何处找来的？”

　　“自然是极寒极阴之地，海内大陆的最北端。”

　　“临江！”毛小桃眼眸一亮，脱口而出。

　　“不错，只有在临江的沉星江，数百丈的坚冰之下，才可以找到玉冰蚕。”

　　毛小桃忍不住细细打量起这个女人，瞧她皮肤细腻身姿纤细，不像是会潜入江中破冰取虫的人，倒像个养尊处优的贵妇。然而当下不及过多揣测，又问：“掌柜为何去找玉冰蚕？是有人提前预定的吗？”

　　“确实是有人需要我才会去找的。”

　　“那人是谁？”

　　店主摇头，道：“我们卖东西的，从来没有谁会去问买东西的人是谁，不过，他们是巫师，买了去是要制蛊虫的。”

　　“他们？”

　　“来的有一伙人，其中一人从头至尾坐在轿中并未现身，订货和取货，两次我都没有见到那人的样子，也未听到那人的声音，所以不清楚是男是女，年岁几何等等。进我店内与我交易的人，是几个中年男子，言语中听出他们是巫师。制蛊虫，是我猜的。”店主似乎已经尽力在回忆，接着和盘托出。

　　毛小桃问：“既然老板猜测他们是去制玉冰蚕蛊，那么是否想过要卖解那蛊毒的麒麟血魄？”

　　店主的脸上露出一抹笑容来，她不隐瞒，直言道：“想卖是想卖，但是麒麟瑞兽，不是我能接触分毫的。”

　　毛小桃觉得问到此，大概再也问不出更多的内容来了，正要道谢离开，腰间的银灯盏骤然爆出炫目的亮光。

　　她脸色一变，起身告辞就走，才转身，却看到对面的酒家没了，再出门一看，道路变得扭曲，而原先排成一列的酒旗，如今只剩下了头顶的一番，无力地随着风吹而轻轻摇摆着，齐整的酒市不知何时变成了什么店铺都有的乱糟糟的小街道。

　　毛小桃怔怔地看着街上的人来人往，不见玄月的身影。

　　身后传来店主平静的声音，她道：“高月市集一百二十一家店铺每过一个时辰就会变换一次位置，你的那位朋友，此刻已经不和我们在一条街上了。”

　　毛小桃道了声谢，利落地跳到白露背上，唤上玄月的白马。

　　她解开腰上亮着强光的银灯盏，侧过头眯着眼睛用指尖拈出那半截灯芯来，将它往前一抛送，手掌轻轻扇动，那灯芯瞬间化为无数萤火，结成长长一条闪亮的队列在黑暗中快速地游动。

　　这时，她又察觉到腕上的姑洗笛化成的手镯在颤动，今晚不知何故，这笛子很是躁动，然而此刻不及细想，只捏了捏笛尾绶带权作安抚，让白露紧紧随着萤火的方向移动。

　　萤火停止处，是一处寸草不生的荒凉山壁，山壁上有一幢高楼，高耸入阴云，约有四五层，只第一层的窗户中流淌出昏黄带赤的朦胧灯火。

　　毛小桃的右手再次轻轻扇动几下，萤火向上空游去，照亮了山壁上的高楼大门，墨色的大门之上有一块簇新的牌匾，上镌一个大大的朱漆“堂”字。

　　毛小桃召回萤火放回灯盏之中，默默取出姑洗笛翻身下地，摸了摸白露的脑袋，看着一鹿一马走到隐蔽处，才沿着山路上蜿蜒的小道向上爬去。

　　这里没有风，一丝丝风都没有，头顶的阴云密密地遮住了月光，还好有亮得出奇的银灯盏可以让她看清脚下的路。越往上爬，越是能感觉到一股向周身笼罩来的寒意。

　　不知何处窜出来一只黑猫，声嘶力竭地“喵”了长长一声，毛小桃被吓得一激灵，不由得更加谨慎起来。至半山腰快到门口处，毛小桃仰头去望，才发觉高楼之上的浓墨一般的黑并非头顶之上的阴云，而是凝聚紧密散不开的黑色烟气。

　　毛小桃驻足而立，脸色不由得一阵发白，这样深的怨气……得残忍地杀害多少生命才会形成啊。

　　大门轻轻一推就开了，宽敞的大厅里灯火燃得很旺，然而不少蜡烛已经快要燃尽，融化的蜡液顺着烛台凝固往下，在这间屋子里，似乎那些堆积的蜡都凝成了不寻常的诡异形状。

　　此处应该是招待客人的地方，有一些桌椅，不过已经东倒西歪，大厅里一片凌乱不堪的样子，看似有过一番争斗，可是这里没有人，大厅里不见一个人影。

　　灯盏爆出了更强烈的光，刺得毛小桃几乎睁不开眼睛。

　　她一把挥出去竹笛，竹笛飞出窗外围绕高楼划线结界，她又将灯芯拈出扇动它飞舞，一边从乾坤袋中拿出那件久未穿过的绯红巫袍，快速套上，脚下不停地沿着楼梯往二楼去。

　　二楼与大厅不一样，这里像个展厅，排列着高高的架子，架子顶部嵌着一颗连一颗的悬珠照明，下面挂着的摆着的是数不尽的扇、笛、杯，以及匕首、发钗之类，只有两个架子上未置一物，高高垂下两副很大的门帘，一副以若干颗晶白的牙齿串成，一副以无数细小的指骨串成。

　　毛小桃要留意萤火的动向，来不及细看满室的物件，只注意到这里物品摆放得整齐，心中推测玄月应该未在此地停留。

　　刚要上三楼，便听得窸窸窣窣的动静从上面传来，也有隐约的乐音，是《载民》古曲，正是玄月那把白玉云箫明朗的声音。

　　毛小桃伸手抓住破窗而入的姑洗笛，疾步往楼上奔去。

　　才过了楼梯的拐弯处，便看见背对她站着的玄月，一身白衣上已是血迹斑斑。

　　毛小桃一愣，脱口喊出：“小猴子你怎么样？”

　　玄月闻言终于松了口气，脚下踉跄着回过身来。

　　毛小桃这才注意到他的衣衫上处处开了花，问：“你受伤了吗？”

　　“一点点，没事。”玄月强撑着身子，收回云箫。

　　毛小桃几步踏上三楼，越过玄月的身影，才看到满室黑压压站成一片的婴灵，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她扶住玄月，看他身上的伤口，还好血流的不多，忍不住追问：“你真的没事吗？”

　　玄月摇摇头，道：“我不知道能镇住他们多久，太多了。还有几个趁我没注意溜走了。”

　　“别担心，有我在。”毛小桃扶着他到旁边的椅子坐下，道：“你歇一下，我上去看看。”

　　玄月拉住她，叮嘱道：“还有一个巫师在，他会驱使这些婴灵……”

　　话未说完，就听得一阵细碎的铃声从楼上传来。

　　“他用的是棒铃，四十九铃。”玄月急急说道，说着还要站起身来。

　　毛小桃不动声色地将玄月按回了椅子里，抬眼扫了一圈满屋子的婴灵，其中好几个已经伴着铃声挣扎起手脚。她一挥衣袖，巫袍的下摆处蓦地翻出来巨大的红影飞了出去，一瞬间，铃声几不可闻，那些婴灵也不再乱动。

　　“四十九铃……这里这么多婴灵，不可能是一铃控制一个，肯定是怨气强的那些被棒铃控制，再用它们来牵制其他弱一些的婴灵。”毛小桃的视线在一堆婴灵中巡视，一边做着推测。

　　“你看那些婴儿模样的，就是怨气重的那些，刚才它们每一个身边都围了一圈的婴灵。”玄月道，“可是，要靠什么来牵制？联合术？”

　　毛小桃摇头，“不够强。”

　　玄月道：“交感！”

　　毛小桃道：“门帘！”

　　两人同时反应了过来。

　　毛小桃想起了二楼见过的两副门帘，手掌一伸，召唤而来。

　　“这是……”玄月的问题还没问出口，就看到楼梯处走下来一个高大的男人，穿一身考究的巫袍，头上戴着羽冠，手中摇着棒铃。

　　“今日真是好福气，能见识到两位这么厉害的年轻巫师！果然是后生可畏啊！”那人看到明晃晃一片红光，知道他的铃声被阻隔了，便识相地停止摇铃。

　　毛小桃闻言转过身去，手里的两副门帘哗啦啦发出一阵响动。

　　那人见门帘被毛小桃抓在手里，脸色不变，似乎丝毫不为所动，竟还笑道：“你们还有没有朋友要来？不妨一日之内叫鄙人多开开眼罢，鄙人一直以来就对四大族十分好奇，究竟四大族何以成为四大族，到底是什么地方比旁人家优秀……”

　　毛小桃和玄月都没在听他说的一堆。玄月拉着毛小桃的衣袖，低声叮嘱：“最小的婴灵被他带在了身边，一定是怨气最重的那个。”

　　毛小桃在思索眼界的局面要怎么破解，虽说交感物在手，可是又不能轻易动这副帘子，万一失手，这满屋子的所有婴灵都有可能失控，毕竟那人手中拿着的，是骨铃。

　　假如她没猜错的话，那些小铃铛应该是用四十九个婴孩的骨头所制，而主体的手柄，则是以最小的婴孩的腿骨之类做成，那件东西的交感力量，必定是远远强于这些帘子上的指骨的。

　　那人见他二人不理会他，道：“看来是没有新的朋友要来了。”

　　说罢，摇起了手中的棒铃，铃声闷闷的，似乎撞击之时那些铃铛内的芯丸被某些东西裹挟，声音听来有些瘆人。

　　玄月向后望去，那些婴灵静悄悄，全然没有动静。

　　再转头过来时，正看见一个小小的婴灵从那人的背上爬了出来，羽冠后面冒出来圆圆的脑袋，一双眼睛蓦地睁开，两股浓厚的黑烟分别从两眼中喷出。

　　烟气随着越来越激越的铃声变得更加厚重，直至他们的头顶上方聚集成厚厚的黑云，那婴灵眼中的黑烟才消失，露出两个不见眼白眼珠的通红的血窟窿。

　　玄月觉得毛骨悚然，却看毛小桃还抓着那两副帘子沉浸在思考中，竹笛的金色绶带环绕在她的右手腕上，笛身撞击着帘子上的骨头和牙齿，发出很脆的声响。

　　摇铃的人失去了耐心，道：“你很聪明，一眼便能看出帘子的门道，那么鄙人想请你再看看我这手里的棒铃，能否瞧出来它的机巧？”

　　“大约你在铃铛的芯丸表面还另外裹了一层其他婴孩的毛发或者骨灰之类，所以觉得没有这副帘子也无所谓。”毛小桃随口答道，脑海里仍在飞快地思索破术之道。

　　那人眼眸一亮，颇为欣赏道：“你果然十分聪明！只可惜今晚就要命丧于此，连我都替你感觉到……深深遗憾啊！”

　　玄月看了一眼那人手中的棒铃，又低头看着自己一身的狼狈样，无力感大于震惊，他原以为自己可以做到的……没想到还是差了许多。

　　楼梯上的巫师理了理巫袍的衣襟，将背上的婴灵托举到肩膀上，再次缓慢地摇起了棒铃。

　　玄月能够感觉到身后的动静，那些婴灵一个接一个地蠢蠢欲动着，似乎即将冲破毛小桃以巫袍设在楼梯前的结界。抬眼看毛小桃，却发现她的神情极平静。

　　毛小桃仍旧握着门帘不放，视线从棒铃转到那人的脸上，目光直视着那人的眼睛，沉声问道：“或许，前辈听说过役灵巫术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