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御云》随文汲月

71、扶风

　　“前面不远就到安远镇了，进城找家店吃顿饭，大家也休息好好一下再赶路。”石淮合上地图收起珠灯，看向一边不停打着哈欠的玄月，问道：“到镇上我再给你买点药吧，你最近一直精神不大好的样子。”

　　玄月张大了嘴巴又是一个打哈欠，摇头道：“困……天天起早贪黑地赶路实在太困了，等到了扶风好好睡一觉就好了。”

　　毛小桃道：“那等下我们去买干粮的时候，你抓紧时间先睡会。”

　　石淮道：“干粮要多买一些，翻越定南山少说需要两天半……”

　　“不用，”毛小桃道，“我们一路往南，走杏花塘穿越南方大沼泽，不用一天就能到达扶风。”

　　“穿越大沼泽！”玄月一下来了精神，两眼放着光，兴奋道：“真的吗？那我们会见到大沼泽的芦草人吗？传说他们身高不足三尺，眼睛长得比嘴巴还大，还说他们喜欢潮湿蛮荒的生活环境，所以选择在芦草丛下的地穴中生活……好想看看他们在地穴中的家啊，听起来就很有趣的样子！”

　　忍着痛苦的林香难以置信地朝他看了两眼，她实在不理解他说有趣的点在哪里，说道：“玄月哥哥，都说大沼泽地的芦草人天性好斗不爱与人交往，我想他们大概不会想邀请你去他们的家里看看的吧。”

　　“虽然传言是这样说没错啦，可是传言也不一定都准确嘛，”玄月说着打起哈欠来，又道：“再说我们长得这样好看这样招人喜欢，应该不至于被拒之门外吧！你说是不是啊毛桃儿？”

　　毛小桃看他难得精神见好，不忍心打击他，便顺从地点了点头，说道：“走吧，我们先去吃饭。”

　　石淮拍马走到毛小桃身边，有些担忧道：“直穿大沼泽会不会太危险了？过了杏花塘，往前就是无数无名的水塘和泥坑了，那些地方由古至今一直没什么人走过，据说毒虫很多，万一大沼泽的居民再来相斗……而且你看玄月，出红景到现在的一路，他的状态一直不大好，你一个人带着我们三个，可以吗？”

　　“没事的小石头。”毛小桃解释道：“小林香身上的蛊发作得越来越厉害，我不敢多拖一天……大沼泽没有那么可怕，我们只要小心地避开蛇虫和芦草就好了。”

　　说是这么说，假如情况不是这般紧急的话，她也不想进入大沼泽啊，那些恶臭难闻、瘴气弥漫的泥塘，谁不害怕啊……她抬头望了望即将升起的太阳，思考着需要购买的驱蛇虫的药，决定进入大沼泽后，除了探路她要少用巫术，一来保存灵力，二来尽量避免引来好斗心强的芦草人。

　　然而奇怪的是，他们直穿大沼泽没有碰到一点点麻烦不说，甚至还得到了芦草人的帮助。当然不是说有个心善好客的芦草人特地等在了杏花塘然后一路引导着他们穿越了大沼泽，其实他们压根没有看到一个芦草人，只是有人好心地替他们规划了路线。

　　四人刚进入大沼泽，毛小桃还没来得及施术探路，就察觉到小腿边被什么东西一下一下不轻不重地戳着，低头看，是泥地边上的野慈姑，折弯了叶片以尖尖的箭叶提醒毛小桃它的存在。似乎是察觉到了毛小桃的视线，遍地的野慈姑开始发生变化，箭叶齐刷刷同一个方向，一看即知在引路。多疑无用，毛小桃当下便决定跟着它们所指的方向朝前走。

　　“哎你们看，我们身后的叶子全都恢复正常了！”玄月高兴道：“难道芦草人真的邀请我们去他们家里做客吗？”

　　一路上石淮都挺紧张，直到顺利地穿越了大沼泽，他紧张的心都迟迟未能平复下来，耳边玄月在哀叹：“什么啊？走了大半天结果什么人影都没看到啊！”

　　林香轻声道：“还是玄月哥哥说得对，传言果然不能信，芦草人还是挺友善的！”

　　毛小桃闻言失笑，施术加快了众人的速度。

　　很快，他们就到达了夕阳映照下的扶风，梁其大湖映着夕阳的霞光，美不胜收。

　　沃野之上的一片碧水，以及碧水之上数不清的众多岛屿，构成了海内大陆最南端的城镇。四人站在众岛屿外扶风入口处的大桃树下，隔着湖水遥望，只见座座岛屿上林立着雅致的高楼，半掩在一棵棵参天的大树和一团团灿烂的繁花之下。

　　石淮由衷赞叹：“宛若仙境！”

　　玄月一样的满眼是兴奋，赞道：“这扶风的结界术好强！不愧是四大族之一啊！这次出来可真是太长见识了！”

　　牵着林香的毛小桃已经上了桥，很是无奈地看着依然站在岸边只顾点头连连感慨的两个人，说：“你们俩要是打算站到明天的话，我们就明天再来接你们。”

　　玄月拽着石淮乐颠颠跟上去，口中絮絮叨叨：“毛桃儿你懂不懂欣赏啊你，且不说这里风景多美，就是感受感受这样强大的巫术，也是人生幸事一桩啊！”

　　毛小桃懒得理他，摘下树上的一朵桃花轻轻往前一送，那花朵似乎碰到了无形的墙壁，停在了空中。毛小桃用手指轻轻碰了碰花瓣，霎时间万千花瓣直冲云霄，桥那头的扶风，座座岛屿尽数掩盖于淡粉色的花墙之外。

　　一阵幽香袭来，轻柔迷人。

　　下一瞬，眼前的花墙移动起来，无数的花瓣开始随风飞舞，飘飘洒洒。

　　实在是，非常震撼！

　　几人不由得看呆了，玄月和林香都不由自主地伸出手去接那些花瓣，连声赞叹道：“好美啊！”

　　不过片刻，漫天的花雨未及散去，桥下便响起了一阵水声，踏着水面跃到几人跟前的是一大一小两个人影，大的是御云三人都见过的淳于瑶，小的是个三五岁小姑娘，粉雕玉琢的特别可爱。

　　淳于瑶满脸惊喜，一把搂住毛小桃说道：“我接到你的信推算时间，以为你们要过两天才到，没想到这么快！这么说，你身体是恢复了？”

　　毛小桃点点头，“我都好了，只是小林香她……”

　　“不怕，我们一起想办法。”说罢松开毛小桃。

　　“姑姑，我给你介绍一个人。”毛小桃拉过玄月，道：“这是我的朋友玄月，长风崖宋裴松的亲传弟子。”

　　玄月难得安静下来，很是乖巧地拱手行礼。

　　“宋裴松……小潺涧……玄月……”淳于瑶嘴里呢喃了几声，冲着玄月露出明朗的笑容，夸道：“真是个漂亮的好孩子！”

　　这才想起跟她一块来的小女儿，介绍着：“我女儿青柳！你们还没见过呢！明珠一早出门采药去了，不然知道你们今天就到，肯定要来接你的。”

　　“明珠阿姐什么时候回来？”

　　“阿姐说她天黑前回来。”淳于青柳脆生生回答，一眼瞄到了挂在石淮马腿上的草叶，喜道：“阿娘！伯伯送来了倒挂草！”

　　“还真是！明珠见了肯定高兴！”淳于瑶说着就蹲了下来去摘下那些草叶。

　　站在旁边的玄月赶紧跟着蹲了下去，疑惑道：“什么伯伯？”

　　淳于青柳热情地给他解释：“就是大沼泽地的梁伯伯嘛！阿娘知道你们这两天要到，提前给梁伯伯送了信去，请他帮助你们过沼泽，顺便送些止血解毒的倒挂草来。”

　　“原来如此！”玄月随口应道，心中却在纳闷，传言都是芦草人好斗，与相邻的扶风也是常有冲突发生，没想到传言果然信不得，他们关系原来这么和睦啊。

　　淳于瑶带着几人往岛上走，一路说道：“药兽被明珠带了去，等她们回来才好解蛊。你们先休息？还是四处看看？”

　　“阿娘，这个姐姐不舒服，要让她好好休息。”淳于青柳扯着淳于瑶的衣袖，指了指林香，接着她歪头看向玄月，说道：“哥哥你也需要休息。”

　　淳于瑶捏捏她的脸，说道：“好，那你带他们去休息，阿娘跟你小桃阿姐和石淮哥哥说点事情。”

　　石淮讶然，心道这么小的娃娃巫术就这么高明吗，知道林香中蛊可能是听大人说的，可玄月虽然有些精力不济，但今天精神还算好的，这娃娃怎么一眼就看出他不舒服来了。

　　未及细想，就听到淳于瑶问毛小桃：“你信上说林香的蛊是碧蚕附蛇和万蠹三种蛊同时下的？”

　　毛小桃点点头，突然问道：“姑姑看出什么问题了吗？”

　　“我只是奇怪，明明在养万蠹蛊的时候就可以用到碧蚕，可是为什么偏偏单独多加上一种碧蚕蛊呢？”淳于瑶从收到毛小桃的信起就在想这个问题，但一直想不出合理的解释。

　　常理来说，但凡用蛊之人一次只会施一种蛊，毕竟蛊虫难养，而且无论想达到多严重残忍的后果都可以找到相应的蛊毒，何苦多浪费蛊虫。

　　所以何苦呢……这个问题几天来一直在困扰淳于家的人，淳于瑶的长女淳于明珠几乎翻遍了能找到的所有医书，依然没有找到这个问题的答案。

　　毛小桃问：“我给她解了碧蚕和附蛇蛊，是不是有点操之过急了？”

　　淳于瑶摇头，“你要是不这么做，她今天也许都到不了扶风。放心吧，等明珠回来再说，她的医术比我好很多。”

　　“明珠阿姐好厉害啊！”毛小桃羡慕道，想起两年前淳于明珠到御云拜访她婆婆时，两人讨论巫蛊之术的场景，又觉得那样认真努力的人会变得厉害也是理所应当顺其自然的事。

　　隔着前面小岛上的回廊亭，毛小桃看到一个少年急匆匆地从桥上奔下来，看到淳于瑶跟看到救命稻草一样，远远就喊道：“长老！长老！快跟我到我家看看，我们家的小枇杷又不肯喝水了！”

　　“怎么回事？昨天不是才看过吗？你是不是说他什么了？”

　　“我哪敢啊，家里好不容易才来了个小妖怪，我阿爹阿娘宝贝得跟什么似的，我哪有那胆子说他啊！长老您就跟我走吧！再不走他可就要渴死啦！”说着还向站在一旁的毛小桃和石淮躬身打招呼，就把淳于瑶拖拖拽拽地拉走了。

　　石淮不明就里，看戏看得稀里糊涂的。

　　毛小桃给他解释道：“扶风这里景色好，而且一年四季温暖如春，人喜欢住，小妖精小精灵自然也喜欢住，再加上这边民风淳朴，大家都相处得和乐。所以在扶风一直有个说法，就是有小妖怪小精灵入住的人家呢，说明这家人心地善良人缘好，那愿意和这样的人家结交的人也就会多。”

　　石淮有些惊讶，他以前偶然一次听说过扶风有与异族共生的传闻，倒是不知道普及如此。

　　毛小桃说：“多数人不知道的是，其实所有的精灵都是世界的缩影，都有着各式各样的性情，他们只知一味抬高人类自己，实在可笑。在扶风，人们像护着自己的孩子一样护着所有幼小的精灵，这里流传小精灵择家入住的习俗，也是提供这些妖怪精灵一处修身成长之所的说法而已。”

　　石淮听这些话，又看着遍地的琪花瑶草，感叹道：“还真是另一种人间仙境！”

　　“确实！”毛小桃表示同意，说道：“婆婆喜欢扶风，她说和御云比起来，这里要更加开阔和自由。小石头你觉得呢？”

　　石淮说：“这里很热闹，不过我更喜欢御云的幽静迷人，而且，我们的家在那里。”

　　毛小桃笑了，心想可不是嘛，家在那里，要等的人也会回到那里。

　　淳于明珠找到毛小桃和石淮时，那两人正混在蹲在岸边的人群里看两个小妖比赛走兰叶桥。

　　毛小桃从没见过这么好玩的事，心下感慨扶风的娃娃居然比她还会玩，又暗自给她喜欢的小兔妖加油鼓劲。

　　突然走得摇摇晃晃的两个小妖，接连跳下了狭长的兰花叶奔到自己的家人身边，人群立马叽叽喳喳作鸟兽散，御云二人一头雾水地看着大家。

　　旁边的小孩一边整理兰叶把它竖好，一边喊道：“别跑啊！等会再来，小长老走了我们再来！”

　　毛小桃一抬头，正看到迎面飞奔而来的淳于明珠，招着手蹦蹦跳跳地喊道：“明珠阿姐！”

　　淳于明珠连背篓都没回家放就来寻他们了，高兴道：“要不是青柳给我送消息，我都不知道你们提前到了。一路上还好吗？累不累？”

　　毛小桃摇摇头，“这次来要麻烦阿姐了。”

　　“说什么呢，林香也是我妹妹，对吧石淮大哥！”说着挎着毛小桃的胳膊，笑嘻嘻道：“走，回家去！”

　　毛小桃突然余光扫到一抹白影，“嗖”地蹿进了淳于明珠的背篓里，还没反应过来是什么，就听着刚才那个小孩哇一声大哭出来，边哭边喊：“小长老，你的小白欺负我！”

　　淳于明珠停步转身，说：“那你别哭，告诉我它怎么欺负你的。”

　　小孩抹眼泪，认真道：“它冲我凶巴巴地龇牙！还叽里咕噜说一堆我听不懂的话！”

　　“你刚才做什么了？和一堆人在这里？”

　　“没……没做什么。”

　　淳于明珠伸出手。

　　小孩嘴一瘪，马上又要哭。

　　“不许哭！交出来！”淳于明珠仍然伸着手。

　　小孩揉着眼睛，犹犹豫豫地从兜里掏出三枚铜钱来。

　　淳于明珠施术将铜钱悬在兰草上方寸许，道：“是不是说过不可以用小精灵比赛赌钱？今天是你第一次被我抓到，就罚你好好给这株兰草浇水施肥，等兰草长到铜钱那么高才能停，知不知道？”

　　小孩点着头。

　　“不可以再赌咯，第二次被我抓到要怎么样？”

　　“要主动把手指头伸出来给小白咬。”

　　叫小白的小怪兽很配合地探出头，乖乖地趴在淳于明珠的肩膀上，也很配合地假装凶猛地龇了一下尖尖的牙。

　　真是十分可爱！

　　毛小桃好奇地盯着淳于明珠背上的小东西瞧，长得很像淳于瑶饲养的小白狐，不同的是这小家伙的嘴巴更短些，眼睛耳朵要更圆，尾巴特别大，而且头上正中有个小小的角，应该就是扶风独有的精灵药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