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御云》随文汲月

70、蛊

　　他们住进了林香来红景那日准备住的客栈。玄月的回溪追踪术没有探到任何踪迹，倒不是时间久、客来客往多或者什么别的原因，很简单，他碰上了厉害的隐形匿影术。

　　毛小桃坐在窗边翻那本《治蛊诸方》，虽早已猜到他这一番探寻不会有结果，也还是免不了心生失落，轻轻叹了一口气，又把心思放回了医书上。

　　玄月不死心，尝试破术两次，都失败，只好非常不痛快地放弃了。

　　他突然想起那对瓦狗来，献宝似的送到林香面前，“林香儿，听毛桃儿说这是你的东西，喏，还给你！”

　　“我的瓦狗，怎么会在你这里，我还以为再也找不到了……”

　　石淮问她：“迷拉给的东西，你们怎么会离身？”

　　“几个月前，我和阿娘听说这里有人捕鲛，便过来看看，想着或许阿爹听到这个消息也会来。到红景那天，阿娘先进了客栈，她让我去隔壁买衣裳，可我买好衣裳来找她的时候，她却不见了踪影。房间里留下了她的行李，还有她的那只瓦狗。后来朱家找到我，让我用履水珠帮他们捕鲛，我才知道阿爹来过这里……”

　　毛小桃默默放下了手里的书，认真地听林香说话。

　　林香说：“阿爹那么看重这颗珠子，不可能随便给别人的，我最开始怀疑阿爹被朱家人所害，又怀疑阿娘也是被他们抓去。之后我被带进朱家，我便想着留下来查出一切是不是如我所想。

　　“其实最开始的时候，他们对我还算客气，虽然出门会派人跟着我，可是对我的行动并不多加限制。朱家大爷一直要我使用履水珠给他看，可是我根本不会用，但他不信，只说我不肯帮他。也许是因为他们觉得我拒绝的次数太多不给他家面子，慢慢地从小辈开始就有人为难我……”

　　“他们干了什么？”石淮立刻问道。

　　“他们要和我切磋巫术，”林香长长叹了一口气，无奈道：“早知道出来之前我和迷拉学上一点就好了。”

　　“小林香……”

　　“阿姐我没事的，你看我不是好好的嘛。再说他们都是刚刚开始学巫术，水平很一般的，没有伤到我。而且我还遇到了老爷爷，他教了我一些简单的护身咒。”

　　“你怎么遇到他的？”

　　“朱大爷成天想让我帮他捕鲛，所以我去海边他们不阻拦，我就更加愿意去海边。有一天傍晚即将天黑，我看到老爷爷一个人在船上拉网，就去帮他一起。我第三次和他一起拉网的时候，他开始教我防御术。

　　“朱家的孩子也许是觉得和我较量巫术没有了成就感，转而开始抢我的东西，这些衣物用品本来都是身外之物，抢便抢了也无所谓，可是他们后来看上了这对瓦狗。

　　“我藏了几次都差点被他们找到，我越是看重这个，他们就越是要抢，还说等他们学会了追踪术就不在乎我怎么藏。我实在是没有办法，只好请老爷爷帮忙。可是这对瓦狗后来还是丢了，我还以为真是被他们找到偷去的……不过是一对哪里都能买到的瓦狗，为什么非要抢我的……”

　　“你用在朱大爷身上的巫术也是这位老爷爷教你的？”

　　“嗯。朱大爷早就看定了出海的日子，昨天他又提了让我使用履水珠的事，见我一直不肯答应，他就给我用了蛊，说除非这回捕到鲛，否则不会给我解蛊。晚上我去给老爷爷收网，被他看出来我中了蛊，他告诉我这个蛊是要命的东西，他解不了。”

　　“林香儿你别怕，不是什么要命的东西。”

　　林香笑了笑，继续说：“我现在都想不起来昨晚为什么要问老爷爷黑巫术的事情了，可能也害怕死，可能也不甘心就这么死，所以才想着报复，甚至还趁夜去洗衣房那边偷了一件衣服。”

　　石淮问她：“那位老爷爷没有告诉你学习黑巫术不好吗？”

　　“没事的小石头，她中的这个蛊反而让黑巫术对她的影响减弱了。”毛小桃望了一眼表情有些严肃的石淮后，看向林香继续道：“大概也是这个蛊的原因，让你施出来的巫术强了许多，不然普通的绞杀术，朱家修习巫术这么久也不至于破不了。”

　　“老爷爷没告诉我这些啊……我只是想到好多巫师会跟着一起出海，所以才打算趁大家都在海上来不及赶回来救他的时候用绞杀术。然而又怕万一他自己能破，才又后加了一道衣降术。”

　　“这次便罢了，以后你不会再有需要用这些巫术的时候，把它们都忘了吧。”毛小桃说完，又专注于看医书。

　　石淮心中的不安差不多到了害怕的程度，是在他发现毛小桃半天没有翻动书页的时候。

　　他知道她看书一向很快，正常都是一页一页翻过去，时不时拿起笔勾画批注，只有遇到麻烦事时她才会捧着本书一字一字地慢慢看，半天不翻页也不动笔，好像要把每个字的笔画都拆开来，才能找到她想要的答案一般。

　　林香的蛊，可能真是个要命的东西。

　　但林香本人的情绪十分好，和玄月有说有笑。大约这一天是她这段时间里最开心的一天了，她原本以为人生就要停在红景了，停在没有任何亲人在身边的红景，可是她的亲人来了，永远都会保护她的阿姐也来了，她的人生又可以继续下去了。

　　石淮看天色已晚，便叫林香和玄月先去楼下点菜准备吃晚饭。那俩也听话，说说笑笑一起走了。

　　毛小桃合上书，问：“怎么了？”

　　“林香她，会没事的吧？”

　　“当然，”毛小桃凑到他跟前，按住他紧皱的眉，笑道：“你别皱眉头，我会找到法子给她解蛊的。”

　　“朱家请那么多朋友都解不开她用的两道巫术，这还是她昨天刚学来的，她这样一点基础都没有的人怎么能有那么大能力……她的蛊，真的这么严重吗？”

　　毛小桃轻轻地应了一声，立马说道：“可我是谁啊小石头，你看看我啊，我是谁！”

　　石淮失笑，拿下她的手握住，心想她是不是从来没有意识到，她自己每次遇到困难的时候，都会像这样笑像这样表现得满不在乎。

　　毛小桃拉他起来下楼吃饭，边说：“吃完饭后，我给小林香解蛊。”

　　“然后我们回御云吗？”

　　毛小桃摇摇头，“暂时还回不了，林叔林婶要找，我阿娘的笛子也要找。而且，也许还要去一趟扶风。”

　　“扶风？”

　　“小林香的蛊，有些药得找我淳于姑姑要才行。”

　　玄月在下面冲他二人猛招手，林香跟着回过头来看，笑意盈盈的两个人，说不出来的好看。

　　玄月冲着毛小桃显摆道：“我已经跟林香儿说好了，我帮她找回她阿爹阿娘，然后跟她一起回御云。”

　　“好啊，反正你的意思就是要一路跟着我们呗。”

　　石淮问道：“你要不要写封信给你师父告诉他你暂时不回去？”

　　“哪还需要写什么信，小石头你忘啦，他可是偷偷溜出来的，想也知道没个一年半载的是不会肯回去的。”毛小桃想起他那件大氅来，问他：“可是你没钱，没钱你跟着我们干什么？我们下一步还是往南，可没人会买的大氅。”

　　玄月目光灼灼看林香。

　　林香道：“我还有一点钱，省着点应该够花。”

　　玄月连连点头保证道：“我从来都不乱花钱的。”

　　“小猴子你真行，还好意思说不乱花钱……二十两银子的瓦狗，还有那银狐大氅，敢情都是别人拿刀架在你脖子上逼着你买的啊。”

　　玄月揉揉耳朵装作没听见。

　　毛小桃接过石淮递给她的茶杯，忍不住扬起了嘴角，觉得大家这样在一起说着闲话的感觉真好。

　　那个晚上的后来，林香讲了她这几年到处奔波，希望夹着失望的生活，玄月说了景色秀美却寂静无人的小潺涧，毛小桃和石淮主要负责听，但也提了一些在御云的生活和乌有的见闻。一顿饭吃了好久，直说说笑笑到月亮高高挂起，而角落里小二哥撑着脖子打起瞌睡。

　　林香躺在床上睡着了，被子盖到下巴那里，睡姿很乖巧。

　　毛小桃问玄月：“她中的蛊，你看出来了吗？”

　　“有人把三种蛊混在一起，碧蚕蛊、附蛇蛊好解，可是万蠹蛊，我解不了，你或许也不行。”玄月神情严肃，有些担心。

　　毛小桃点头，“我确实不行，今晚我给她解碧蚕附蛇蛊，明天我们出发去扶风。”

　　“你要一晚上解两种蛊？”

　　“不能拖了，从这里赶到扶风需要时间，万蠹蛊在她体内会养得越来越厉害，再耽搁下去，我怕那两种我都解不了。”

　　“可是一下子……”玄月看到林香苍白的脸，也知道多拖一天会有一天的风险，想了想说道：“我的能力的确不如你，不过帮你解一种蛊肯定没问题。”

　　“我知道你肯定没问题，”毛小桃笑了，说：“但是朱家背后有厉害的巫师，假如我们今晚都消耗了体力心神，万一来了什么不速之客，怎么办？”

　　“好，我明白了。”

　　毛小桃从林香身体里逼出那两条毒虫时，已经接近子时了。

　　黑暗中，玄月一直睁着眼睛在等，直等到那清扬的笛音变得和暖直至停下才松了口气。

　　石淮也没有睡，可是他不懂巫术听不到姑洗笛的笛声，只听到玄月刚刚叹出的那口气，问道：“成功了吗？”

　　玄月应了一声，说：“没事了，快睡吧。”这才翻身入睡。

　　毛小桃收回笛子，坐在床沿为林香探脉，脉象比之前平稳了许多，终于放下心来。

　　林香不知何时醒了，看着毛小桃疲累的脸，轻声道：“阿姐，我是不是错了？如果当时我不逞能直接摔碎瓦狗，今天也不用阿姐耗神为我解蛊了。”

　　“别傻，好好休息。”毛小桃见她还睁着眼，问她：“被人下蛊的时候怕不怕？”

　　林香的脑海里一瞬间闪过那些蠕动的虫子，眨了眨眼睛，慢慢地点了点头。

　　毛小桃揉她头发，笑道：“怕怎么也不知道妥协一下？好汉不吃眼前亏不知道吗？”

　　林香也笑，“我们御云的人，怎么可以受制于人。阿姐你说是不是？”

　　“傻乎乎！快睡！”

　　毛小桃给惊醒的时候，离天亮还早。

　　她梦到了一头凶猛的白虎，一路不停地在追赶她，她身边没有任何人在，小石头和小林香都不在，梦里的她一边拼命地逃跑，还一边在想幸亏他们俩不在。她都不知道梦到的到底是什么地方，四周模糊难辨，只有那头对她紧追不舍的虎清晰可见，荧黄色的眼睛凶光闪烁，就在她以为即将命丧虎口时，一只巨大的白鹰从高空笔直地降落，锋利的爪直直地抠向白虎的眼睛……毛小桃一下给吓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