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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9、履水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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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时我已修习巫术好几年,自然听说过扶风淳于氏向来巫术传承只在女人之间进行,而那日我碰到的是个男人,所以那人必定不是扶风的巫师。我就想既然他能够驱使履水珠,那或许我也可以……我上船后,才发现船上莫名多出了几个从来没见过的巫师,他们带着斗笠挡住了半张脸,一个个满身的阴郁之气,一看就是来者不善,但是他们并没有刁难我,只是问我想不想要那颗履水珠……”
毛小桃趁他停顿,率先问道:“他们干了什么?”
“他们带走了海中的那个人,而把履水珠留给了我。”朱大爷又是短暂的停顿,接着怅然说道:“只是奇怪那人能用的履水珠,我却如何也用不起来。后来,我请了各地的巫师朋友来此,一来是帮助我寻鲛,二来是我借寻鲛的名义向他们打听关于水下闭息行走的巫术,期待能听到一些履水珠的传闻。不过可惜,他们中也没有人知道得比我更多,甚至有人连履水珠为何物都不曾听说。”
玄月疑惑道:“但凡高明的法器都认主,这点你不知道?”
“他知道。”毛小桃替他回答。
“是的,我知道。但知道又怎么样?法器再有灵性,也是死的。人可是活的,我想着只要勤学苦练,有朝一日能力够强,便可以操纵那颗履水珠。”
扶风的法器,一般的巫师得要能力强到何种程度才可以强行使用呢……玄月摇了摇头,觉得这人大约执着到疯了,并且疯得实在有些不知天高地厚了。
“果然……”
玄月惊讶,“你做到了?”
“两年前我出海,终于找到了鲛人,那是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我见到真正的鲛人。
“果如传说中一般人身鱼尾,长发漆黑如墨,碧绿的眼睛,绝世的容颜……我没想到鲛人并不怕人,他看到我们的船也没有躲避。当时我真的非常激动,多年寻找的鲛人就在眼前,我怎么能白白放过这次机会,于是强行催动履水珠入海。
“那鲛人这才惊吓要跑,我握着履水珠跟在后面。起初也是顺利的,我几乎感觉到可以在水下自由呼吸,鲛人离我也只有咫尺。然而,也就是半盏茶功夫,可能还不到这么久,我就觉得原本避开我的海水忽然向我压来,呼吸也变得十分困难,海水开始往鼻子里灌。我不想放弃,打算再次强行催动履水珠,却已经力竭不继。
“那鲛人见我不再追他便停了下来,见我沉向海底还拉住了我送我回到大船附近。真是可笑……”
“你强行驱使履水珠伤了身体,所以那次之后你便不再出海。”
“不错,后来便由我的儿子出海捕鲛,可是他年少不知谨慎,第二次出海就丢了性命。我一度很灰心,经常想这么多年的执着也许真是错了,也许上天愿意给我的也就当年的几颗鲛珠和一点人鱼油而已……然而上天又把她送来了!”说着直指林香,咬牙切齿道:“是她,非要来这里寻什么人,我才知道她就是当年那个男人的女儿,才让我不得不又起了捕鲛的念头。”
“我从一开始就告诉过你不会帮你捕鲛。”
“所以我不得不想法子让你改变主意。”
石淮和玄月闻言俱是一惊,双双转头看向林香。石淮十分不安,玄月则是眉头紧拧。
林香垂眉不语,想着最近一段时间以来一直在想的问题,当日她和阿娘一起来到红景,她不过是去隔壁的店铺买些衣裳,回到客栈便不见了阿娘的踪影。她本以为一切都是朱家所为,如今看来却不是。
那么自己这一番留在红景,可能真的是选错了。
毛小桃对朱大爷说:“你把履水珠交出来吧。”
“大爷!”一直站在角落里的朱宇这时突然出了声。
毛小桃抬头看他,问:“你也想要这个珠子吗?”
朱宇赶紧摇头,不敢言语。
坐在床边的朱大爷慢慢挪动着受伤的腿想站起来,但失败了,他的神色一下子变得冷漠,道:“履水珠给你,你妹妹的命就要留下了。”
玄月已经走到了林香跟前,施术探脉,可是表情越来越凝重,看得石淮越来越紧张。
毛小桃没去看他们,仍是目光冷冷地盯着朱大爷,她说:“履水珠我要带走,我妹妹我自然更要带走。”
朱大爷倚着床边笑得疯癫,道:“就为了捕鲛,我唯一的儿子死了,你说我能甘心吗?履水珠我不会给你,我要再修炼,直到这颗履水珠非听我的不可!”
“我答应过我妹妹,要把她的东西拿回来。”毛小桃也不同他多费唇舌,手一挥去了朱家兄弟俩的外衫,道:“我给你时间,你再好好想一想。”
“你要干什么?”朱二爷欲伸手夺回他的衣服。
毛小桃侧身看着他,嗤笑一声,道:“你不是说我会使些唬人的把式吗,那我便多使上一些来唬一唬你。”
说罢,依次念到:
“衣降。”
朱家兄弟俩登时感觉到无法动弹,自己的身体完全不受自己的控制。
“绞杀。”
两人都觉得好像被人大力地勒紧了脖子,强烈的窒息感中伴随着更为强烈的呕吐感。
“剜目。”
彼此眼中的对方都蓦地张大了眼睛,眼睛里布满红红的血丝,还有血流从眼角流出,一定是有人在抠他们的眼珠。
“锥心。”
一颗心像被人拧抹布一样拧着绞着,痛苦地整个人都要扭曲蜷缩起来。
毛小桃问朱大爷:“你有没有想过,要是死了,还要怎么修习,怎么使用履水珠,怎么捕你想要的鲛?”
“你要去搬救兵吗?”毛小桃喊住了正在蹑手蹑脚向门口走去的朱宇,说道:“且不说在这红景能不能找出来一个破我术法的人,就算有……你也尽可以试试,看我御云想要杀的人,海内巫师哪一个敢救!”
毛小桃手握竹笛站在屋中,笛尾绶带无风自舞。
一时间满室寂静,就连中术的朱家兄弟都忍着没有呻吟出声。朱宇又哪里还敢再动,耳边响着那最后一句话的尾音,后背已冒出来一层冷汗。
只有玄月,目光灼灼地看着毛小桃,满眼好像都是崇拜。
“听说……听说御云巫……巫师从不杀……杀人。”朱大爷在满身的疼痛中挣扎,好不容易才断断续续说完一句话。
毛小桃冷笑道:“关键时候,你倒是很有见识。”
朱家二人突然觉得所有痛感都消失了,身体又变回自己的了。
朱二爷摸了摸眼睛,眼角的血还在不停地流。
“也罢,我不杀你。”毛小桃抬头瞪向朱大爷,厉声道:“只是,我妹妹身上的蛊,发作起来痛入骨髓。正好我曾经在书上看到过一种巫术,书上说中术的人会浑身抽搐不止,疼痛也深入骨髓,此术名叫牵机。”
朱大爷闻言猛地盯住毛小桃,在对方毫无表情的脸上他看到了明显的怒意,慢慢地,他一手撑着床沿,一手擦拭着脸上的血,调整着呼吸,陷入沉默良久,终于还是开了口,道:“朱宇,把履水珠拿过来。”
毛小桃只瞥了朱宇一眼,那人便连滚带爬地出了门。毛小桃道:“好,东西的事解决了,你再来回答我几个问题。首先,我妹妹身上的蛊你从何得来?”
“她到红景当天,就有几个外地巫师来到了我家,他们竟然知道我有履水珠,还告诉我这颗履水珠的来历,又告诉我珠子的主人就是她的父亲,说只要她同意,一样可以驱使履水珠帮我捕鲛。他们当天就走了,临走前给了我一种蛊,说要是她不帮我,就可以用这个蛊让她答应。”
“第二个问题,这几个巫师你可认识?”
“不认识,但是知道履水珠在我手里的外人,只有六年前出现在我船上的几人。我早已不记得当年那几人的样貌,也不知道这次来的是不是当年的几位。”
“第三个问题,与我妹妹同行的人,你有没有见过?”
“没有,那几个巫师离开后,我去客栈找到的只有林香一人。”
“最后一个问题,我妹妹身上的蛊,你是何时所下?”
“昨天,这两个月我一直让她出海帮我捕鲛,她怎么都不肯,我是逼不得已才用了这个蛊毒。”
毛小桃还未出声,玄月却哼了老大一声,骂道:“你他妈管这叫逼不得已!我他妈这会想杀你才叫是逼不得已!”
朱宇匆匆拿来履水珠,就听得玄月的这声骂,脚下一踉跄,差点把珠子摔出去。
“小林香,把东西拿上。”毛小桃看着林香拿回珠子握在手里,短暂地失神,下意识握紧了姑洗笛,直到绶带慢慢绕上她的手指她才回过神来,满室的人都在看她,石淮和林香不约而同地扯着嘴角露出一样不太好看的笑容。
毛小桃突然鼻子一酸,深呼吸让自己冷静,她松开竹笛。
竹笛的龙首刹那间仿佛活物一般,带着笛身在空中极快地环绕了一圈。
再落入毛小桃手中时,多出来两条沾了血的布带。毛小桃收回竹笛,慢悠悠地叠着染血的布条,淡然开口道:“方才说的牵机术,每日我都会在你们兄弟俩身上施……很多次,直到我妹妹身上的蛊毒解开的那日。”
朱二爷见她要走,连忙问道:“要是她的蛊……你解不了呢?”
毛小桃脚步未停走向林香,牵住了她的手带她走,只在出门前回头朝问话的朱二爷微微扬起了嘴角,眼神冷似冰霜。
红景,多小的镇子啊。居然见识到了毛小桃连番伤人甚至差点杀人的场景。
离开之前,林香说要去向老人告别。毛小桃同她一起进了院门,她要当面感谢老人家对林香的照顾。
石淮和玄月在茅草屋外等着,隔着低矮的篱笆,他们看到扶着板凳要起身的老人颤颤巍巍的身影。
“老人家看着得有七十多了吧,身子骨看着倒还算硬朗,林香说老爷爷对她很好,真是幸亏她碰上了好人……”石淮随口闲聊,久久等不来玄月的回应,扭头却发现玄月呆呆地盯着院中看,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毛小桃正在向老人鞠躬致谢,他伸手在玄月眼前挥了挥,问:“你在看什么?这里有什么奇怪的吗?”
玄月回神,摇头道:“我在想……毛桃儿怎么先出来了。”
林香说还有些行李要拿,毛小桃就先告别老人出门。石淮见毛小桃和玄月的神色都有些忧愁,思考再三,终于问出口:“小桃,我们就这么走吗?林香身上的蛊,朱家万一有解药呢?”
“朱家没有,若是有,这蛊他不会等到现在才用。”
“即便他是有,就他那点能力,也是没办法替林香儿解蛊的。”玄月补充道,想一想又说:“这蛊有点邪门,不是简单的黑巫术。”
“放心吧,我会治好小林香的。”毛小桃看着向老人家告别的林香,一边想这蛊毒的构成,一边恨那朱家的人,恨他们不知道解法的蛊术也敢轻易使用。
林香背了个小小的包裹,石淮给她接过来,柔声问道:“你还好吗?”
林香笑笑说还好,转向毛小桃问:“阿姐的白鹿呢?我还没有见过呢?”
毛小桃解开惑术。
林香开心地奔向那只纯白的泛着蓝光的鹿,脸贴上白露的脸,两只手抱着白露轻轻地抚摸着它大大的脑袋和柔软的毛,喃喃道:“真好!真好!我第一次见你,可是我一直很想你,很想你们,很想御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