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御云》随文汲月

46、曹府2

　　石淮没再继续问，他突然想到这曹老爷信与不信或许影响也不怎样大，毕竟曹家的少爷小姐好像都信，而知县大人肯定信。

　　曹二公子住的院子在曹府东边，距离曹灵儿的院子有些距离，曹灵儿一路无言疾步快走，早忘记了要给两位客人做些介绍。

　　毛小桃自然不在意，她一边跟着快走一边快速地打量着四周，心中不免赞叹，这曹府之大见所未见，占地比起三年前见过的邑宁孟府怕是有过之而无不及，或许王公贵族的宅院就是这模样吧。

　　大大小小的院子以曲折各异的回廊相连，院中之楼有高有矮或大或小，有石屋有木楼，或山石堆叠重岩复岭，或引泉作池清流悠悠。毛小桃正暗自欣赏着，突然前方曹灵儿停下了步伐。

　　毛小桃只见她默默注视着岔开的细长回廊尽头一座二层的木质小楼，这楼小得不像是这家中该有的建筑，像是有人作笑话般故意将一座丑陋的木楼插在这座漂亮的建筑中间。不容毛小桃想太多，曹灵儿继续沿着宽阔的回廊向前走去。

　　曹二公子住的院子是石造的，主楼高三层，两边各有两层副楼，二公子此刻正躺在二楼东边的寝室中。

　　高床四周的矮屏全部撤到了一边，曹二公子仿佛陷入怪异的梦中，他睡得很不安稳，手里紧紧抓住一只绣纹磨损的黛色香囊。

　　曹灵儿刚走到床榻前，他便受到惊吓般顿时睁开眼睛朝床内避让。曹灵儿带着哭腔道：“二哥，是我，是灵儿。”

　　“灵儿……”曹二公子口中喃喃重复着这个名字，转而清醒过来，他往床沿挪去，抓住曹灵儿的手，道：“小妹！你回来了小妹！你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啊！”

　　“二哥……”

　　“家里不太平，小妹，我又看到黑棺，我听到她们的声音……我疯了，小妹我疯了……我不该看到的，为什么要让我看到，为什么是我……”

　　“不要，二哥不要……”

　　毛小桃赶紧推了石淮一把，石淮一惊，这才看到被曹灵儿挡住的男人，正举着一双青筋暴涨的手指要去抠自己的眼睛。

　　石淮大步上前按住他，毛小桃默默施咒让他镇定下来。

　　直到他重新躺下，毛小桃才走上前，床上的人已是形销骨立神志委靡，半点不像个三四十岁的人。

　　曹灵儿抹去眼泪，轻声问：“二哥，你怎么样？好些没有？”

　　曹二公子胡乱应了一声，睁了睁眼，问道：“这两位是小妹请来的巫师吗？”

　　曹灵儿点点头，“二哥，就快没事了，我请来了毛长老，我们家就会没事的。”

　　“好好，没事就好。我让你二嫂带着孩子们回娘家了，我想念他们，等毛长老解决了这些事，你去帮二哥把他们接回来，啊？”

　　“我答应你，二哥，你把身子养好了我们一块去接孩子们。”

　　曹二公子用力扯出一抹笑容，说：“毛长老，劳您费心！”

　　“二公子不必客气，只是有一些问题，我想请二公子解答。”

　　毛小桃一日之内第二次见到了熟悉的惊讶神色，真奇怪，难道他们北地人就没有见过女巫吗？

　　曹二公子撑着身子半坐起，答道：“毛长老但问无妨。”

　　“几次事件发生前，二公子是否接触过一些特别的东西？倒不一定是吃的喝的，请二公子仔细回忆一下。”

　　曹二公子握着香囊的手按着心口，另一手一下下地捏着眉心，他冥思苦想了半刻，最后摇了摇头，道：“我娘去后，我已很少进食，搬到别院后，更是终日不出门，接触的无非是一些家中常见之物，没有特别的东西。”

　　“暂且抛开老太爷出事的那晚不谈，二公子是否能肯定后面几次听到的女声分别是曹夫人、静夫人和湘夫人？”

　　“是她们没错，我娘的声音我日日听最是熟悉，况且那日的声音我小妹也是听到的，不会错。静夫人爱唱戏，声音尤其爽朗清亮，我不可能听错。而湘夫人，那次我爹也听到了。”

　　“你几次所见的黑棺都是一样的吗？”

　　“颜色形状一模一样，但湘夫人那次，黑棺出现在房间内，看起来比之前的略小些，其他都是一样的。”

　　“二公子以前可见过这样的黑棺？”

　　“见过，就是我们这里有人去世时常用的黑棺，并没有哪里特别。”

　　毛小桃点着头，若有所思，她道：“二公子若是想起什么别的来，请及时告诉我。”

　　曹灵儿见曹二公子的容颜轻松些许，不觉心中宽慰，口中柔声低语：“二哥，你要赶快好起来，爹老了，这个家都指望着你。”

　　“我晓得……我累了小妹，我想再睡会儿，不要让人进来了。”说完翻身背了过去。

　　曹灵儿替他掖好被角，默默地坐在床边看了好一会。

　　毛小桃和石淮早已退出门外，正在外间等候。

　　石淮突然问：“小桃，你还记得管家说曹夫人去后，曹老爷吩咐再出事不得惊动家人吗，他为什么要这样做呢？”

　　毛小桃道：“灵儿姐姐说过曹老爷认为这事是生意上的对手设计的圈套，假设他的想法是对的，那么这个圈套的最终目的应该不是杀人，生意竞争，其实不需要杀人对吧，只需要搞垮竞争对手就行了嘛。那你猜猜，为什么却要这样煞费周章地接连杀人弄出这些事情呢？”

　　“为了彻底搞垮这家人？”

　　毛小桃点头，“用那什么虎纹球草令人出现幻觉，接着放火杀人，在这个家里弄出来恐怖的气氛，搞得上上下下人心惶惶，一来大家精神极度紧张，方便了下一次下手，二来接连几次直接把目标对准二公子，意志再坚定的人也经不起这样惊吓，我猜要是再来两次什么黑棺大火，这二公子必定神经奔溃命不长久。”

　　石淮想了想，道：“我怎么突然觉得曹老爷不让二公子在看见黑棺之后惊动其他人，有点……”他压低了声音，“有点要放弃二公子的意思。”

　　“舍一个与舍一家，不到万不得已……真是很难抉择啊。单单说有人放火杀人，大家也许还能尽力提防，可每次都要扯上莫名的黑棺，免不了会造成一种无法躲避的诅咒啊宿命之类的恐慌，曹老爷为了切断这种意味不明的联系，只好让二公子一人承受幻觉的痛苦。”

　　“真的是幻觉？”

　　毛小桃对此倒是肯定的，道：“幻觉必然是幻觉，只是不确定是不是那什么虎纹球草导致的幻觉。”

　　“这种草真有这么厉害？”

　　毛小桃摇头，“没听说过，哪天有时间我要找一点来看看，不过我觉得此事不如曹老爷想得那么简单，接连发生这些怪事，若说与巫术毫不相干，我觉得不大可能。不过我想湘夫人死后，大概曹老爷也会怀疑自己的想法，我猜他如今可能比谁都相信巫术。”

　　“刚刚在房里，没看出什么端倪？”

　　毛小桃又摇了摇头，道：“怪就怪在这，按说若是什么黑巫术，总有踪迹可寻，我原以为一切从曹二公子入手，一定会很快解决这事……可我看他只有病容并无中术的迹象，真是奇怪！”

　　话音刚落，曹灵儿从寝室出来，石淮便不再继续追问。

　　“我二哥他……”

　　“二公子他受了惊吓，而且忧伤过度，这才缠绵病榻，花些时日好好休养，无甚大碍。”

　　曹灵儿揩着眼角的泪，露出疲惫的笑容。

　　曹灵儿要去主屋，毛小桃和石淮便由她的丫鬟碧珠领路回住处，原路返回时又经过那幢窄小的木楼，毛小桃拉住碧珠问道：“碧珠姐姐，前头那小楼瞧着很独特，肯定是府里最小的楼吧，它是做什么用的啊？”

　　“那个啊！那是红姑住的地方。”碧珠解释道，“红姑是曹府的老人，据说后来身子不好了做不得活，她又无儿无女的无处可去，老爷便弄了这么个小楼给她安养晚年。”

　　“曹老爷真是个大善人。”

　　碧珠点着头，附和道：“对我们这些做下人的是比其他老爷要好。”

　　“曹家其他几位老爷住在何处？”

　　“二爷半年前才回来，如今住在湖那边的别庄，最近听说又要回南方。三爷家在东郊，四爷住得近，就在旁边只隔了几户人家。”

　　碧珠打开了话匣子一时就关不上，一路看到什么就给毛小桃他们说几句，毛小桃听得十分认真，更是助长了碧珠的劲头。待他们回到住处，毛小桃已经对曹府大概有了了解。

　　天色逐渐暗下来，坐在楼上偏厅中翻书的毛小桃，此刻已无法看清《万毕术》上的行行小字，她抬头望天，才发觉已经是酉时，石淮去给白露喂食还未归，曹灵儿去主屋也没回来。

　　突然地，先是一道闷雷。毛小桃走到回廊眺望，不远处的宽阔湖面倒映出阴沉的天空，上下浑然一片阴暗，狂风卷着乌云滚动，看样子是要下大雨，石淮未带雨具，她希望他能赶紧回来。

　　很快的，大地爆出一个接一个的响雷，暴雨骤然降落。

　　隔着重重雨帘，毛小桃看到院中回廊上出现一道快速移动的黑色身影，她以为是石淮回来了，赶紧跑下楼去。待人走到近前，才发现是管家福叔。

　　福叔一脸土色，惊恐道：“长老，出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