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御云》随文汲月

43、怪火2

　　毛小桃惊讶，“死了？真给那大火烧死了？”

　　赵恒先摇头，跟着又点了点头，叹息一声继续说道：“听曹家的人说，那阵儿院中乱成了一锅滚水，几十个年轻力壮的家仆飞快地拎来了水桶，一个个无头苍蝇似的往院中主人家所指的方向倒水，众人忙得不可开交时，饭厅的一扇大门突然’嘭’一声倒下了，随着那扇门一同倒下的，还有半边身体燃着火的老太爷，后面跟着两个吱哇乱叫的小丫鬟。这下一院子的奴仆都慌了，几个腿脚快的已经一桶桶水浇了上去，院中傻站着的主人家还懵着……

　　“曹家佣人事后都说不管是老爷夫人还是少爷小姐，在当时仿佛魂魄全部离了身一般，全魔怔了。对了，再说那曹家老太爷，虽说当时火灭得快人被救了下来，可大半身体还是烧坏了，加上老太爷年事已高，遭受了一番惊吓，还被一桶桶水浇得透身凉，当晚便染上风寒，曹家请了几个大夫不眠不休地看了三天，还是没救过来人就去了。”

　　毛小桃听到此，低声自语道：“还真是怪事一桩。”

　　赵恒朝毛氏父女看了看，重重咽了口唾沫，才道：“听闻曹老太爷死前那三天，意识早已全然模糊，只是口中还连番喊道’是我的错，是我猪狗不如，是我万死不足以赎罪’，直喊到最后咽气才停。”

　　一直未说话的毛峰这时问道：“方才兄台说此事乃上月初发生，距现在已过去一个多月的时间，为何直到此刻才来御云呢？”

　　毛小桃补充问道：“刚才赵大哥还说是奉县太爷之命而来，这曹家与县太爷有交情？”

　　赵恒答道：“我家老爷与曹家并无交情，此番前来我是临时奉命，老爷说曹家这事怪得非比寻常，普天之下只有御云长老能瞧出其中的端倪……我家老爷是陈知俞，他说多年前曾有缘见过御云毛长老，不知长老可还有印象？”

　　毛小桃闻言飞快地调转视线看向毛峰。

　　毛峰道：“陈大人所说的毛长老是家父，我与小女尚未有缘得见陈大人一面。”

　　赵恒了然不再多问，继续讲述：“曹老太爷去世一事虽有蹊跷，但曹家当时并未报官。曹家认为那日是有人在他们的饮食中放入了可令人致幻的虎纹球草，这种草在我们北地不难找到，他们觉得是虎纹球草导致吃过那桌菜的人全都出现幻觉，这才看到了家中奴仆看不到的棺材、怪火之类，而由于年老落在最后的老太爷这时就遭了歹人毒手，那歹人听得外间传来接连的救火声，索性将计就计在曹老太爷的衣衫上点了火打算烧死他。曹老太爷去世之后，曹家审问了当日留在饭厅伺候的两个丫鬟，但两个丫鬟抵死不认，声称老太爷身上的火是凭空冒出来的，她们都尝试去灭，可火势眨眼间增大，老太爷又是喊叫又是蹦跳，她二人根本无计可施。曹老太爷丧事才将办完……”

　　毛小桃突然问：“这两个小丫鬟目前还在曹府中吗？”

　　“曹家称这两个丫鬟做事不力，已经发卖了。”

　　毛小桃点点头，道：“赵大哥请继续。”

　　“曹老太爷的丧事过去一个月，半月前，曹家又出现了一模一样的怪火。那日入夜时分，曹家二公子从酒肆吃完酒回家，抬脚进正屋的瞬间，酒就给吓醒了，那屋中不知何时又出现了一具黑棺，黑棺中隐隐传来一声声’是我的错，是我猪狗不如，是我万死不足以赎罪’的呢喃声。曹家二公子当下腿就软了，亏得身边的小厮扶了一把才不致摔倒。二公子一步不敢上前，抓着门框喊院子里的婢女男仆，叫他们赶紧去通知家里其他人过来。

　　“可是家人还未到，那屋中黑棺就自行烧了起来，最后那声尖厉的嘶喊发出时，曹家最小的七小姐刚踏进小院门内，听着声音直接晕了过去，那是她生母曹家主母的声音。奴仆们赶忙将七小姐抬到房中，还有几个去请郎中，这边尚未停当，其他院中的老爷少爷陆陆续续赶了过来，曹老爷一把抓起门边的曹二公子，问’你娘哪去了’，曹二公子未及回话，院门处跌跌撞撞跑进来一个身上着火的华服贵妇，正是这曹家正房夫人，曹二公子的生身母亲。”

　　“这曹家夫人活了几日？”

　　“当晚就去了，火灭得不及时，人几乎是活活被烧死的。”

　　“这一回，曹家报官了？”

　　“是，隔日天未亮，曹家就有人上县衙报官。陈老爷简要听了一会，就暗下命我来御云请毛长老下山。”

　　毛峰闻言点头，他朝毛小桃看。

　　毛小桃道：“这两件事确实非常古怪，现下听你一说，我们也只能了解一下大概，具体的等到了你们乌有再细细调查吧。赵大哥你先歇一会，喊外面几位也进来一起喝口茶，我去准备一下，然后尽快上路。”

　　话说着，几人都站了起来。石淮去门口招呼那几个卸完货正蹲在屋外毛小桃那片薏苡地前闲聊的杂役，毛氏父女则一块儿进了内室准备行李。毛峰不放心，问：“对这事你有什么想法？”

　　毛小桃手下忙碌，口中道：“不好说啊，这会儿才听了两个故事嘛，而且还不是由当事人所讲。不过，我觉得到了乌有，一切可以从曹家二公子入手。阿爹你说呢？”

　　毛峰淡淡应了一声，叮嘱道：“一路小心些。到了北地，言行上要多加注意，那地方的习惯风俗与别地有不同，无关的事情不要参与。知道吗？”

　　毛小桃停下了手中的动作盯着毛峰瞧了会儿，才道：“我晓得了。”

　　毛峰给她拿架上的铜镜等物，问：“你同石淮说好了要一起去？”

　　毛小桃点头，拿起许久未穿的巫袍，竟一下有些激动起来。

　　“诸事小心，石淮他毕竟不懂巫术，曹家一事若是过于妖邪，你首先得确保他的安全。”毛峰嘱托，“还有，可不许老欺负他。”

　　毛小桃嘿嘿笑，说道：“阿爹，我种的那些宝贝，你记得帮我照顾。婆婆上回说要给我找嘉荣草，如果找着了，阿爹你替我种在我们家屋子后边的树荫里，这草晒不得丁点儿太阳。”

　　毛峰一一答应下来。

　　毛小桃背上小包袱，摸了摸颈上的项链，没舍得摘下来。她说：“阿爹，我得找阿娘的笛子，所以……不过无论找到找不到，秋天来之前我一定回来。”

　　毛峰久久无言，好半晌才点了点头，又道：“万事小心，要常常给我来信。”

　　“嗯，我这一回去北地，如果时间足够我想顺道找找小林香她们，我们快一年没收到她们的消息了。”

　　毛峰轻轻一叹，道：“找到了就把她们带回来吧。”

　　“好。”毛小桃拎上要带的东西，“那我走了阿爹。”

　　“对了小桃，继任礼上，羽山神女不是送了你一根发簪吗，戴上吧。”毛峰清楚地记得他的女儿是在一年半前改变发型的，突然的一天，她就不再梳两个发辫，而是像现在这样，满头青丝会在头上绾个单髻，再将剩下的长发编成花辫，清爽又漂亮！她真的是长大成大姑娘了！

　　毛小桃这才想起那根一直好好收着没舍得戴的养神木发簪，大巫说它可以帮助修为，此番出门历练，带着神物傍傍身，正好！

　　屋外浓厚的深绿中，有一抹幽暗的蓝光缓缓靠近，那是白露正从森林深处走来。

　　乌有来的几人全都惊奇万分地盯着那一头走到近前周身发光的鹿看，赵恒更是看呆了，瞪大一双眼睛，自言叹道：“人世间果真可以有如此神圣的生灵存在吗！”

　　另四个壮汉此时陆续回了神，接连赞叹道——

　　“神鹿！”

　　“是神仙显形了！”

　　“山神老爷，小人这就给您下跪磕头！”

　　其中一个壮汉作势就要下跪。

　　石淮赶忙将他扶住，脑中翻滚着想不出来词解释，他在外人面前一贯的不善言辞。

　　毛小桃一出来就瞧见这么一幕，她先是轻声一笑，接着放下手中的包袱快步走到白露身旁，两只手从鹿头到鹿尾飞快地撸了好几回，而暗中却施展惑术将白露一身的微光隐去。

　　如此操作一番，她才扬起了声音，说道：“森林里有一种灌木，会开浅蓝色的绒花，那种绒花的花粉尤为奇特，会发出淡淡的光，我这鹿儿贪玩，肯定是去那片灌木丛里玩了，才沾得一身的绒花。”又板起脸佯装训鹿，骂道：“叫你不乖，那花儿有毒你忘了？小心吃肚里窜稀。”

　　白露倒配合，垂着个大脑袋，跟认错似的，十分惹人怜爱。

　　方才要下跪的壮汉此刻憨憨笑起来，对身边的石淮道：“还有这样稀奇的花呢！我这个没见识的，真当鹿儿也能发光，叫小兄弟看笑话了。”又抬高声音对外面的毛小桃道：“小长老，你莫要怪鹿了嘛！我瞧您这鹿乖得紧，懂人言通人心哩！”

　　毛小桃早在偷偷揉着白露的脑袋，小声夸道：“小乖，你可真聪明！”

　　赵恒吩咐几个壮汉替毛小桃和石淮拿行李，向毛峰告辞。

　　毛峰不忘叮嘱石淮，“小桃性子急，你要多提醒她，遇事叫她不要冲动不要急躁，计划周全了再行动不迟。”

　　“迷拉，我记住了。”

　　毛峰想了想，又低声嘱咐道：“北地巫师众多派系混杂，让小桃只管去办自己的事，其他一概不要多问。曹家一事解决后你们俩切勿多留，速速离开。”

　　“我明白。”

　　毛峰像是还有什么要说，却是没有说出来，最后只道：“照顾好自己。”

　　“我会的迷拉，我也会好好照顾小桃。”

　　毛峰点头，欣慰道：“去吧！”

　　毛小桃背上她的乾坤小黄袋，进屋与毛峰告别，她笑盈盈地站到毛峰跟前，道：“阿爹，我出门啦！”

　　毛峰微笑，点头答应。

　　“你一个人在家要好好吃饭，别偷懒不吃，晓得不？”

　　毛峰十分无奈地应了一声，他的闺女长高了些，是漂亮的大姑娘了，他突然感到时间过得飞快，他自己好像真是不年轻了。

　　毛小桃转身看到乌有几个外人全站在屋外，她凑到毛峰耳边，低声道：“刚在外头我看到他们送来的东西里有两坛酒，我猜肯定是乌有极有名的录酒，阿爹你随意弄两碟小菜，配上一碗录酒，可美着呢！”

　　毛峰挥挥手，挥散了方才起来的愁思，失笑道：“行了，你快走吧。”

　　毛小桃一双漂亮的眼睛已经笑得眯成了线，她拉拉身上的小包，转身出门了。

　　毛峰愣愣地看着自己挥动的手，脚步不自觉跟出门外。毛小桃已随着乌有几人离他而去，大约真是许久不曾分开过，她这一走，着实令毛峰隐约感到不安。

　　毛小桃瞧着乌有几人只顾埋头走路没见到其他代步的牲畜，便随口问了一嘴。

　　赵恒说他们这次来是日夜赶路几乎不敢停，马儿累得够呛，到了御云山下一里外，如何鞭策也不肯再走，只得将那些马都留在山下歇息。

　　石淮道：“我们快些走吧，马儿留在山下可不安全。”

　　赵恒赶忙道：“小兄弟不必担心，我们留了一人看马。”

　　直到一行人走到书生说的地方时，毛小桃才看到被他们留下看马的人，是一位女子，衣衫华贵，神色不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