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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2、怪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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近来御云下了几场大雨,毛小桃费心种下的小片薏苡被大雨浇得七零八落,开始雨尚未下大时,石淮提出来给她搭个矮棚挡雨,她还不要,说淋淋雨种子才好发芽。没曾想雨竟下得这般猛烈,她不过眯了一小会,之前忙碌半天的成果就被雨水给冲刷了干净。
好不容易来了个晴天,一大早石淮便跑到毛家喊醒毛小桃,两人在那一小片地上忙了大半个时辰总算将散落的薏苡种子捡得七七八八,并且重新开沟挖穴播种好。
毛峰几次经过窗前都看到这两个人埋头忙得热火朝天,手上、衣服鞋子上沾得全是泥,他原本想建议毛小桃用巫术,省得不停弯腰又晒太阳的如此辛苦,但看两人虽然忙碌却有说有笑,不禁摇头轻笑,到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
再看看屋前屋后,一块块圃畦规划得井井有条。御云部落中几乎找不出一块荒废的地方来,全给毛小桃种满了。
这两三年里她日日不辍地学习,灵力已然十分精进,却突然又在一年多前沉迷于巫药,原先他还当她是一时兴起,没料到她真钻研得认真刻苦,不但花了好些心思种活了各类稀奇药草,还研制出了几种解蛊的巫药,迷雅写的那本《治蛊诸方》她也给续了好几页。
“哎哟!好累。”毛小桃伸展四肢,有气无力道。
石淮头也不抬地加快了手里的动作,道:“你去歇会儿,剩下的我来种。”
毛小桃看着最后不足半丈的小段距离,将手心里的薏苡种子倒进石淮手中,说道:“那我先回去煮茶。”
进屋却发觉桌上已放着煮好满满一壶的山果茶,毛小桃倒出来一大杯喝了个痛快,又将铜壶提到将灭未灭的炉火上煨着。
但屋内却没瞧见毛峰的身影,刚要出后门看看,一只小小的花狸“咻”一下从她腿边蹿过,往内室方向跑去了,是役灵。
她想都没想就跟了上去,毛峰正坐在书案前捏着一张薄薄的纸片看。
“阿爹?”
“薏苡都种好了?”毛峰随手将纸片扔出窗外,那纸张眨眼间变回了刚才那只花狸消失在草丛中。
“还有一点点,小石头在收尾。”毛小桃瞄了瞄窗外,问道:“有人要进山?”
毛峰点头道:“已快半年不曾有人进山了,这回来的好像是乌有县的,说挑了好几担礼,回头你看看里面有没有人参、熊胆这些,给婆婆送去。”
“乌有来的?那不是极北的寒地吗?”
“是啊,也不知是出了何事竟大老远跑到这儿来。”
毛小桃突然道:“阿爹,让我去吧!”
毛峰放下翻书的手,接着温和道:“行,就你去。”
“小桃?”外面石淮在喊。
“哎!在这儿呢,就来。”毛小桃抬高嗓门应一声,又对毛峰道:“那我给小石头说一下。”
“好,你去吧!”
直到门口的身影完全消失,毛峰手里的书依然没有翻到下一页,他怔怔地发着愣。
两年多了,他始终悬着一颗心,隐约忐忑地等待着这一天的到来。他有时也会思考,是不是因为当年去邑宁耽误了与宁芷的重逢,才使得小桃始终不敢再提下山的要求。
此前的好几次外人进山,次次她都笑盈盈地站在屋前为他和白雪送行,次次都绝口不提下山二字。如今她终于提出来,他的心里像有一颗大石落下了又要被谁提起来,隐约感觉到她好像是为什么事情下定了决心,他少不得即将要为她出门在外而担忧。
石淮正就着檐下水缸中蓄满的雨水清洗着刚用过的工具,毛小桃打了盆清水让他洗手,并对他说:“有人上山了。”
“你打算去?”
“嗯,要去。”
石淮接过毛小桃递给他的手巾,想也不想就说:“我得回去拿上些东西,你等我。”
毛小桃冲他笑,说道:“这次出去,我还有其他事情要做,不定什么时候回来的。”
“我知道,我跟阿爹阿娘说一声。”石淮应着,回想起过去两年多来她日日夜夜刻苦学习的日子,连村里的老人都不可思议地表示说,没想到小迷雅修炼起来比小时候玩耍的劲头还足。
又想起白露刚来的那几天,她曾经信誓旦旦地说起过自己的梦想,海内大陆最伟大的迷雅,他想有一天她一定会实现的。
毛小桃瞅着他莫名变得越来越大的笑脸,好奇问道:“在想什么?”
石淮摇摇头,说没什么。
“你带些厚衣裳,我们首先得去乌有,那地方冷。”
石淮点头应下了,麻利地倒净盆中缸中的脏水,又要去打水洗涮水缸,毛小桃拦了下来,道:“我来,你回去准备行李。”石淮不推脱,将木盆扣在缸口上,疾步就往外走。
毛小桃喊住他,“小石头,你帮我去婆婆那里问问有没有葪柏好吗,要是有,向她多讨些来。”
石淮应了两声,脚步更快了些。
毛小桃端着盆到屋檐下的水缸打水,葫芦瓢舀到第六下,缸里突然冒上来个灰白色的脑袋,一团雾似的朦朦胧胧,那脑袋咧嘴一笑,道:“花婶子生了个傻小子,满眼里只瞧得见毛家的小妮子!”
毛小桃脸上一热,葫芦瓢朝着那团雾猛地一兜,使坏道:“最近雨下得多,地下河道想必是水流迅疾滚滚不绝,老先生不如从伏流过,扬灵湖中的老朋友可是天天念叨着您呢。”
话说着,只见那瓢中团雾逐渐清晰,由水面冒出来的脑袋可比刚才见到的小了许多,慢慢地,那脑袋下面伸出来两只胖手,粗短的手指扒着葫芦瓢的圆边,费力地往下压才撑出来一截身子。
下一瞬,肥胖的身体已经头朝下一骨碌扎进了缸中,水面纹丝不动,连一丝声音也没发出。
毛小桃将瓢中的水倒进盆中,正要起身离开,那团雾又从水面冒了出来,作势梳理着发髻,慢吞吞道:“老夫近来不想回扬灵湖,袁老头赖老夫悔棋,老夫是那等会悔棋的人么。”
说罢捋一把长长的胡须,一头潜进了缸中。
毛小桃放下葫芦瓢,端起盆来往外走,心下嘀咕:扬灵湖中奇怪的亡灵很多,要说最奇怪的,就是这两个谁也说不清来历的老头儿,这两个老头儿虽说成日里都是一副嗜棋如命的样子,可棋艺是一样的奇烂无比,棋艺烂就罢了,棋品也是堪堪,回回下棋不是悔棋红脸就是胜者骄败者痞,但凡下棋就得吵架,怪的是这两人好了闹闹了好,反反复复据说已纠缠了几千年,就是不知道因为什么缘故,一个也不肯离开扬灵湖……
正乱想着,就看到白雪远远走来,毛小桃赶紧抛开脑中所想两三下刷干净水缸,急急忙忙进屋换了身干净衣裳。
白雪带领着一行五人上山,四个壮硕的是挑担的杂役,一个文弱年轻些,像个书生。
书生抹着满脸的汗水,局促地站在毛峰为他打开的大门口,一路泥泞走得鞋底沾上了一层厚厚的泥,怎好将这双脚踩到人家扫得干净的地面上呢。
毛峰刚想说不妨事,毛小桃却伸过来一截小棍,问道:“用这个可以吗?”
书生十分感激地接过,仔细将鞋子一圈的烂泥利落地刮了去。如此,他才安心站定,对毛峰正经作揖道:“在下赵恒,乃乌有县衙的一名小吏,此番前来是奉县太爷之命请御云长老下山,有要事相求。”
“一切好说,不知这位大哥可了解具体是为何事?”
赵恒闻言表情一愣,将视线从毛峰的身上转到了旁边说话的毛小桃身上,支支吾吾道:“这……这位小姑娘……”
“这是小女毛小桃,同为御云巫师。”毛峰一边说,一边将赵恒引至桌旁坐下。
“姑娘真是少年有为,在下有眼不识泰山,望二位长老恕罪。”
“不碍事,快说说你家大人遇上什么事了?”毛小桃忽视了赵恒眼中的疑虑,催促道。
赵恒连忙摆手,解释道:“不是我家大人,是我们县里的大粮商曹老板家,最近出了两件怪事。”
毛氏父女以及刚回家换了身衣服背着包袱过来的石淮,全都竖起了耳朵。
“曹家是我们乌有县数一数二的富贵人家,上个月初,他一家人聚在一处吃晚饭,饭间,曹家二公子腹胀欲如厕,刚出门就是一声尖叫,引得全家老小都跟了出来。据那家人后来说,当时,他们看到院中莫名其妙出现了一副黑木棺材,众人走近一看,却发现里面正躺着曹老太爷,曹老太爷双眼紧闭面如死灰,两只手胡乱扯着一身薄薄的破烂白衣,口中还喃喃道着’是我的错,是我猪狗不如,是我万死不足以赎罪’等等胡话。家人大骇,正欲合力将老太爷扶出,人尚未上前,猛地一圈火苗从棺材四边窜起,那火势眨眼间便大如浇油,叫人丝毫近不得身,只听得棺中传出痛苦的哀嚎,夹杂着越来越大的自言自语声,最后全部化作一声凄厉的嘶吼。家中奴仆还未拎来救火的水,那棺材便烧得丁点不剩。”
赵恒稍作停顿,身子动了动,坐立不安的样子。
“什么火这么厉害?”石淮好奇地低声问毛小桃。
毛小桃只是摇头。
赵恒又说:“怪的是,曹家老小个个都说老太爷明明就是与他们一桌吃饭的,二公子出门时,老太爷正在吸食鳖甲上的肉,并未离座。更怪的是,曹家奴仆几十人,人人都觉得那日晚上主人家个个行为怪异,一阵鬼哭狼嚎地喊着老太爷,一阵大呼小叫地嚷着喊人打水灭火,可老太爷正好好地坐在桌边喝汤,何况那时院中到处如常根本见不着一点火星。”
“这么些人大喊大叫,老太爷就没听到?还坐着喝汤?”
“就是说啊!”赵恒皱眉道,“可他似乎就是对屋外发生的一切毫无知觉,说不清,当时曹家人都以为老太爷在棺中,而奴仆们早被主人们的反常吓到不知所措。”
“后来如何?”
赵恒面露惧色,道:“曹老太爷,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