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御云》随文汲月

138、交战4

　　原本毛小桃想的是，这黑石既然是以姬少中的额间骨所做，那么石淮从兕形山上捡来的那个很可能是以姬善培的额间骨做成，只要毁了这两块石头，姬善培和姬少中无法再操控亡灵巫术不说，他二人也必定因此灵力受损。

　　万万没想到，这黑石竟轻易毁不掉。

　　姚东扬的呻吟开始断断续续，脸上的皮肉已经开始从面中往脸颊下巴额头长去，漂亮的鼻子眼睛已经恢复如初。

　　闻声望来的淳于瑶大感惊奇，又看见了那颗恶毒的黑石，口中催促道：“小桃，快想办法。”

　　黑石仍旧在毛小桃紧紧握住它的手中旋转不停，姚思谷问：“没办法弄碎它？”

　　毛小桃拧着眉点了点头。

　　姚思谷道：“给我试试。”

　　“阿爹，交感。”姚东扬慢慢撑起身子，从姚思谷怀中爬出来，他的脸还没有完全好，血流攀爬在脸上编织着皮肉，一张脸上纠结狰狞，才长出一半的嘴唇张了张，道：“小桃你对石头施术，阿爹会用交感巫术将术法的力量转移给姬少中。”

　　既然如此，就没有比《敬天常》更适合姬少中的巫术了。

　　乐音甫一响起，姬少中脸色微变，等了片刻，才发觉笛声的力量并不是冲他而来。正疑惑间，他猛地感觉到眉心一阵巨痛，紧接着就是整个头颅发胀到就要裂开一般的痛。恍惚间，他似乎又回到姬善培拿着斜凿慢慢凿在额间取骨的时候，一下一下，仿佛眼球即将炸掉眼眶就要裂开。

　　“撑住！”姬善培终于沉不住气地破口大喊，冷眼看着毛小桃和姚思谷的合作，抬手只是冲他二人之间的黑石一挥，便打乱了二人的术法。

　　姚思谷勉力撑住，对毛小桃道：“别松懈，否则又有亡灵要出来。”

　　毛小桃点头继续吹奏《敬天常》，心道此术太慢，得来个干脆利落的，可是那样做的风险太大，要杀姬少中，不是简单的术法可以做到的，但是强而猛的术法会在瞬间对灵力造成巨大的消耗，那样她在瞬间就会成为其他人的拖累，只有《敬天常》是对她而言损耗最小的方法，可是此法不行，姬善培定不会给她足够的时间……正在纠结之际，她突然听到一旁传来树枝断裂重物落地的声音。

　　扭头去看，却看到姬少中身后站着两个熟悉的人，是淳于明珠和姜欢，两人已被姬善培的术法缠住。

　　再看他们后方的地方，有个趴伏在地上吐血的女孩子，正是那日在庆平曾接受她短暂教导的小徒弟关千念，手中还握着当时石淮送她的析山笛。

　　她怎么会来？

　　正疑惑担忧时，那孩子撑着坐直了身体，衣袖一甩抹开了嘴角的血迹，眼神坚定地盯着姬少中，驱笛施术攻击，是《伐檀》。

　　姬少中的表情中明显有错愕，却还是动作果断地施术挡开回击。

　　又是一口血喷出来，关千念往后退了两步，站稳，再次施术。

　　这样下去，她会死，毛小桃心想，不过也许最后他们都会死。她又去看关千念，吹笛的同时一边续起灵力在她身前设下结界。

　　“你不能再分神，否则她会死得更快。”姚东扬提醒道，“交给我，我感觉马上就要好了。”

　　他的脸确实已经恢复得差不多了，只剩下颧骨往耳际那边因为皮肉被完全削去露出骨头的地方还没长好，但是身体还是没有力气，灵力也还虚散着，大概是疼痛让他的意志涣散了。白肉上纠结着生出皮肉，痛感比利刃刺来时还要剧烈，他每一下呼吸都会感觉到要命的疼。

　　在关千念持续不断的攻击干扰下，黑石旋转的速度明显降了一些，宁芷和淳于瑶趁机将周围的亡灵全部打成齑粉，又赶紧去解救被姬善培牢牢控制住的淳于明珠和姜欢。

　　“小心！”毛峰赶紧出声提醒，一边在扬灵湖上施下结界，一边召唤来月琴弹奏。

　　琴声响起，宁芷和淳于瑶突然回神。

　　役灵巫术！姬善培居然差点让她们俩人成为役灵。

　　反应过来的淳于瑶惊骇不已，姬善培他，甚至到现在都还没有拿出他的乐器。

　　环顾四周后，姬善培的眉头深深地皱了起来，这帮人实在是出乎意料的难缠……自己手下的亡灵如今仅剩下被唐修江死死缠住的袁士简一个，而对方居然又来了三人，说明山下跟在他们后面围攻而来的巫师已经到了，虽说山下还留了两个他的得力副将，但失了黑石，或许山下的亡灵也不能再支撑多久……如今只有他与姬少中，要对抗四族的巫师，必定僵持不下。早知如此，不如一来就下杀手，不，不可能，对面几人绝不会给他一击即中的机会，要想杀他们，只有慢慢地耗。

　　那曲恼人的《敬天常》即将要结束，但姬少中回击《伐檀》的巫术已经越来越弱，勉强撑到此时的他应该难再久撑，见状，姬善培右手一张，一只金色长笛出现在了他手中。金笛一挥，淳于明珠和姜欢双双被他掀翻至一旁。

　　笛音响起，入耳却是意外好听的音调，十分古典，毫无攻击性，甚至可以说抚慰人心。毛小桃听着，想给石淮形容这美妙的音律，于是视线越过了姚思谷望向了不远处的木屋，石淮就站在门口。

　　“小桃！凝神！”

　　毛小桃登时回神，才意识到自己方才竟在不知不觉中中了姬善培的术，古典的乐音蓦地变得激昂起来，显然他还是夺黑石，于是连法器都拿了。她明白自己没有更多时间，必须要采取更快的方法毁掉这块石头，她的视线再一次看向了石淮，心里知道他一定是一直目不转睛在看着自己的。

　　她突然感到很难过，却对他露出来一个笑脸，就在他嘴唇颤动想说什么的时候，《敬天常》的曲子陡然变成了《伐檀》，与此同时，她收回了视线，目光锐利地盯住黑石，双手握紧姑洗笛于头顶，一边凝神聚力在笛首以灵力蓄成尖锥，“当”的一声，尖锥凿向黑石，圆石当即迸裂，被打得粉碎。

　　紧跟着，她听到了姬少中撕心裂肺的大叫。

　　然后她双腿一软，踉跄了两步，被姚思谷抓住了双臂才不致跌倒。她的精神一时间损耗太多，以致于整个人陷入恍惚。

　　金笛击破宁芷淳于瑶试图阻拦它的术法，直冲毛小桃的背心而来。姚东扬挣扎着撑起身子想要去挡，可是浑身无力得站都站不起来。姚思谷想也没想伸手拽开毛小桃，金笛正好击中他的胳膊，他只哼了一声，便喷出一口血来。

　　“不——”姚东扬惊恐地大喊了出来。

　　听到他大喊的毛小桃此刻还精神不振着，尚且没搞清发生了什么的她只感觉到一股怪力将她一推，整个人便跌坐在了地上，侧首去看，只瞧见一只骨节分明的大手还紧紧地拽着她的上臂，她眼睛圆睁，愣愣地看着那只套在巫袍中于手肘处被斩断的断臂。

　　两步之外，是喘着粗气与金笛对抗的姚思谷，惨白的脸上有从嘴角处流下来的血，红得刺目。

　　淳于明珠和姜欢好不容易才脱身，二人连同被姬善培的术法困住的宁芷与淳于瑶，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姚思谷断臂而无法提供丝毫帮助。姜欢的脸色最是苍白如纸，他对姚思谷向来敬重有加，二人关系如父如子，见到姚思谷受伤，他心中的悲痛不亚于那边伏地痛哭的姚东扬，可他还不能陷入悲痛，他得寻找时机赶到那处去帮助他们。

　　突然之间，扬灵湖如沸腾的开水般冒出蒸腾的烟雾，水面也剧烈地激荡起来，亡灵巫师们莫名更加激烈地想要冲开结界，正施术帮姚思谷躲开金笛的毛峰此刻分身不暇。

　　幸而淳于明珠在姜欢的掩护下，及时冲到了姚思谷身边，她动作干脆地将断臂从毛小桃身上取下，对着姜欢说道：“金笛在这里，我无法为姚叔叔治伤，再拖下去，失血过多会要命的。”

　　形势如何，姜欢自然知道，而且骨笛已经迎头撞上的姬善培的金笛，一声脆响，震得旁边的姚思谷更加头晕眼花，他还勉力稳住身形，向走过来的淳于明珠说道：“止血就好，接断臂于你灵力有损，太危险……”

　　层层白云猛地自高空而降，结结实实地将毛小桃完全笼罩，然后云层扩散，又将淳于明珠和姚思谷父子纳进其中。毛峰的声音从层云之后传来，他道：“明珠，替你姚伯伯接好手臂。小桃，什么都不要管，收心凝神。”

　　云层看似轻柔无形，但金笛就是如何也无法穿进其中。

　　正在姜欢以为金笛将要冲着他攻击而来时，金笛却掉头离开了。他刚要放下心来，却发现扬灵湖上越来越浓的烟雾已经淹没了毛峰和宁芷的身影，而且还有数不清的急切嘶喊从浓雾中传出，他不知所措地看向他现在唯一能看见的淳于瑶，只见她也是神色疑惑，不解却又戒备地看着扬灵湖的方向。

　　“毛峰，”是姬善培的声音，他道，“你再硬撑，也挡不住湖中亡灵想要冲出来的意志，他们可都是我的精锐部下。偏到此时你还贪心地施出御云术，怎么，为了帮助你闺女恢复灵力，自己的命不打算要了？”

　　毛峰没有说话。

　　“姬少中怎么样了？”

　　姜欢听到层云中的姚思谷小声在问。

　　“受了重伤奄奄一息，姬善培不救他的话，活不了。”淳于明珠答道。

　　那么金笛没有攻击他，甚至没有与他继续缠斗，是因为姬善培要救姬少中吗，姜欢猜想。为什么要救呢，对姬善培而言，姬少中难道还有用……姜欢想不通，于是放弃不再想，问：“姚伯伯你还好吗？”

　　“还好，断臂快要接好了。”姚思谷道，“你怎么样？外面什么情况？”

　　“暂时没事。”姜欢答道，心想姬善培灵力深不可测，救治姬少中想来不会耗费他多少修为，等他处理好姬少中的伤，定会全力以赴对付这边的所有人，小桃灵力一时无法恢复如初，毛峰此举肯定又是一番极大的灵力损耗，当务之急是必须拖住姬善培，给小桃他们争取时间。

　　想到此，姜欢慢慢绕过层云，向浓雾对面的姬善培走去。他打算编织出一场幻境，他想假如顺利的话，应该能撑到毛小桃灵力恢复。于是，他将身体隐在烟雾中，手指灵巧又飞快地动作起来，指尖带出来的微光很快被烟雾吞没，很快，他双臂大展，扯出的光线倏忽一闪，他才轻呼出一口气。

　　“是姜欢吗？”宁芷在问。

　　“是。为什么会有这么多烟……”

　　话没说完，他的眼前顿时清明敞亮起来，是湖上的烟雾骤然消失了干净。

　　“你怎么跑去了那里？快过来……”冲着姜欢大喊的淳于瑶突然收了声，诧异地看着在为姬少中施术治伤的姬善培。

　　“你施了幻境术？”被宁芷搀扶着的毛峰问向姜欢，他见不远处的姬善培见到浓烟消散居然没有丝毫的反应，便猜到了姜欢的所为。

　　姜欢点了点头，看着毛峰苍白的脸，担忧问道：“毛叔叔你怎么样？”

　　毛峰摇头说没事。

　　宁芷道：“那些烟雾是亡灵消散而成，再等片刻他们便身形聚成，眼下只是暂时被术法压制……姬少中好像还有什么法子能够召唤他们。”

　　“小桃毁掉黑石之前，姬少中似乎已经将全部的意志都倾注到它上面了，当时千念也施术攻击他，我看到他没有还手也没有躲避。”姜欢一惊，“糟了，千念还在那边。”

　　果然，姬善培右手外的大树后面露出了一截青色的衣裙，和一缕缠着绿色饰带的头发。

　　“她受伤了。”宁芷说得肯定，因为裙摆上有难以忽视的血迹。

　　但是她和姜欢都知道，此刻他们不能出去救她，因为他们不清楚幻境中他们所站的位置在哪里，倘若出去的方位错误，便会暴露幻境的存在。

　　“还好有唐将军在。”

　　姜欢的视线因宁芷的话而移向僵持不动的唐修江和袁士简身上，两人在树下对峙，却都手下留着情，他转身问毛峰：“小桃还需要多少时间？”

　　一时间，源源不断的流云从远处的空中飘来，陆陆续续堆积在淹没毛小桃等人的层云之外。毛峰道：“应该很快。”

　　姜欢只察觉到一道金色的光线从眼角划过，眼前的毛峰已经面露讶异，他顺势回头去看，却看到姬善培的金笛已经穿透了袁士简的亡灵，他的身形还未完全散去，是护住唐修江替他挡下的一击。

　　唐修江一脸惊愕地看着眼前逐渐模糊的人影，张了张手想拉住他，却抓了一手的空。

　　金笛一闪，撞上唐修江挥起的错弦琴。他抓紧琴身，眼前突然浮现很多很多年前袁士简抱着这把琴登门为他贺寿的场面，当时他还讶异地嘀咕了一句：“琴弦怎是错的……”

　　当时袁士简好像回了一句什么。

　　想起来了，他回道：“音与知音不会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