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御云》随文汲月

139、交战5

　　姬善培似乎没有料到袁士简会替唐修江挡下这一击，专注于替姬少中治伤的他，是被金笛撞开的大动静吸引回头的，回头就看到抱着错弦琴的唐修江，神色悲恸地注视着即将消散的袁士简的亡灵。姬善培的心中泛起几许怜悯来，叹道：“当初他舍得将那把琴送给你，我就知道他会有今天这一日。”

　　说来当年他耗费数年花费千金，颇费了番功夫才寻来整个大陆最好的十样乐器，打算奖赏给身边的得力干将，其中最难得的错弦琴就赠给了袁士简。谁也没想到，这把琴到了袁士简手里没一个月，就被他当作贺礼送给了唐修江。

　　他虽觉得意外，不过也没有过多在意，只是后来旱灾越来越严重，他起兵争夺涌河水源和沿岸田地的时候，曾经不止一次地忌惮过那把错弦琴，因为那实在是非常难得的厉害法器，若说有什么法器能够对抗他的金笛，除了御云得自于巫咸祠的乐器，海内大陆上或许只有那把琴了。

　　几千年过去，错弦琴早就认了主。

　　金笛悬在身侧，不服气地上下游动。姬善培挥手收起笛子，查看姬少中的气息发现已经稍微变得平稳和缓，不像刚才那样急喘。他转头去看扬灵湖，那儿居然还被浓烟笼罩，不禁眉头皱起，心生疑窦，不应该，即便姬少中使用大印的术法还不成熟，也绝不至于拼尽全身灵力召唤亡灵会花费这么久的时间。

　　再仔细看，那烟雾根本毫无变化。

　　“临江的孩子，有点本事。”姬善培笑着赞许道，随即笑容一敛，默念施术。

　　躺在地上的姬少中立即站了起来，就像完全没有受过伤一样地稳步走到姬善培身侧站好。

　　“役灵巫术。”唐修江皱着眉嘀咕了一句，退守至一旁，将躲在树后的小姑娘牢牢护住。

　　其实，姬善培根本就没有把关千念放在眼中，且不说于他而言那不过是一个不知来历只会使《伐檀》的小巫师，无法对他构成任何威胁，就是修为高深如唐修江，也没有战胜他的实力。

　　只瞧他金笛横于唇边，才吹出几个音，便叫姜欢的脸色变得紧张起来。姜欢手指动作起来，急忙问道：“小桃还要多久才能恢复灵力？幻境怕是不能支撑太久……”

　　扬灵湖上又开始翻腾起波浪来。

　　“太要命了这些亡灵。”淳于瑶忧心忡忡地看着毛峰和宁芷费力地镇压湖面，赶紧跑到了姜欢前面，替他们三人挡住随时可能冲过来的姬善培。

　　姜欢的手指开始弯曲困难，他知道幻境被破只在须臾，担忧地回头看了一眼，却发现层云发生了变动，一股脑移到了扬灵湖上，将整个湖面盖了个密实，而毛峰已被宁芷搀扶着退到了一旁。

　　施术的是毛小桃，竹笛悬在她手边，像在为浓云指引方向。她道：“姜欢大哥，撤开幻境吧。”

　　姜欢这才解开幻境巫术，就看到竹笛箭一般向前猛冲了过去，一把撞开了姬善培手中的金笛，撞得姬善培都脚步踉跄了一下。

　　“好！好厉害的小迷雅！”姬善培脚下未稳就大声称赞了起来，只是此时他脸上已毫无笑意，眼神凌厉地扫过来，整个人显得威严无比。

　　对于他的称赞与威严，毛小桃全然不理会，她想要的，只有他的命。于是手臂一挥，竹笛再次向姬善培攻击过去。

　　像一个讯号似的，淳于瑶姜欢，和退至旁边的唐修江，以及面容恢复的姚东扬，纷纷动手迎战姬善培。姬善培毫不慌乱，甚至应对得游刃有余，毕竟他身边成为役灵的姬少中，除了站着，一直未有任何动作。

　　大概是想伺机而动，毛小桃原本打算提醒姚东扬去留意姬少中，但想起他方才受伤的模样又后怕，便决定还是自己多留神。而姚东扬已经凑了上来，低声道：“你看姬少中一直不动，肯定有后招，留给我，你专心对付姬善培。”

　　姬善培太难对付，你采取什么攻势，他好像都能轻易地接下再化解于无形，然后立马用上更狠辣的术法进行还击。几人合力对付他一个，竟还陷入了不分胜负的持久战。

　　毛小桃甚至有些后悔，当日在府东河谷应该拿姬善培和申元末谈条件的，一想又察觉自己在犯蠢，不说申元末还指望姬善培的禁鬼术帮她找肉身，就是申元末本人，也是比姬善培还要更难解决的大麻烦。

　　太阳西垂时，淳于瑶首先败下阵来，上午到现在，她几乎没有休息过。夕阳洒下来，她居然有些眼花，过了会她才意识到自己是灵力耗损太多，再打下去，必然成为大家的拖累。恨恨地去看姬善培，他还在一个接一个地施出诡异的巫术，灵力充沛，下手又快又狠。

　　是不是因为他是由亡灵复活而来，所以像亡灵一样不会累。

　　难道也不会死？

　　那还怎么打……

　　看看小桃东扬和姜欢，还有不知道什么时候加入战局的她的女儿明珠，依然执着地抵抗着姬善培的攻击，执着，好像又徒劳。东扬和明珠明显很累的样子，姜欢的脸掩在乱发中看不太清，一旁的小桃，她很镇定……但是，她应该很累吧，毕竟对打了这么久……不过她的心神很集中，稳妥地拆解着姬善培的攻势，可惜她年轻，灵力不如姬善培深厚，不然他们也许能赢。

　　毛峰和宁芷呢？还有姚思谷？怎么没有看到他们。

　　视线转转，才看到在坐在不远处的三人，姚思谷的伤处大概需要时间养，他的脸色白得没有血色。但是毛峰的脸色比他还差，一副灵力即将耗竭像花就要枯萎的样子，好像还受了伤，宁芷正守在他旁边给他治伤。什么时候受的伤，她一点都没注意到，宁芷的表情看起来还好，那伤势应该不算特别严重……

　　好想快点结束这一天啊……好漫长的一天。

　　余光中的夕阳被姜欢的骨笛遮出一条暗影，她扭头去看，正看到姜欢被击得连退几步，乱发之下的小脸十分慌张，然而金笛仍对着他穷追不舍。

　　她自己都不清楚自己随口骂了句什么，就冲了上去。

　　“阿瑶！”

　　熟悉的喊声惊到了她，她眨了眨眼睛，只看到夕阳下，月琴撞到了金笛，然后一道绯红的身影飞了出去，撞在地上发出重重的声响。她还没来得及去看地上的人影，就看到撞开金笛的月琴突然转了方向腾空飞去，她下意识就想伸手去抓，刚伸出手，才惊觉刚才短短的一瞬发生了什么。

　　扭头去看，夕阳的最后一抹华彩下，是毛峰动也不动地躺在地上，口中喷出的血混着翻起的巫袍，摊开成一大片的红。

　　他身旁不远，是面容扭曲的姚思谷。

　　有身形闪动，是宁芷扑到了毛峰身上。

　　淳于瑶晃晃脑袋，慢慢回忆方才发生的一幕。似乎是她想救姜欢的时候，被姬善培偷袭，姚思谷第一时间反应过来要替她挡下一击，却被毛峰护了下来。大概是这样，她不清楚，她的脑袋太乱，毛峰身上的那片血红，和宁芷瞬间变白的长发，让她整个人都混乱起来，她踉跄着脚步，勉强地躲开姬善培的攻击。

　　一切发生的太快，月琴飞向山巅时，姬善培也有片刻的愣神。

　　毛峰死了？

　　毛峰死了！

　　毛峰，死了……

　　姬少中的反应最快。

　　其实接下来的一切，都发生得非常快。

　　毛峰一死，毛小桃的意志瞬间崩溃，她试图凝神再战，可一时间有些力不从心，施出的术法急切得乱了章法。

　　姬少中正好抓住了她这片刻的力不从心。

　　碎成粉末的黑石居然还有用，零零散散一团沙似的被姬少中控制在手中，碎沙在他的控制下被团成了球状，失去毛小桃结界的扬灵湖，眨眼就钻上来好几个亡灵。等毛小桃反应过来采取措施时，他们周围，已经出现了近二十个亡灵。

　　姬善培的表情，称得上轻松愉悦了。

　　毛小桃没有想放弃，但她知道，一切都完了。

　　即便她很快集中意念进行严密地抵抗，但还是没能挡住姬善培的攻击。

　　还有她的族人，当她好不容易从姬善培的术法中抽身赶过去要救人时，木屋中，早已血流了遍地。她看到林香缩在了墙角，怀中抱着个孩子，那孩子发颤的手上抓了方手帕，按在林香受了伤的肩膀上，帕子早已被血浸透，见到毛小桃进屋，两人脸上惊惶不已的表情都没来得及收去。

　　两人前方几步远的地方，有道熟悉的身影趴伏在地方，几声低微的啜泣断断续续从那人影下面传来，但趴着的人始终未动，露出来的后背上挂着一个很大的伤口，青衣破损不堪，毛小桃甚至不敢去探那人的鼻息，努力地忍住即将夺眶而出的泪水，哑着嗓音叫：“小石头——”

　　人影动了动，仍趴伏在地上，只是抬手轻轻摸了摸身下护着的两个小孩的脑袋。

　　毛小桃终于松了口气。

　　天黑了下来，很快她便不能再看到那道伤口。

　　所有的打斗好像都停了。她想借着最后一抹亮，去看看石淮的脸。但此时身后响起了脚步声，一下一下，不紧不慢。她感到烦躁与厌恶，她想破口大骂一通，更想嚎啕大哭一场。

　　然后，有一只温热的手抓住了她。

　　靠着微弱的天光，她看到石淮的头转了过来，她无法看清他的表情，只听到他很轻地叫了她的名字，又告诉她说小林香没事。她蹲下身去，张嘴想对他说些什么，就听到走近屋内的姬善培发出了讨人厌的声音，在喊她“小迷雅”。

　　毛小桃没有动。

　　姬善培说：“你把东西交出来，剩下的人我就不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