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御云》随文汲月

130、混乱2

　　谁也没有料到最后解决这件事情将姚思谷救出来的人，竟然是文伯侯高季。

　　就是那个提及巫师巫术就一脸厌恶，与姚思谷从没有过任何往来的高季。

　　姚思谷说他其实已经做好了最坏的打算，若是所有人都听信谣言逼他去死的话，他大不了就施术逃出王宫。却没想到就在几位老王爷义正言辞慷慨激昂着要求处决他时，高季抢在他前面开了口，据理力争地要保他，说绝对相信他一定不会是这一切事情的始作俑者，还说要是陛下听信谗言除了他，那就遂了真正幕后主使者的心，成了被人利用的工具。

　　一番话说得几位老王爷急头白脸面红耳赤。

　　坐在高位的年轻帝王问高季：“你不是一向反感巫术，还经常劝说孤远离巫师撤了圣巫的吗？今儿怎么帮他说起话来了？”

　　高季道：“臣厌恶巫术是不假，不喜欢姚大人也是人人知道的事。臣猜想，也是因为臣一直以来排斥巫术，才会使得臣今日也有出现在陛下面前的机会，否则臣就该和朝中那些与姚大人交好的将军大人一样，站在宫门外等不到一个为姚大人说话的机会。姚大人身为巫师进朝为官，臣多年以来确实始终不满，但这不是臣可以诬陷他的理由，臣不会因为自己不喜欢巫师就去害他，正如臣相信姚大人不会到处逼人学习巫术也不会以巫术害人一样。”

　　不卑不亢，姚思谷形容他说话的样子。

　　姚东扬在脑海中幻想那个严肃的老人说这番话时的场景，一时间竟有几分感动。

　　淳于瑶问：“就凭他说这几句话，你就被放了？”

　　玄棠解释道：“当朝太后是文伯侯高季的长女，他的话自然很有分量嘛。”

　　众人这才一副了然的表情。却听姚思谷又道：“陛下限期一个月，让我查出幕后之人。”

　　“哪里要一个月，你现在就能告诉他了，姬少中嘛不是，我听明珠说了，他都把姬善培搞了复活过来了。对了，姜欢呢？怎么这两天都没看到他？”

　　“去找姜盛了，说前几天在城西看到了他。”

　　姜盛这次来望津，主要也是奉了师命密切关注姚思谷一事的发展情况。却没想到，姚思谷居然这么轻易就被放了，他正在思考是继续让人传播流言并且让那些老王爷再接再厉重新让姚思谷入狱呢，还是先去宛丘等师父的新指示。

　　就在犹豫不决的时候，他看到了找上门来的姜欢。

　　他们真的长很像，除了姜欢要更白更瘦一些以外。姜盛本不想理会他，但是一想他既然找来了，总不会轻易让他离开，未免他继续纠缠，所以决定不走开，开口问道：“你特意来此找我想干什么？”

　　“你知道自己一直在做什么吗？”

　　“你找我，就是要问这个？”姜盛露出轻蔑的笑，道：“不然我应该像你一样？跟在御云扶风望月的屁股后面？恭恭敬敬地捧着顺着姚思谷？”

　　“你知道姬少中都做过些什么吗？”

　　姜盛皱眉，“我师父无论做什么都有他的理由。”

　　“包括杀了你的先祖以及你的父亲母亲？”

　　“是你的先祖和父亲母亲。”姜盛道，“是你的。我是师父养大的，从小他就教我巫术，而你的父亲母亲姑姑伯伯随便他们当中的哪一个，他们看到我只会叹气，他们从来没有教过我一点点巫术。”

　　“你果然恨他们……因为当年被送走的人是我，不是你？”姜欢在姜盛的眼中看到了愤怒，急忙又说道：“那时是情势所逼，只是因为我是先出生的，所以我才会成为被送走的那一个，假如你先于我出生，他们也会拼命将你送离临江。”

　　“所以你告诉我只能怪自己后出生，不能怪他们偏心？别再说了！我没有兴趣听。”

　　“没有谁偏心，他们等了快一百年，才等来改变临江命运的机会，那么多年那么多人，没有一个人向姬少中屈服过，哪怕他们再怎么被虐待被虐杀，他们始终相信能够临江会有重见天日的一天……”

　　“重见天日又如何？”姜盛打断他，“他们只是技不如人的失败者。还有御云扶风望月，巫术传承千万年，但他们都在干什么，道貌岸然一事无成……不过都是一些浪费自己才能的无用之人罢了。”

　　“那你帮助你姬少中汲汲营营地图谋，是想做什么样有用的人？长生不老？称王称霸？像姬善培当年做的那样？”

　　“师父自有打算。”

　　“师父！荒唐！你口口声声管灭你全族的人叫师父！太荒唐了！”说着他将姜盛拉入他曾经走过的幻境中，幻境之中，姜仲铭正在姬少中的琴声中被一刀一刀地割着血肉。

　　“他是谁！你看看他是谁！他是你的父亲，你的父亲正在你仇人的刀下痛苦地死去。”

　　姜盛震惊地看着鼎中的人，然后立刻扭开了头去，一言不发。

　　“你知道他死了吗？”

　　姜盛还是不说话。

　　“那你知道他是这样死的吗？”

　　“够了！”

　　“你跟我走吧，离开姬少中。”

　　“他是把我养大的人，是他教了我巫术，我知道他在做什么……我凭什么要跟你走？你是谁就让我跟你走？跟你走我能得到什么？你们就要完蛋了，你，你们，全部都要完蛋，我会和我师父一起看着你们全部毁灭。”

　　“他不是你的师父，你应该去恨他远离他，而不是靠近他更加不可以帮助他，是他，窃取了临江我们的家，也是他，杀害了我们所有的亲人。你留在他身边，只会继续犯下更多无法挽回的错误……”

　　“闭嘴！”姜盛怒喝，“当大陆焕然一新之后，那些事情就再也不会被认为是错误……”

　　姜欢打断他：“你收手吧，错的永远都是错的，日后你想起这些来会后悔的。”

　　“你说够了没有，说够了你就快走，你不要再评判我再来教我做这做那的了，我知道自己在做什么，我有做任何我想做的事情的权利。”

　　“是，你可以做你想做的任何事情，但是你不可以为此而伤害到别人，别人和你一样享有做自己想做事情的权利，我不知道你说大陆焕然一新是什么意思，但是你们一直在杀人，这在什么时候都是彻彻底底的错事。”姜欢继续苦口婆心地劝说。

　　姜盛突然笑了，笑得满是嘲讽，他道：“他们当年选择把你送出去，肯定没想到你会长成这么没用的人吧，唠唠叨叨自以为是。隔了那么多年才来解开临江的幻境，忙忙碌碌到后来，不还是帮着仇人杀死了自己的父亲，你有什么资格来对我说教……我最后再说一次，我有要做的事情，你要是再来妨碍我，我会杀了你。”

　　“姜盛！”

　　姜盛冷了脸，问：“你是谁？告诉我你是谁？和我很熟吗？熟到可以随意对我说这些话了？”

　　说完不等姜欢回答就转身要走。

　　没办法了，姜欢只好抓起骨笛朝他的后脑敲去。

　　接下来的日子，毛小桃和姚东扬日日看到的场面，就是姜欢坐在关着姜盛的屋子门口，隔着门不死心地一遍遍劝说。有时候里面的人还会破口大骂，但更多的时候，屋子里一点声音也没有，只有姜欢自己，一句接一句地劝个不停。

　　“有用吗？”姚东扬问毛小桃。

　　“谁知道呢。”

　　“姬少中可是他杀父杀母杀了全族的仇人，他怎么会这么执迷不悟。”

　　“他又不是第一天知道那是杀他父母全族的仇人……”

　　“你说他到底是怎么想的？”

　　毛小桃拍拍屁股站起来，道：“要不换你去问问？”

　　姚东扬见她要走，仰头问：“你去哪？”

　　“姑姑不是说他们昨天在宛丘抓到了到处传播流言的巫师吗，我去看看。”

　　“那我也去。”

　　姜欢目送两人离去，耳朵贴到了门上仔细听了听屋里的动静，依然什么声音也没听到，于是他继续说道：“姬少中在宛丘的联络点，已经被找到了。”

　　里面还是没有声音。

　　“你之前治好的几个老王爷，已经死了一个，还有一个也已经卧病在床。这就是你们的阴谋吗？用长生不老这些东西迷惑所有的人？你之前说你有事要做，你要做的事情就是这个啊？控制这些达官贵族，让他们听命于你？姬少中打算靠这个统治大陆？”

　　姜盛就是不说话。

　　“之前在临江的一百多年里，姬少中就是这么做的吧，高阳之所以变得那么年轻，肯定没少为他办事。想想过去的一百多年，姬少中在临江培植了那么多人，但是却没有一丝风声传出来……像你现在这样什么都不肯说，也是姬少中吩咐的？在外面不要提他的阴谋？否则他便不给你长生不老的机会？那么对长生不老的渴望就是你们忠诚的基石？”姜欢等了等，没等到里面的动静，于是又道：“可是，你不觉得这样的手段太低级了吗？”

　　“低级？”姜盛终于开了口，声音低低的从门内传出来，他道：“自古以来，哪一个王朝的哪一个帝王不是采用这样的方法，做得好便赏，做得不好就罚，最是简单有效。”

　　“你真的在追求长生？你们那么多人追随姬少中，都是希望学习长生不老术？”

　　姜盛又不说话了。

　　“长生做什么呢？不死一直活着，不老永远年轻着，镜子里看自己永远是同一张脸，身边的人都死就剩下自己还活着，这是你仔细考虑之后想要的结果吗……你这些年在临江活得很开心？”

　　屋里传出一声冷哼。

　　“既然不开心，为什么不离开，又为什么还想继续待在那种地方长长久久地活下去……你放弃这些想法吧，留在这里，或者等一切结束了我们一起回临江。不要去想长生不老了，你是巫师，你该知道那是违背物势自然不可能长久的事……”

　　“回到临江然后呢？像御云扶风望月那样，成日里跑东跑西去帮别人解决问题？”

　　“不好吗，以前的临江也是这样的。”

　　屋子里又没了声响。

　　姜欢不气馁，依旧在门外头坐着，想起来说什么的时候就再说两句。

　　意外发生在一天晚上，望津周边的城镇乌溪又出现巫师伤人事件，姚思谷听到消息说城中大半的人都被巫师所杀，甚至人最多的那条主街上，出现巫师施术往众人脸上刻字的事，所以他连忙召集宅子里的人一起往那赶去。走到半路的姜欢突然看到了应该在家中看着姜盛的几个巫师，心中一慌，赶紧往回赶去。

　　毛小桃见状，也跟在他后面一道回去了，心存侥幸地想他们出来才一会儿的功夫，应该不至于出什么事，这么多日子里也没人来救姜盛，总不会这么点时间就被他们钻了空子。

　　结果还真是被姬文星钻了空子。

　　也不该这么说，毕竟这机会是姬文星自己创造出来的。

　　她已经暗中观察姚家大宅子观察了好几天，算准了今天他们早上出门的那些人要去的地方远必定赶不急晚上回来，便命人戊时过半到乌溪大闹，闹得动静越多越好，果然这里人手不够，宅子里剩下的人全跟了出去。她顺利地进了大宅，寻着术法的踪迹又顺利地找到了关着姜盛的房间，虽然破术费了一番力气，又耗了不少时间，但都不算什么大问题。

　　大问题出在了姜盛身上。

　　姜盛看到她推门而入，居然没有欣喜，更没有痛痛快快地跟上她就走。

　　原本对今晚计划感到满意又高兴的姬文星，这时突然一阵嫌恶，心中对他这番形状很是不满，问：“我花了那么多功夫来救你，结果你不想走？”

　　“走……只是，只是我没想好……我们去哪里？”姜盛开始犹犹豫豫，他也不懂为什么自己会在这时候变得犹豫，总不能是在这屋子里被关久了心生不舍了……

　　“先离开望津再说，趁这里的人都赶去了乌溪，我们有足够的时间离开。”姬文星说着拉住姜盛的手就往外走，却发现身后的人脚步迟缓，扭头发现他垂着脑袋一副意志消沉的模样，怒道：“你怎么回事？跟你的好哥哥相处了这些天处出感情来了舍不得走了是不是？你忘记我阿爹的指示了吗？”

　　听到她提起姬少中，姜盛的脑海中又浮现出姜仲铭死之前被千刀万剐的模样，脸色不由得白了几分，那个场面最近总是莫名其妙地经常出现在他眼前，让他心口憋闷呼吸困难。但此刻，在她的瞪视之下，他仍努力振作精神，强装什么事都没有的样子，追上她的步子走了几步。

　　就在出大门的时候，他们迎面撞上了赶回来的姜欢和毛小桃。

　　见到路口出现了那张一模一样的脸时，姜盛居然感觉到几分惊喜，大概是他没能及时地控制住表情，所以姬文星转身看到他之后，脸色由惊慌立即变成了愤怒，同时毫不犹豫地挥刀划向了他的眼睛。

　　他尚未来得及分辨她嘴角勾起的那抹冷笑里，到底掺杂了几分鄙夷几分憎恶，只觉得突然眼前一暗，双眼和胸口同时传来了巨痛，便被拉住他的手猛一把甩开了去。

　　然后，在他耳边响起的是毛小桃的声音，她说：“我给你看看伤口。”

　　姜盛正要说话，就听到不远处传来一声重物落地的声音，身形猛地一僵。

　　“不是你哥。”毛小桃道，“是姬文星，她死了。”